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院牆上,一道人影雙眸微冷,目光淩厲的看向院中兩人。
白衣男子勾唇微笑着,手中折扇輕敲女子的額頭,女子則是并不避讓,兩人動作之間更是顯得充滿了暧昧與親昵。
黑色人影下意識握緊了雙拳。
“母蠱可在?”
顧畫蕊見無華端詳許久也沒有出聲,有些沉不住氣,便出聲問道。
按理說皇後應是不會騙她,不,或者說,怎麽敢騙她?
“别急。”
無華示意她不要說話,伸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出來,送到嘴邊,啓齒将瓶塞咬開,周圍的顧畫蕊等人立馬察覺到一股不可言明的異香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這是何物?”
異香味濃,再好聞的香氣若是濃到一定程度也是會使人受不了的。
水袖用衣袖掩了口鼻,剛嗡聲嗡氣的開口,卻瞥見顧畫蕊朝這邊淡淡的看了一眼,于是連忙閉上嘴,專心看無華手上的動作,唯恐打擾到他。
無華手拿瓷瓶,将瓶口稍稍湊近钗頭,瓶子一動異香就更甚,連顧畫蕊也忍不住皺了一下眉。
幾人屏息靜氣等了半晌,也沒有任何動靜,月濃水袖已都捂住了口鼻,顧畫蕊有些受不住,剛想舉起袖子來遮着,卻忽然看見钗頭鸾喙處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她眼尖,正要提醒無華,誰知他不用她提醒便已經發現,手指微微一動就掐住那東西,一下子将它拖出暗匣來。
“接着。”
他手裏抓着那東西,便将簪子扔給了旁邊的水袖,水袖連忙接住了,同時歪着頭看向無華的手中。
顧畫蕊也是眨了眨眼睛看過去,隻見他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一條似蛇非蛇的東西,由于被夾住的緣故而在他之間瘋狂扭動着想要掙脫出來。
“這就是母蠱嗎。”
她問。
如果這真的是母蠱……那沈芷喬,母親,便是有救了!
到了這一刻,顧畫蕊心中忽然異常平靜,開口問無華:“你好好看看。”
“唔……”
無華伸出兩根手指捏住那東西的尾巴,湊到自己面前,眯起眼睛細細打量了一會兒,道,“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這确實便是母蠱。”
殺死母蠱,那麽子蠱自然就會随之死去了。
顧畫蕊對着無華道:“那麽……殺了它。”
“啧啧啧,爲什麽是我啊。”
無華晃了晃手中的東西,搖頭晃腦的看着她,“要來……你自己來啊。”
說着将那東西送到她眼前,顧畫蕊下意識退後了半步。
通體漆黑的怪物異獸,長着四肢與尾巴,全身包裹在粘液裏面,甚至沒有眼睛與嘴巴,此時就吊在無華手裏,在她面前。
這樣可怖的怪獸,饒是任何一個女子都會心生異樣,縱然是她也不例外。
“怎麽,怕了?”
無華拎着那東西,笑眯眯的說。
她的母親命在旦夕,這個人卻還有心情調笑,若是平時她倒是可以陪他一笑,可現在!
顧畫蕊深吸一口氣,眸子有些冰涼,擡起眼睛盯着無華道:“拿來。”
無華也反應過來這玩笑有些過,連忙擺手:“哎呀這種事情怎麽能讓女孩子來,我來我來……”
說着收回手就要捏住母蠱将其殺死。
一瞬間,他手中的母蠱仿佛察覺到了危險,突然猝不及防發出了一聲極其尖利的叫聲。
聲音怪異凄涼,像是嬰兒夜啼一般,又帶着沙啞,聽起來更是攝人,幾人心裏都仿佛被狠狠的刮了一下,寒意頓起。
還不算完,這聲過後,屋子裏面忽然傳來一聲壓抑着的痛呼。
“母親!”
顧畫蕊第一個回過神來,也顧不上那母蠱,一下子推開門沖進了屋内。
屋内軟榻上,沈芷喬正仰躺在上面,頭歪在一邊,氣息微弱,耳鼻竟是淌出鮮血來!
“母親?!”
