既然是要嚼碎了服用,大抵真正有作用的是它的汁液吧。
她拿着草藥在手裏猶豫了片刻,心下一橫,便張嘴将草藥放了進去。
舌尖接觸到葉子,還嘗不出味道來,然而随着細細嚼咽的動作,那股苦味卻是在嘴裏炸開。
不同于一般尋常的苦味,例如中藥的苦味或是苦瓜一類的味道,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從未嘗試過的苦味,還是苦中帶澀,磨得嘴裏更是口幹舌燥,差點就想忍不住将其吐出。
她向來不喜歡苦的東西。
“别吐。”
無華恰逢其時的挑着眉梢開口,“這株蓮心草可是我自己栽培的,有多珍貴你是不知道,哼,若不是……我才不願意拿出來。”
是了是了,确實珍貴,就僅僅這苦味可就萬裏挑一啊。
顧畫蕊抿着唇,心裏不願,卻還是不得不咀嚼着,直到将嘴裏的莖葉嚼成細細的碎渣,汁液都順着喉嚨流進胃中,竟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暖意上來,整個人都仿佛沐浴在溫水之中,甚至說得上是舒坦。
——除去口中的苦澀不談的話,确實是舒坦。
她有些詫異這草藥的功效,然而心裏最先挂記的還是那揮之不去的劇苦,微微啞着聲音就問道:“能喝水了嗎。”
就是這樣,有時候冷靜至極,張口閉口之間便可翻雲覆雨,有時候卻又十足的小孩子心性,比如畏苦,并且還毫不委婉的直說了,皺着眉毛嚼完整株草藥,一看表情就知是在忍耐什麽難以下咽的東西。
無華有些莞爾,說出來的話卻還是一闆一眼:“不行。”
喝水是會沖淡藥效的。
就和用藥時不能吃糖是同一個道理。
顧畫蕊抖了抖眉梢,隐隐有想要發作的迹象,還幾次想把手伸向一邊的水杯,然而頓了頓,也隻是想要而已,最後當然是作罷。
“你的藥就算是完成了。”
無華看着她道。
“接下來我會替你點穴,降低你的心率,減緩你的血液流動。這段時間你有可能會昏睡過去,即便醒着,也切忌不要抗拒。”
無華臉上露出少有的認真的表情出來,“你沒有夢靥的習慣吧?”
夢靥。
什麽才算夢靥,噩夢嗎?還是好夢?然而夢就是夢,哪有那麽多種類的夢之分呢?于她而言,做夢不過是她回憶的方式罷了。
顧畫蕊想了想,回答:“沒有。”
無華點了點頭,繞到她背後,在她還未來得及反應甚至話都沒有再說的時候,就伸出手在她的後頸和肩側迅速的點了幾處穴位。
一瞬間,眩暈感鋪天蓋地的襲來,看來是根本不屬于醒着的那一類的,這肯定是要昏過去的節奏了。
昏迷的前一刻,顧畫蕊卻是在想。
自己這還當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任人擺布呢。
尤其是一個連身份都沒有完全明白的人。
真真真是太大意了。
門外的月濃與水月站在院子裏,離屋子是有一段距離的,因此裏面的談話兩人是根本沒有聽見的。
月濃站在院子裏的樹下,仰頭看了看樹,這樹也不知是什麽品種,好像從前也從未曾在意過一樣,反而是現在,仰頭一看便能看見上面細碎的白色的小小的花骨朵兒。
也對,都春天了,是該開了吧。
月濃看了一會兒,忽然出聲問身後的水月:“水月,你是生來就在暗衛營的嗎?”
水月正盯着空出出神,忽然聽見月濃這樣問,回過神來,想了想,說:“不是。”
“哦?”
月濃問,“那你爲何能對夜将軍如此忠心呢?”
“不爲什麽。”
水月想也沒想,立刻幹脆的就做了答複,“他是我的主子。”
“即便手上沾滿鮮血,甚至還有你們同伴的性命?”
月濃反問,“這樣,你也……”
“不許這樣說将軍!”
月濃話還未說完,就見水月當下轉過臉來,眸子一沉便盯住了她,隐隐還有殺氣溢出:“将軍是什麽樣的人,你們根本毫無所知。”
月濃被這樣凜然的目光看着,隻是稍微頓了頓,随後竟是溫溫的笑開了。
“對啊。”
月濃毫不畏縮的回看水月的目光,“你跟随夜将軍,說不出理由,也不是自小跟随,然而卻是死心塌地,甚至容不得别人說半個字不好。而我和水袖,我們又何嘗不是?”
