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禦天似不願再多說,低頭行了一禮便轉身坐下,眸子裏面滿是暗色,是怒,是急,是悲,是疑。
複雜的情緒翻攪在一起,卻是化爲了思索與釋然。
她爲何要這樣做,也許有她自己的苦衷,那眸子裏面明明是桃花一樣的情意,爲何出口的卻是殘忍至極的話語。
他還是不信。
顧畫蕊心中波瀾再起,低下頭,不敢再往那邊看一眼。
手裏皇後方才賜的簪子已是被體溫捂得溫熱,卻半分也不敢松開。
這根簪子也許就是救母親的關鍵,她甚至都不敢将它交給水月,而是親自保管。
她就是這樣自私的一個人,心很小,能裝下的人不多,可是一旦裝下了,那便是盡平生全力也要護住的人。
抱歉,夜禦天。
不過是兩世無緣罷了。
壽宴結束的不算很晚,結束時天上繁星才方顯出很清晰的影子,顧畫蕊遲遲沒有起身,顧長衛也做在一旁。
她側過頭去,略帶嘲諷的問:“父親大這下對女兒可滿意?”
顧長衛面色有些暗沉與僵硬,啞着喉嚨開口,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這話無疑多此一舉,連他也不知道皇後将母蠱藏在何處,卻是被顧畫蕊找了出來,連帶着對皇後的那一份威脅,一并算了進去。
“丞相是需要多讀書的。”
顧畫蕊微笑,“否則這位置可是很容易就不保啊。”
明明是微笑着的,眸子裏面卻是冷冽異常,盯在顧長衛身上竟是讓他覺得心裏有些發冷。
他伸手緩緩從自己身前的桌上拿了茶盞,送到嘴邊,卻是沒喝,又慢慢的放下了。
“沒了顧家,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顧長衛鎮定了片刻,才慢慢道,“你需要丞相的權,我需要你的身價。”
“我們……”
顧長衛嘴角露出一點細小的猙獰,“是誰也無法扳倒誰的。”
顧畫蕊看着他眼裏的光芒,心裏的那點憐憫又浮了上來。
“你錯了。”
這個男人對權利的渴望已經接近病态了,卻從來不肯回頭看看,他到底失去了多少。
“你錯了。”
顧畫蕊淡淡道,“這盤棋,是一個一個落子的。”
隻道棋局落子須萬分謹慎,多得一子便是多了一分勝算,提子打吃步步爲營,然而顧畫蕊卻還不知,連落兩子居然是如此大的困難。
今天才知。
如此大的困難。
她帶着水袖等人一路回去相府,路上中途卻是再也沒有見到夜禦天。
顧畫蕊心裏無端的生出一點惆怅來。
“小姐在想什麽。”
水袖見她的眉頭緊擰,遲遲沒有舒展開來,不由得問。
“水袖。”
月濃有些責怪的看了水袖一眼,轉眼看向顧畫蕊,輕輕問道,“小姐今日……爲何要拒絕夜将軍?”
月濃向來是個聰明的,自己的小情緒都逃不過她的眼睛。若不是她是自己信得過的人,恐怕一般人有位這樣的婢女是要很苦惱的吧。
顧畫蕊低低的歎了一聲。
不知爲誰。
“我同他,不會有好結果的。”
“小姐都沒有嘗試過,怎能說沒有好結果呢?”
旁邊被點通了的水袖一聽有些急,她是覺得夜将軍是頂好的,對自家小姐好,對她們這些下人也挺和氣,絲毫沒有輕慢的态度,她就越看越覺得小姐與夜将軍是極極極配的。
“小姐爲何這樣說?”
月濃也有些不解。
水月在一旁,靜靜的看着顧畫蕊,等待着她的回答。
顧畫蕊心下苦澀,可是卻又無從可說。
她如何知道呢?她就是知道的啊。
“月濃,你何時也像水袖這樣話唠了?”
顧畫蕊輕嗔一聲,“連你們小姐的終身大事也管到頭上來了。”
“奴婢沒有,隻是……”
隻是有些擔心小姐。
月濃看着顧畫蕊面上的一絲無奈,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同時輕輕拉住了還要說話的水袖。
就讓小姐一個人好好想想吧。
馬車有些颠簸,顧畫蕊就在輕微的颠簸中支着腦袋忍不住淺眠了一會兒,直到到了相府外面,月濃見她臉上的疲憊,都有些不忍心叫醒她,最終是水月上前,這才喚醒了顧畫蕊。
“到了?”
顧畫蕊勉強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摸那隻簪子,所幸還在手上,便對水袖月濃道,“水袖,月濃,你們同我去母親院中。”
水月站在車外扶顧畫蕊下了車,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顧畫蕊見她如此,心下了然,于是笑道:“無華還在母親院子裏呢,難道你又想被他逮住研究一番?”