顧畫蕊幾步跨過去,又不敢輕舉妄動,心下一寒,壓着怒氣喊道,“無華,你進來。”
無華跟在後面,身後領着月濃與水袖。剛跨進房門便聽見她叫自己名字,語氣卻是不太對勁,再者剛剛那一聲痛呼也是意外,于是折扇一抖應聲上前,看清眼前情形之後面色忽變。
“我母親這是怎麽了。”
顧畫蕊寒着臉,面無表情的看着無華。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方才耽擱了那麽一下。
明明知道也許不是他的錯,可是就是讓自己控制不住的把錯都推在了他身上。
無華看着顧畫蕊眼底的寒霜,不再說話,隻是神色一肅,手裏折扇也收起,在榻邊一撩衣袍半跪下來,伸手搭在沈芷喬的手腕上,心裏暗道一聲“得罪了”,便全神貫注的診聽脈象起來。
片刻,收手,臉色已是略略放松了,吐了一口氣才對自己身後的顧畫蕊道:“夫人并無什麽大礙,隻是……”
話剛出口,卻是看見她的臉就在自己鼻尖不到一寸處,明眸善睐,長卷的睫毛就像扇子一樣,接着微微啓唇,說:“别動。”
無華一怔。
少女身上特殊的鈴蘭淡香湧入鼻尖,風兒一樣的鑽進他的心裏,無華的喉嚨忍不住動了兩下,啞聲問道:“你做什麽……”
“都說了……”
顧畫蕊再是湊近了一些,手微微擡起,靠近他的肩膀上去,“……不要動了。”忽然指尖微微一動,好似捉住了什麽一樣,這才眨了一下眼睛,眸子裏面恢複漠然,退開身去。
“那。”
攤開手,手掌心趴着一隻螞蟻大小的小蟲,此時雙翅上沾了血迹,正抖動着翅膀努力想要飛起來。
“這是……蠱蟲。”
無華微愣,伸手捏住小蟲的翅膀将它從顧畫蕊掌心拿起,“這就是下蠱用的子蠱。”
“它好像是從母親身體裏面自己爬出來的。”
顧畫蕊皺了皺眉,“可是它爲什麽要……”
說到一半,目光轉向無華:“母蠱呢?”
“死了。”
無華道。
“死了?”
顧畫蕊上下看了看無華,确實沒在他身上看到那隻怪物了,“死了?那這子蠱爲何還能活着?”
無華也是稍加思索,半晌道:“也許是母蠱發覺危險,便以聲音提醒子蠱,若是子蠱在母蠱死時依舊待在宿主體内,定是要死去的。不過若是爬出來了嘛……”
頓了頓,提起那隻被捏着翅膀的小蟲,“……這我就不知道了。”
不管如何,現在蠱蟲已除,那……
顧畫蕊轉頭看向身邊床上錦被下的人,半跪下來在軟榻邊上,握住沈芷喬的手,垂下頭替她撥開因冷汗黏在額上的碎發,輕聲喚道:“母親……”
然而并沒有回應。
“母親這是……”
“我還沒來得及說。”
無華心裏忽然又想到方才她湊得那樣近,自己竟是當真不敢動一下,一想到這樣就有些微惱,手裏動作大了些,晃的那隻蟲不住的扇着翅膀,“你夫人因蠱蟲在體内待了好些天,目前身體狀況不太好,不過正常人都是稍加調養一段時間應該就沒什麽事了。”
“還有。”
無華看了一眼手裏的那隻小蟲,“這隻子蠱你要如何處理,要知道沒了母蠱,再放它進入人體可就是無解了。”
“留着。”
“嗯?”
無華差點以爲自己沒聽清,“你要留着它?”
“是的。”
顧畫蕊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皇後那邊她已是全盤應了下來,隻剩顧長衛了。
一個都不能放過。
“你在想什麽。”
無華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眸子輕沉道,“他是你父親,也是當朝丞相,于公于私于個人,你都不能殺他。”
“自然,我什麽時候說了要殺他了。”
顧畫蕊握着沈芷喬的手,另一隻手溫柔的用衣袖替她擦了面上的汗珠一字一頓道,“我啊,要讓他……”
“生不如死。”
外邊院牆上的人察覺到什麽一樣,目光微微偏向屋内,這個方向恰好能看到軟榻旁邊露出的一角裙邊,和她足上小巧精緻的繡鞋,同時也聽見了她方才斬釘截鐵說出的話。
人影歎了口氣,旋身,消失在原地。
屋内的無華眸子微閃,片刻歸于平靜。
“我去給夫人開兩幅藥,不管怎樣,先将命保住就好,其他的事便以後再說。”
他将蠱蟲交與月濃,月濃打開方才那根帶着機關的簪子,将蠱蟲放入。
“好。”
顧畫蕊淡淡應了,想了想,又說,“多謝。”
無華并未回答,嘴角挽起一點笑意,轉身出了門,口中喚道:“那邊的小丫頭,是叫水袖是吧,走跟我去煎藥啦。”
“爲什麽總是我!”
水袖一跺腳,不岔道,最後卻還是妥協着跟了上去了。
兩人跨出房門,顧畫蕊低頭看了看沈芷喬,吩咐身後的月濃:“月濃,打盆水來。”
“是。”
月濃應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鮮血将衣襟都染紅了的夫人,心裏不是沒有一點悲意的。夫人是老爺的結發妻子,老爺居然也能下如此狠手。再看看如今的相府,人丁稀少,走的走,死的死,隻留下小姐與夫人,老爺卻還是不肯放棄與權利的博弈,将她們全都作爲了棋盤上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