何嘗不是?
水月一怔。
“我知道你對小姐始終無法做到完全接納,相反,小姐對你卻是毫無芥蒂,隻是因爲你的排斥,因此毫無解決辦法。”
月濃輕聲道,“我理解你的做法,一生隻認一主是你們的習慣,你恐怕不是暗衛,而是死士吧。”
“但是……”
她話鋒一轉,“你有你的原則,我也有我的,我的原則便是保護好小姐,因此水月,即便有一天你爲着什麽原因再無法與小姐共邊,那麽你便離開吧,不要做出什麽讓我們恨你的舉動。”
月濃不是暗衛不是死士,也不會武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侍女。也許是聰慧些吧,從前幾日她便察覺出了水月的不對勁,也隻能在這裏旁敲側擊的提醒她罷了。
水月有些驚詫于月濃也道出自己死士身份的一點,然而更在意的是她後面所說的話。
她默默的站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卻是聽見一陣踏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不消片刻便來到了院門口,接着就走進了一個人。
“咦,月濃?還有水月?”
水袖一隻手用棉布包着藥罐邊緣,另一隻手則是拿着一隻小小的糖人,看起來很是滑稽。見這兩人都站在門外院子裏,屋子房門還是緊閉的,不免有些奇怪,于是便問道,“你們爲何站在院中不進入,小姐呢?”
說着便要上前,“你們誰替我叩兩下門,我騰不出手了。”
“别。”
月濃還未開口,水月便先她一步伸手攔住了水袖,說道,“小姐與無華公子在裏面有事,我們也是被趕出來的。”
“什麽?無華公子?那個登……”
水袖一聽,立馬瞪圓了眼睛,本是順口想說登徒子的,然而又想到水月先前所說的萬毒修羅一事,便将後面三個字咽了回去,“他怎麽會和小姐單獨在裏面,不行不行,我要進去。”
說完也顧不得自己手上拿着兩件東西根本沒手敲門,就要上前試圖用腳尖去叩。
月濃看她這樣的動作,忍着笑,連忙上前拉住水袖的衣袖,道:“水袖,小姐與無華公子在裏面确實是要事,你便不要進去打攪了,莫壞了小姐的事。”
聽到要事二字,水袖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自家小姐所說的要事,那必然便就是要事了,而小姐有要事若是被人打擾了,恐怕後果不是一般的嚴重。
水袖抿了抿唇,片刻才不甘心的退後了幾步,撅着嘴嚷嚷:“是什麽要事,小姐居然和他共處一室。”
月濃正要解釋,水月就已經開口了。
“是夫人。”
“無華公子與小姐要醫治夫人。”
此刻室内,無華神色慎重,顧畫蕊與沈芷喬并排躺在榻上,兩人雙眼緊閉,絲毫沒有要清醒的迹象。
而顧畫蕊的左臂與沈芷喬的右臂上則是分别刺着一隻造型古怪的暗器似的東西,兩個東西則是由一條細細長長,看着材質很軟的管子連了起來,無華時不時需要點觸顧畫蕊的穴位,才能使血液在管子内暢通,而不是逆流。
那管子實實在在是很普通的東西,也是今日無華與月濃出去帶回來的物品之一。
“什麽?!你與他今日下午出去竟然買了鴨腸?!”
水袖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都寫滿了震驚,“他們是在裏面做飯嗎?”
“不會。”
月濃搖了搖頭,若有所思道,“今日下午一同去買的時候也拿了些藥材與其他東西的。”
“其他東西?”
一旁的水月忽然出聲問道,“你與他出去的過程中,他可曾離開過你的視線。”
這麽一個問題倒是讓月濃細細回想了一會兒,半晌答道:“有的,中途他說要去住的地方取自己種的藥材,便離開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既是他自己種的藥材,我自然也是不便跟随的……”
說到這裏,月濃蓦然反應過來。
也許是她太相信無華,才沒有想到這樣的問題存在。
水月搖搖頭。
“他應是不會對小姐與夫人不利的,不說他有鬼醫名号與醫者之心,單憑小姐是将軍的……意中人,他也斷然不敢妄動,否則将軍追他到天涯海角這仇也是必然要報的。”
說道意中人三字的時候,莫名的頓了一下。
然而月濃聽了以後,并未在意她話中的停頓,而是認真思索起來。
水月說的未嘗沒有道理,然而若如此想的話,這其中依舊是有可能有問題的。
她想了想,微微蹩起眉毛來。
“可是……他在這一炷香的時間裏,又能幹什麽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