水月立刻想起那日院子裏的鬼醫怪人來,她是夜禦天派來保護顧畫蕊的暗衛,身份自然不能洩露出去,這趟還是不去爲妙。
于是便點頭:“小姐,那屬下先回去等你們。”
顧畫蕊應了一聲,手裏攥着簪子,帶着水袖與月濃朝着沈芷喬的院子那邊走去。
剛走到院門口,就看見一道白色的人影停在門外,也沒什麽動作,身影卻是忽然拉長,将水袖吓了一跳。
“小,小姐,那個不會是鬼吧。”
如此一看确實很慘人,顧畫蕊也有些意外,然而她不信鬼神,所以不懼,便搖頭道:“這世上哪裏還有鬼魂這種說法,一定是你看岔了。”
她腳步不停,朝那邊走過去,低聲問:“是誰。”
“嗯?”
黑暗中那人嗯了一聲,頓了頓,聲音忽然明朗起來,“哎呀,原來是小丫頭回來了。”
顧畫蕊聽得這聲音,腳步一滞,頓時反應過來:“無華?”
“正是在下。”
無華穿着一身白衣,手上折扇在手心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轉身面朝她們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來,“小丫頭,說好的七日之約,今天可是最後一日了哦。”
“啊!是你!”
水袖一看是他,立刻叉着腰豎眉道,“你爲什麽穿着白衣站在這裏,知不知道大晚上很吓人的,你在幹什麽!”
“水袖……”
月濃已是勸不住,隻好由着她說。
“白衣隻是我的喜好而已。”
無華淡淡瞥她一眼,握着折扇撩開拂在面上的長發,“至于我剛剛……隻不過是在伸個懶腰而已。”
他頓了頓,眼神輕佻的看向顧畫蕊,“還在想,我的母蠱怎麽還沒到。”
顧畫蕊一心記挂沈芷喬,當下打斷他的話,問:“我母親怎麽樣了。”
“這幾日還算穩定,隻要母蠱倒手一切都不是問題,可别忘了我是鬼醫啊。”
無華攤手,臉上明顯寫着“不信你拿到了母蠱”這樣幾個字。
顧畫蕊懶得與他貧嘴,當下撥開他,嘴裏說着“别擋路”,便從他身邊擦肩而過走進院子裏去了。
“嗤。”
無華輕笑,看這架勢,難道是當真取得母蠱了?小丫頭還真着實不簡單。
不待細想,便見月濃與水袖都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跟着顧畫蕊進了院子。
“喂,探病也不要這麽多人啊。”
無華連忙手腕一抖收了折扇,跟上去道,“大夫都不在你們急什麽……”
剛跟進屋卻是愣了愣,隻見顧畫蕊拿出那根簪子,慎重的看着他,卻又有些遲疑。
“這就是母蠱?”
無華伸出扇尖,點了點那根簪子。
“正是,母蠱應就藏在钗頭處。”顧畫蕊道。
她不敢擅自開啓,隻怕壞了步驟,導緻母蠱失效,同時心裏也有一絲緊張,緊張在疑心皇後并未給她真正的母蠱。
“我看看。”
無華将簪子接過,細細打量了一番,這钗頭做的确實精緻,正是宮中之物,但是照比例來看,鸾頭卻又相對太大,失了協調。
如此看來……他正要試探下去,餘光卻看見顧畫蕊站在一邊,神情異常專注,好看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眸子裏面視線更是緊緊的跟随在他的手指上。
無華喉嚨一噎。
“顧小姐,你能不能不這樣看着我。”
“那我要如何看你?”
顧畫蕊皺了皺眉毛,這人醫術上造詣确實身後,隻是何時能不那麽婆婆媽媽便更好了。
“你……唉。”
無華啧了聲,手指一動,隻聽咔嗒一聲,那簪上鸾鳥的尖喙忽然轉了個方向。
“這……居然是機關。”
月濃忍不住道,“小姐你是如何知曉的。”
顧畫蕊看着鸾鳥喙子開啓,心下是松了一半的氣,便就回答:“這是皇後告訴我的。”
“啊?”
水袖懵了,“皇後何時告訴小姐你了?”
“你們可還記得贈簪之時,她曾說過一句‘钗頭很精緻’?”
顧畫蕊說。
“原來如此。”
月濃恍然大悟,水袖卻猶是不解,連忙拉了月濃的袖子要她解釋給自己聽。
“哎呀,看來小丫頭還是很聰明的啊。”
無華嘴角上揚,手裏折扇輕輕敲了一下顧畫蕊的頭。
她本是不喜别人随意的觸碰的,然而此時還有要緊事,便是沒有太過注意,隻謹慎道:“快看看,母蠱是不是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