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南公主就快要去南國了吧。”
皇帝忽然道。
“正是。”
顧畫蕊心頭暗道不好,果真是哪裏有坑就将自己往哪裏推,心裏立刻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就聽得皇帝接着說道:“那你不如就同和南的和親團一起,朕封你個親使,随着她們去南國走一轉吧。”
不偏不倚,正中她心裏那個最壞的打算。
“和南性子烈些,朕此番用意,也是想讓你多多注意她一些,不要沖撞了南國。”
皇帝這番話倒是出自真心,靜萱本是最合适的和親人選,隻是如今他皇令已下,想要再換人已無可能,若是和南沖撞冒犯了南國,即便再如何處置都爲時已晚,倒不如讓顧畫蕊就先去盯着點兒,避免東窗事發。
“是。”
顧畫蕊思索着不應不行,再者還剩下好些時日,足夠她将母親照顧好再安置妥當了,于是便隻好行禮應下,“臣女……領令。”
如此,送出去一件賀禮,讨回來一個麻煩,不過自己目的總算達成,賭對了,便也不能再有什麽怨言了。
皇後待兩人說完,微笑着再次開口:“顧小姐可千萬莫要忘了本宮的事情。”
“自然,我擇日便給娘娘辦妥。”
皇後說的無非是她先前的那隻貓,顧畫蕊爽快應下,手袖之内卻是抓緊了皇後所賜的那隻钗子,微笑中帶着冷意。
事情能不能妥還不一定呢。
六皇子則是面帶擔憂的看着顧畫蕊的方向。
南國和親實則并非如父皇所說的一般容易,南國,乃苗疆之地,苗疆之地生産毒蠱,其中的險惡恐怕也隻有去過的人才知道。
想到這裏,他轉頭看向一邊的夜禦天。
夜禦天也是望着顧畫蕊不知在想什麽,隻是眼中的憂色洩露了他焦慮的情緒。
他是将軍,自然去過南國,也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險惡之地,毒沼遍地,蟲蟻橫生,苗疆素有五毒,五毒蠱可取人命于百步隻見。而南國皇室更是多出用蠱的高手,皇帝讓顧畫蕊前去的目的,恐怕不是這麽簡單。
曾經于南國邊界的一戰,單是他親率的軍隊少說就死去了數千名将士,傷員更是無數,池沼毒霧是苗疆最好的屏障,蠱蟲惡獸是南國最好的戰士。
隻怕兇多吉少。
顧畫蕊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轉過頭來,李凜見她朝這邊望過來,朝着他的方向,還以爲顧畫蕊是看見了自己,心中一喜,剛要有所回應,卻是看見她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裏面帶着多多少少的安慰,眸中依舊冰涼,冷意卻已是化解了不少。
最悲哀不過如此,在你所愛之人的眼裏,從來都不是你。
她在這裏,目光卻是與自己擦肩而過。
六皇子不願再順着她的視線看下去,因爲他知道,那道視線的盡頭,不過隻可能是一個人。
——夜禦天。
顧畫蕊對上夜禦天略帶憂色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太擔心。
不過是一趟南國,就權當順路散心外加看風景便好,她自然不信南國會因爲她一個小小的親使無端破壞兩國的聯姻,讓這成爲兩國開戰的借口。
忽然卻察覺到還有另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頓時警覺,秀眸微微一轉就看了過去。
此時李凜已經收回目光,沉下眸子低頭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盞,顧畫蕊這樣看過去自然是毫無收獲,然而方才被人盯着的感覺卻是真切,皇城之内是步步驚心,不論是誰她都不能放松警惕。
顧畫蕊也回神,順手拈了桌幾上的糕點送到嘴邊,張口輕輕含住,咬下一塊來。
先前腦子轉的太快,這會兒也是有點餓了,入口的糕點松軟香甜,入口即化,伴着淺淺的桂花香氣,很明顯便是桂花糕。
顧畫蕊嘗到好味道,不禁感歎這宮中的糕點果然不同尋常,甚至都能比得上長安街角那家百年字号。
如此想着,便将手裏那塊三兩下咽進口中,抿唇細嚼,又伸手出去取了一塊回來,捏在手裏,隻等着嘴裏的吃完,再來品嘗現在手上這塊新的。
皇宮裏的甜點做工都很細緻,長條形狀黃燦燦的桂花糕,圓形酥脆的桃酥,甚至還有精心壓成了花瓣狀的玫瑰餅。顧畫蕊雖不嗜甜,然而實際上還是喜愛吃糕點的,便一連小口每樣都吃了好幾塊,直到不再覺得餓了,這才罷手。
身邊水月見她停住,連忙遞上來一塊錦帕用來擦手,顧畫蕊接了,細細的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尖兒,想了想,擡頭對水月道:“水月,站了這麽久不餓麽?要不要吃塊糕點?”
