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心裏是後悔萬分,自己也許若是不喊那一聲,也不會惹禍上門。從前是正經人家的小姐,現在自然是不屑于去紅樓煙花之地出賣身子換得一口飯吃的,然而看眼下的情況,大概是很難逃脫了。
男人粗粝的手掌粗暴的捏住她的胳膊,她吃痛,于是低下頭在那人手臂上狠狠的張嘴咬了下去。
這一下子立即就是見了血。
“我的手!”
那人痛呼,下意識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她乘機往旁邊側身一讓就想逃走,沒跑出幾步,就覺得左肩一疼,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倒在了地上。
“呸,小賤蹄子,居然敢咬我。”
那人走到她身後,撿起方才用來砸她的那塊磚頭,啐了一口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衣服上。
方才一時間砸在肩上還不覺得多疼,此時倒在地上,左肩才開始劇烈的疼痛起來,伴随而來的還有冰涼的刺痛感,想必已經是流血了。
水月咬了咬牙,用手肘撐地,想翻身爬起,就被男人一腳踏在背上,又被狠狠的踩落在地,動彈不得。
“賤人。”
抓起頭發就是響亮的一耳光,這耳光在空蕩的街上聲音極爲明顯,路上三三兩兩的人都不由得側目,卻無一人上前幫忙。
她被扇在臉上,頓時紅腫了一片。
手支在冰涼的地面上,身子僵硬,聽着身邊揪着自己頭發的男人罵罵咧咧,餘光卻看見一雙皮革烙鐵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
“你是誰,别多管閑事。”
男人轉過頭去罵道。
于是她也趁着空隙擡頭順着那雙靴子擡起眼睛望去。
是個很年輕的男子,眉目冷冽如冰,臉上輪廓分明,垂下眸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隻道:“再好的姿色,被你這樣肆虐,也隻怕賣不出個好價錢。”
這一句話,她心裏才是瞬間冷了下來。
原以爲是好心人會幫助她,沒想到還是這樣單薄的人心。
她看着站在那個陌生男子面前的男人,心下一橫,本就已經是泛起絕望了,也不打算給自己退路,當下手裏摸起旁邊的磚頭,在男人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磚頭狠狠的砸在了腦後,濺起一灘殷紅。
“你!”
另一個男人大吃一驚,立刻要過來抓她,她還怔怔的看着自己手裏染上鮮血的轉頭,不及回神,身後卻有一人抓住了那個男人的手。
“這個人,我帶走了。”
方才那個踩着皮革靴子,長相俊美的男子站在她身後,一隻手握住她的肩,另一隻手抓着那個男人的手腕,頓了頓,很嫌惡似的甩開,冷冷開口。
“你誰啊你!”
那人被推開,面上露出猙獰,“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小子,你可惹上大麻煩了,還不快将人還來。”
說着居然是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直直的便朝自己撲過來。
這個男人大概就是屬于那種既蠢得可以又沒有眼力的那一類,像是絲毫沒有看見面前人身上穿着的軍中軟甲,下一秒,水月隻覺得身後的人動也沒動,面前黑影一晃,舉着匕首的男人登時停在原地。
半晌,一聲慘叫劃破空氣。
“我,我的手……”
那人捂着自己的左肩,腳下是他自己的一條斷臂,他眼裏現在盛滿的盡是深深的恐懼驚怕,不僅僅是疼痛,還因爲方才那個男人實在是半點動作也沒有,根本不知道是誰砍下了自己的左臂。
年輕的男子眉梢一抖,開口,
“不是讓你們不要插手嗎。”
一句話對着空氣,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末了,低頭看看跪在地上的男人,放開水月,蹲下,無比認真的放緩了語氣道:“就算是邊界,也可是中原的地盤啊。”
這樣一句話竟是無端帶了些蠻不講理的痞氣,“在中原的地盤上造次,可不就是欠收拾麽?”
男人忍着劇痛擡頭:“你是誰?”
“我啊。”
陌生的男子低頭笑了笑,“你們應是該稱我一聲将軍的。”
水月年歲尚小,隻懂得将軍是權勢很高的人,然而那跪在地上的男人已是頓時瑟瑟發抖起來。
中原敢直言不諱不帶任何墜号就自稱将軍的人,可不就隻有那麽一個麽。
——夜禦天。
“将,将軍……”
瞬間被卸去一隻手臂已是讓他心裏又驚又懼,此刻又聽到大名鼎鼎的的名号,一瞬間立時伏在地上求饒,“小的有眼不識泰山,請将軍放過啊……”
夜禦天側過臉去,起身,再懶得同他多說一句話,隻淡淡道:“廢去手腳,丢到郊外喂豺去。”
就這麽一句話,那男人抖得更厲害,擡頭殺豬似的叫了起來:“将軍,将軍!你怎可這麽殘暴!你若如此怎配得上當中原的将軍。”
“不配啊?”
