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濃從外面進來,反手将雕花木門關上,一邊将襖裙上的雪花拍落,一邊笑着向顧畫蕊走去,“小姐,老太君那裏派人傳話,今晚咱們府在後院定了溫泉池,老太君特意囑咐讓小姐泡泡溫泉,去去寒氣。”
伸手關緊窗戶,顧畫蕊轉身将手爐遞給月濃,“那你喊着水袖和盈娘,咱們一同去瞧瞧。”
玉泉寺的溫泉池是在寺後緊鄰的院子内,出了顧家所在的院落,不過數百步便能到達。
剛走去這邊兒的院子,顧畫蕊便聽到身側月濃驚呼一聲,“這院裏的的落雪都比外面的薄了幾層!”
顧畫蕊擡眸望去,院落已被夜色逐漸籠罩,但皚皚白雪在夜色中格外顯眼,細細看來這院子裏的落雪确實薄些。
水袖早已準備好,剛準備出來瞧瞧,就看到顧畫蕊三人從月亮門走來。
院子造型很别緻,房間都建在院落四周,門前有長廊穿過。
顧家所定的溫泉池,就在西側最後一間。
顧畫蕊跟着水袖走去房間,剛一入門就感覺這室内外的溫差極大,額前碎發上的落雪迅速消融,化爲晶瑩剔透的水珠。她解開披風抖去水意,随手扔在緊靠牆壁的竹榻之上。
緊跟其後的月濃将準備好的衣衫取出,盈盈笑眸中帶着柔意,“小姐,讓奴婢先伺候你更衣吧。”
“我身上有傷泡不得溫泉,反而是你們三個,這兩天定是疲憊,下去解解乏吧。”說罷便坐在竹榻上,将目光鎖定在水袖放在矮桌上的水果。
顧畫蕊根本沒打算下水,她腿上的傷口剛剛結痂,若是踏入這溫泉池中,估計出來的時候這傷口定是慘目忍睹。
水袖一臉的躍躍欲試,可又擔心自己說錯話,便可憐兮兮地望着月濃。
而月濃很有眼力勁地端起果盤遞給顧畫蕊,視線從顧畫蕊腿上劃過,笑吟吟道:“既然如此,那奴婢便恭敬不如從命。”
水袖眼中一片晶亮,沖着顧畫蕊屈身行禮,“奴婢謝小姐。”語罷便想拉着身側的盈娘脫衣入池。
哪知盈娘往後退了兩步,面色略帶绯色,緊緊拉着衣領像是在看一名色狼,“你和月濃去就行,我胳膊不便,就留下來伺候小姐吧。”
顧畫蕊用纖纖玉指捏死一顆葡萄,往嘴裏一扔,一臉滿足地同盈娘淺笑,“你風寒未愈,泡溫泉有利病情,胳膊上的傷口小心一點兒便是了。”
盈娘看水袖已經拉着月濃迫不及待地走向屏風後,再看顧畫蕊斜躺在竹榻上,滿臉惬意哪裏需要自己伺候,便沖着顧畫蕊微微颔首,轉身步入屏風之後。
待屏風後傳來她們三人戲水之聲,顧畫蕊起身将果盤放下,拿出手帕将手指上的水漬擦去,這才開始打量屋内裝飾。
屋子不大,卻用極大的六扇淺雕镂空屏風分割成兩部分,她所處的位置應該是用來休息,透過屏風镂空出能看到溫泉池中的袅袅熱氣,池邊用大理石圍建而成。
隻是屋内的空氣過于濕悶,顧畫蕊看她們三人正在興頭上,便想着不驚動她們出去透透氣。
她提着裙擺,繡鞋踩在濕漉漉的大理石地面上,刻意放緩了步伐向外走去。
出了屋子瞬間覺得呼吸暢快不少,呼吸間冷氣萦繞,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雪居然停下,她系好披風準備去院中走走。
這院子不大,卻在院中建了一個小花園,假山涼亭都有。
繡鞋踩在雪地上發出“簌簌”聲響,聽在耳中别有一番感覺,她一時來了興趣,便在地上多踩幾腳。
夜幕之下,一道挺拔的黑影緩緩向顧畫蕊靠近。
顧畫蕊玩夠了,便擡步準備去涼亭中看看,哪知剛一擡眸,便看到從走廊裏照射來的燈光映出雪地上那一道黑影。
她心裏驟然一窒,從廣袖中快速取出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做出防禦姿态。
而來者像是看出她的預謀,大掌一揮扣住她緊握匕首的手腕,手臂從她腰間緊緊環繞住,一個用力便将她扣在懷中。
熟悉的氣息伴随着他清冷的聲音,“一會兒不見,你怎麽就變得如此狠心?若你這一刀下去,他日可再也見不到我了。”
“你當我稀罕見到你?”顧畫蕊覺得渾身血氣湧到臉上,她冷哼一聲用力想要掙紮,可面對夜禦天銅牆鐵壁般的禁锢,她當真撼動不了他半分。她擡腳用力踩在他靴子上,咬牙道:“你先放開我!”
