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畫蕊還不大清楚他要幹什麽,下一秒卻是明了。
夜禦天抱着她,轉身看了看外面的雨勢,擡足走了出去。
“你……”
顧畫蕊道,“這樣淋雨是會着涼的!”
方才說是說雨小了些,可其實也沒有小多少,春雨總是雨打芭蕉之勢的,縱然再小也是小不了多少的。
于是水月才堪堪走到花園時,便是見着這樣一幕。
他懷裏抱着那個全身窩在襖子裏的姑娘,微微傾身,用自己的身子替她遮去大部分的雨水,走兩步還要低頭看兩眼懷中的人,好似珍寶一般,捧着都怕碎了。
這樣小心至極的動作,可是會顯得溫柔的不得了的啊。
水月站在那裏,撐着傘,看着夜禦天抱着顧畫蕊足尖一頓躍上牆頭,依稀還聽見稍顯沙啞卻依舊清澈好聽的女聲:“你又是翻牆了吧,夜禦天,看來相府你還真是熟的很呢。”
夜禦天嘴角噙笑,哪裏會不熟,不是天天都來找你麽。
他們并未注意,遠處的雨幕下,是一雙帶着悲傷的眸子。
水月閉了閉眼睛,撐着傘走到亭子裏,看見桌上擺着的那盞差不多要滅了的燈籠,還有搭在一旁的大麾。
“這是……将軍的大麾?”
水月遲疑着伸手過去,摸了摸大麾上面柔軟的皮毛。
先前是淋濕了,現在表面上一層已經微微幹了些,因此摸起來還是手感很好,畢竟也是上好的皮毛。
水月頓了頓,先将那燈籠裏的蠟燭直接吹滅了去,接着伸手抱起那件大麾,将其抱在懷裏。
猶豫了一下後,轉身走回雨中。
夜禦天輕功自然是很好的,不消片刻便帶着她回了她的院子,滿身是雨水的走到房門前,騰不出手,索性一腳踹開房門,将人抱了進去。
“你輕點。”
顧畫蕊擰眉,“這可是我的房門。”
“若是踹壞了,不是正好。”
夜禦天把她放到軟榻上,眸子裏面閃過一絲暗色,半開玩笑道,“那便搬來将軍府住吧。”
顧畫蕊正想去拿一條軟巾來擦拭身上的雨水,聽他這樣道,手裏動作一頓。
他終究還是打算問起來了。
也對,先前是自己給了他希望,如今又在壽宴上幹脆利落的拒絕,他不明原因也是正常,如此看來無理取鬧的反倒像是自己。
罷了罷了,不如一并說清楚吧。
“夜禦天。”
她開口,“你我之間……并無可能。”
并無可能四字出口的時候,心裏一陣抽痛,上一世如此,這一世……是她無能,扭轉不了局面,也隻能如此。
她以爲他會動怒,誰知夜禦天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裏接過錦帕,覆到她頭上,不輕不重的将她額上的水珠擦去,平靜道:“理由。”
顧畫蕊臉色有些蒼白,若是他皺起眉毛質問她也好,不言不語也好,然而偏偏是異常平靜的兩個字,她差點眼淚一下子就要落下來。
“太難了。”
她閉起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
太難了。
陽關道與獨木橋,從來不會是能交彙的兩條路,而魚和熊掌,兩者自古也無人可以兼得。
她想對他說,去找個對你好的姑娘吧,過平安喜樂的日子去,等再過多少年就辭官還鄉,天倫之樂,着實是美到可以在夢裏笑起來的事。
但是她始終是說不出口的。
顧畫蕊是多強勢的人,但凡她相中的東西,又怎麽甘心拱手讓人。
于是這句話在喉嚨裏反複醞釀了無數遍,最終她開口。
“也許我就要嫁給太子了。”
一句話,四下靜默。
“理由。”
依舊是那二字,夜禦天眼裏卻是微微泛起了沉霾,太子,她何時又轉變了心意想要嫁給太子,她是不可能看不出這太子的位置是做不長久的,除非此事非她所願。
非她所願。
他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沉聲問,“夫人身子未有好轉?”
問出這句話,竟是久久都沒有聽見回答。
果然是出事了。
“無華不在這?”
夜禦天接着問。
顧畫蕊低着頭,搖了搖頭。
興許是方才大雨剛過,淋得有些迷糊,又或是在亭中她窩在他懷裏倚在他肩頭的那一段短暫卻令人眷戀的時間,此時的姑娘倒是褪去了幾分警惕,連身上的尖刺也軟了下來,此刻看去就像普普通通的大家小姐,一如嬌豔欲滴的雨後鮮荷。
“我去尋他。”
夜禦天道,說完這個才想起來下午顧畫蕊去西子湖找無華的事情,于是頓了頓,接着說,“以後西子湖,畫舫,映月樓這樣的地方,少去。”
說的是少去,而不是不準去。
他自然是明白顧畫蕊是極有主見的,這樣的姑娘可不是尋常籠中的金絲雀,至少也是要展翅的隼鳥,若是被人生生束縛住,可謂是絕對不願意的。
顧畫蕊聽着他這樣說道,既沒有反對也沒有點頭答應。
她想起那日他對自己允下的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心裏想着果然将軍便是将軍,這些東西出了口便非要作數了才罷。
然而他還是想少了。
即便沒了太子這一茬又如何,他們終究還是要陌路的。
夜禦天見她不回答,便伸手将帕子放到她的手裏,放緩了聲音道:“自己擦擦,我過會就将無華叫來。”
顧畫蕊不動聲色的接過帕子,忽然在他就要轉身的時候出口喚住了他。
“夜禦天。”
她開口。
“嗯?”