夜禦天連看也不願意再看,背對着他問,“那你這樣的人,就配活着嗎?”
話音剛落,就見從暗處極快的竄出兩道人影,快到甚至沒有人看清他們是從哪裏出現的。兩人動作也是快不見影,手起刀落之間男人的剩下三肢均是被割斷經脈,恐怕這輩子都是要癱着了,當然,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能活到那麽久。
男人甚至叫都叫不出來了,隻能發出嘶啞的低吼,街邊的人都紛紛看過來,眼裏露出的不隻是驚恐,還有戲谑的神色。
水月看着這些人的神情,隻覺得心寒的徹底。
這就是……所謂的人情冷暖嗎?
“停……停下吧。”
水月伸手扯了扯身邊人的衣角,嘴唇蒼白,看着面前地上四肢流血卻一動也不能動的男人,還有頭破血流倒在一邊,氣息一下比一下微弱的另一人,心裏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寒。
她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是要殺人了。
“他……他們,不要殺好不好。”
水月牙齒幾乎是打起寒戰,拽着他的衣角望向被她砸破了頭的男人,“救救他……”
夜禦天回過頭來,望向抓着自己衣角的小女孩。
“救他們?”
他開口,“你可是忘了他們方才是如何對你的。”
“若我不出手,你往後的日子可就不是死那麽簡單了。”
頓了頓,“是生不如死。”
說完,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就轉過身:“另一人是你砸的,若是想救,那便自己救吧。”
水月咬了咬唇。
他說的半個字都沒錯,這裏靠近南國交界,被賣去青樓裏面不僅往後都要靠着出賣身子賣笑陪人,甚至有可能被種下蠱毒,永世都要生不如死的活下去。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兩個人,最終還是跟着轉過身不再看他們,對着夜禦天道:“謝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這是父親很小的時候教她的道理,既然他們這樣對她,那她必要十倍奉還也不過分。
水月想起那場大火,還有父母悲傷的眼神,不由得低頭握緊了拳頭。
身前的這個人是将軍,也許可以幫她報仇。
她忽然就跪了下來,面對着夜禦天,深深的,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頭。
“将軍請留步,我想請将軍替我報仇。”
夜禦天對她的這番舉動并沒有露出意外之色。
“什麽仇。”
他問。
“不共戴天之仇。”
水月說這話的時候,眼裏居然是隐去了方才恐懼的神情,而是覆蓋上了深深的恨意。
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兄長,最後卻隻有自己活了下來。
她勢必要報這血海深仇!
“可以。”
出乎意料的是,那人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了,“這仇,我可以讓你親手報複。”
親手?
水月疑惑的看過去,雖不知這親手是什麽方式,她卻還是異常欣喜,沒料到這将軍竟是如此好說話,于是連忙道,“多謝将軍,将軍之恩,我必當盡全力回報。”
“作爲交換,你必須來将軍府,做我的暗衛。”
夜禦天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三年,隻要三年,我便能讓你如嘗所願。”
三年。
水月不由得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爲何要那麽久,他不是将軍嗎,爲何連這件事都要那麽久。
夜禦天看見她臉上分明的失落,卻是不屑的嗤笑一聲:“若是這點悟性也沒,那你也不必報這個仇了。”
三年,換得手刃仇人的機會。
電光火石之間,水月忽然明白了。
“我願意成爲将軍的利刃。”
她跪在地上,緩緩道。
“不論你先前所姓是何所名爲何,現在都不重要了。”
夜禦天道,“從今往後,你便沒有名字了。”
死士,都是無名之人。
沒有死士知道自己是誰,水月是個例外。
她入死士營的時候已經八九歲了,八九歲的孩子,記憶已經生根,而其他的人都是甚至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姓甚名甚,就被送入了死士營,從此終身不得再出。
她是夜禦天帶進死士營的第一個人,卻不是最後一個。
彼時她隻當這是暗衛的訓練,雖然确确實實是很苦的,每天幾乎身上都會多添幾道新傷,她晚上撫摸着自己肩後的被火灼燒過的疤痕,一面在心裏暗暗鼓勵着自己,就這麽熬過了那樣漫長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