水月搖頭:“這糕點是皇上爲客人準備的,屬下身份低微,怎敢逾越。”
說完默默接過顧畫蕊用完的帕子,就打算退後。
誰料,指尖卻觸到一塊清涼。
“這是……”
水月微驚,悄悄掀開帕子一角,便看見底下藏着一塊粉嫩的糕點,上面還帶着水滢滢的質地,一看就是制作非常精緻的吃食。
“小姐……”
水月有些疑惑的看向顧畫蕊,顧畫蕊沖她微微一笑,輕輕放低了聲音道:“吃點吧,否則不知道還要在這裏站多久呢。”
說完也不看水月是何反應便又回身了去。
水月站在她身後,怔怔的看了手裏剔透的糕點半晌,最後悄悄擡起手将糕點放入了自己口中。
真好吃啊。
她忽然就明白主子爲什麽會那麽喜歡這個女子了。
顧畫蕊轉過身去,眸子裏面閃過一絲笑意。
水月到底還是年輕的小姑娘,雖說是夜禦天的人,卻還是不得不防,如此動作既帶她本意,卻也不失爲收買人心的好法子,何樂不爲?
顧畫蕊剛想再去拈一塊糕點來,忽然記起自己才剛擦了手,于是隻好悻悻收手,下一秒卻聽得大殿中央傳來一道平穩而冷靜的聲音,内容卻是居然提到了她的名字。
顧畫蕊頓時倦意全無。
“臣,懇請陛下将相府大小姐賜婚于臣。”
這說話之人,不正是……
顧畫蕊看過去,眨了眨眸子。
确确實實是他,夜禦天。
她心裏忽然就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出來。
說不上是驚喜還是排斥,裏面甚至還夾雜了那麽一點兒的甜蜜。
這個人上次來相府提親的時候,風風光光,金銀珠寶,給足了她面子,甚至許了她八擡大轎,十裏紅妝,說定不會委屈了她去。
何曾不想,有一日,會有這樣一個人如此的對自己好。
顧畫蕊莫名想起,她還忘了問他是否會納妾,是否那偌大的将軍府中,他就留她一位正妻?
想法一出連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面上竟是帶了灼熱般似的,忍不住低下頭,生怕是自己的雙頰叫人看見。
她到底在想什麽,他們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上一世如此,這一世……也同樣。
胡思亂想之間,卻是聽見皇上叫了她的名字:“顧畫蕊,你可願嫁給朕的将軍?”
你可願?
“我……”
顧畫蕊擡起眼去,尋上那人的目光,隻見他目光裏帶着微微的喜色,就像三月天的晨曦那樣明亮,還裹挾了那麽一點期盼,就那麽直直的看着她。
她忽然不敢直視那道視線。
顧畫蕊沉默半秒,在皇帝的視線中,在夜禦天的注視下,一字一頓的答道。
“臣女……不願。”
這樣的回答,不僅是出乎皇上的意料,就連皇後也沒能猜到這個答案,此時内心疑慮更重,鳳眼在顧畫蕊與夜禦天之間來回掃視着。
這沒有道理,夜禦天是手握重兵的将軍,顧畫蕊是丞相之女,若是相愛,幾乎無人能阻止這段姻緣,就算阻止了,突破也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顧畫蕊又是爲什麽拒絕,難道……她真正喜歡的不是夜禦天?
皇後眼角餘光輕瞄了一眼六皇子的方向。
皇帝也是有些詫異。
先不說最後如何定論,他不過是因夜禦天的請婚,而随口問了一句,誰知顧畫蕊竟是毫不猶豫似的拒絕了。
臣女不願。
四字猶如重錘,字字敲在夜禦天的心上,先前她說不願的時候,他也并未放在心上,隻當是女兒家的羞于表達。畢竟她看他的眼神,那眼神,他是相信裏面是有情的。
爲什麽。
此時她在大殿上,在衆人眼裏,在皇上面前公然拒絕。
如此是想表示……他們再無可能了嗎?
夜禦天閉了一下眼睛,又立馬睜開,眸子裏面一片淡然,方才出現的傷痕與裂縫也被他控制着修補完好,看不出一絲不對的情緒。
“是臣莽撞了。”
他頓了頓,緩緩道,“強人所難非是君子之舉,既然如此……”
“将軍,凡事不可太操之過急,你在沙場征戰多年,這點道理還是不懂啊。”
皇帝無奈的搖了搖頭,其實他也并不樂意看到這兩人走到一起,夜禦天已經手握重兵,再加上一個顧畫蕊,恐怕會更加難纏。
而這隻會逼他提前下手。
不過還好,今日之事雖出乎意料之外,卻還可以慢慢來。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