不明所以,于是停住了腳步,卻在下一秒感受到背後傳來一陣柔軟的觸感,一瞬間已是被人從身後牢牢的抱住了。
“……”
突如其來的擁抱,确确實實是太突如其來了。
夜禦天堪堪怔住,壓着嗓子剛要開口,就聽得背後的人說:“别動。”
顧畫蕊将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隔着單薄的衣衫也能感覺到他的體溫,這才發現他将外袍脫下披給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是隻着這麽單薄的單衫了,如此風吹雨淋,定是要對身子有恙了。
她的手緊緊的環着他的腰,低聲道:“讓我抱一會兒就好。”
相隔兩世才遲來的擁抱,卻是意外的絲毫不覺得晚了。
夜禦天喉嚨一緊。
“等我。”
無聲許久,最後卻也隻擠出這兩個字來。
“哈。”
顧畫蕊低笑一聲,心裏卻是早就明了。若顧長衛所說爲真,那她嫁給太子隻能是鐵闆釘釘的事情,是定數,任他是鎮國将軍也是無法扭轉的局面,何況她如今在皇城已然是成爲了一張焦點牌,稍有動作恐怕都會被皇後悉數所知,她并不想連累夜禦天。
片刻,松開手,淡淡道:“别沖動。”
她最怕的就是他也被攪入這盤棋局,即使是迫不得已,她也是萬萬不願意拿他作爲棋子的。
面前的人背對着她,半晌才道。
“我會。”
另一邊院中,水袖正伸手探了探沈芷喬的臉,接着小臉上竟是也罕見的浮上了憂色,對着站在門口的月濃說:“已經是第二天了,爲何夫人的臉色還沒有好轉,連帶着體溫也是如此的冰涼。”
“這……我也不知。”
她們兩人均不懂醫術,月濃隻好道,“隻能先照着藥方服藥了。”
“這藥可是那個庸醫開的。”
雖說無華的醫術已經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然而他在水袖心裏的地位還是低的不行,“不會是這方子有問題吧。”
“應該是不會的。”
月濃想了想道,“無華公子是鼎鼎有名的鬼醫,這好似是在江湖人中也是聞名一方的,我們應該相信他的醫術。”
水袖聽了,雖然不以爲意,但是還是勉強應下,藥方上也盡是些她看不懂的藥材名字,反正她也分不清什麽真假。
月濃站在門口,看着趨勢略顯減小的雨幕,心裏還是放心不下,便思索着可要自己也去拿傘出去尋小姐,然而剛打算回身去找傘,就見院中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她差點是吓了一跳,上一秒明明還沒有人,誰知一晃眼便出現了,這人……
直到看清來人的面孔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夜将軍,也對,也隻有夜将軍這般的人才才是走路悄無聲息的,而且還是偏偏喜歡走屋頂。
然而再仔細一看,夜将軍的身後居然是空無一人的。
“将,将軍……小姐呢。”
月濃此刻也顧不了那麽多禮節了,她自知自家小姐是怕黑的緊,獨自迷路了定是會不好受的,難道是夜将軍沒有找到小姐嗎?
夜禦天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擔心顧畫蕊,便出聲道:“我已經将她送回房了。
“将軍已經見過小姐了?”
聽得夜禦天這樣回答,月濃心裏松了一口氣,剛想說出門回院子去找小姐,忽然想到先前聽說的壽宴一事,便是鬼使神差的明知故問一般多問了一句。
“嗯。”
沒想到對方宛如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她話音剛落就應了下來,接着淡淡道:“她受了寒,你最好快去。”
“小姐受寒了?”
聽到這裏,月濃也無心再探究壽宴上的事情,夜将軍與小姐之間的事情也不是她區區一個侍女能管的,于是當下便道,“将軍不必擔心,奴婢這就去尋小姐。”
說着對裏面聽見聲音剛想出來的水袖叮囑道:“在這好好照看夫人,我去找小姐。”
“夜将軍。”
水袖見到是夜禦天,同樣沒有太大的意外,畢竟這将軍可已經是相府的常客。
她方才在裏面,外面兩人的對話也沒有聽得太清晰,于是便走到月濃身邊問道:“月濃,小姐怎樣了?”
“受寒了。”
月濃歎了一口氣,“最近天氣實在是古怪的很,你和小姐都如此了,若是水月回來了就好了,還能幫着你照看一二。”
“不用,我一人就夠了。”
水袖臉色有些蒼白,扯了扯月濃的袖子,鼓了鼓腮幫道,“那你快去找小姐吧,放心,不就是一點小燒,我能行的。”
門外的夜禦天看見躺在榻上的沈芷喬,心知大概是病情并未好轉,事情既然也都交代完了,便思索着去尋無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