想着自己來找她有别的事情,夜禦天微微一笑便松開她。
哪知夜禦天剛剛松開對她的束縛,她猛地後退兩步,悻悻地收回匕首,盡量使自己看起來面色平靜而無驚瀾,“深更半夜的,你來這裏做什麽?”
顧畫蕊所有的淡然,當面臨夜禦天的時候都會瞬間崩塌。他們羁絆太深,縱然有她刻意躲避,可命運總是将他們拉到一起。
夜禦天宛若雕刻般的硬朗俊顔帶着絲絲柔情蜜意,一雙深不可測的墨眸暗含鋒芒,夜色之下他臉上的傷痕幾乎快被顧畫蕊忽略。他從衣袖中取出一個東西交給顧畫蕊,看着顧畫蕊打開那巴掌大小的紙張,他冷聲道:“這是今日我屬下在玉泉寺附近截下的信鴿,交給你是爲了讓你防患于未然。”
她臉上笑意漸漸隐去,柳眉緊皺,看完将紙條收好才同夜禦天道:“就算沒有這飛鴿傳書,我也有了懷疑的人,隻是沒想到大皇子的爪牙居然如此之多。”
那天老太君離開後,水袖和月濃将那婆子的事情全部告知于她,她就已經猜到那婆子是何人指使。但她本以爲此事之後那人不會再次出手,可是她們居然等不到她回顧府!
夜禦天墨眸帶着賞識,他就知道顧畫蕊早已察覺。
顧畫蕊思忖片刻,她擡眸同夜禦天道:“大皇子那邊兒怎麽樣?”
“善後的事情已經處理好,顧府不會查出任何異樣。而且他既然敢劫持你,也就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隻是現在縱然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是攤牌的好時機。”夜禦天眸中帶着愧疚,朝中之事瞬息萬變,他不能隻爲自己一人之私,而壞了計劃。
顧畫蕊無意拖累夜禦天,前世她已經夠對不起他,今世她會盡力奉還。
腦海中思緒翻騰,顧畫蕊忽視夜禦天眸中情感,她低頭淺笑:“府中事宜我自有定奪,但不管怎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一句感謝瞬間疏遠了彼此的距離,夜禦天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他要得不是一句感謝的話,而是……
顧畫蕊不想被水袖她們看到夜禦天,她藏在衣袖中的手握緊松開,“若是無事,我就要回去了。”
看着顧畫蕊略微匆促的背影,夜禦天喃喃道:“你且放心,我會派人暗中保護着你,回城之事不用擔憂。”
第二日天已大晴,老太君興緻勃勃地想要去看溫泉源頭,顧畫蕊以身體不舒服給推脫了。
這一日相對安甯,但顧畫蕊知道,所有的平靜之下都暗含驚濤駭浪。
回城那天,辰時一刻顧畫蕊便收拾好行禮,帶着丫鬟去了老太君屋裏。
老太君剛剛吃過早飯,正欲讓丫鬟做最後檢查,然後啓程回府。她所坐的木椅正好正對門口,遠遠地就看到顧畫蕊走來。
顧畫蕊穿着嫩黃色雲錦小襖,衣領和袖口繡着精美的牡丹花紋,下身是同色的襖裙,雖穿着厚重渾身卻不失靈氣。她瞧見老太君眼眸一亮,腳下步伐不禁加快許多。
待走到老太君身側,顧畫蕊福身行禮,“祖母這裏可是收拾妥當了?”
老太君笑着招呼顧畫蕊坐在自己身側,“都已妥當,待孫媽媽清點過後,咱們就可以回去了。”說完視線停留在顧畫蕊紅潤的面色之上,“我瞧着你身子好了不少。”
顧畫蕊一臉乖巧,“都是祖母的功勞,那日泡過溫泉便覺得渾身舒暢,昨天又休息一日,今天早上就覺得大概是康複了。”
祖孫二人相處融洽,仿佛那日的争執根本不存在一般。
不知是不是夜禦天暗中插手,直到顧畫蕊的馬車停在相府之前,也沒有出事。
進了府裏,顧畫蕊先送老太君回去,然後才回了自己的漪瀾院。
但顧畫蕊坐不住,她讓水袖去打探這幾日府中消息,然後帶着月濃去了沈芷喬那裏。但顧畫蕊并沒有見到沈芷喬,被沈芷喬身旁的嬷嬷給擋了回來,說沈芷喬剛剛休息。
顧畫蕊知道沈芷喬睡眠質量不佳,也沒敢打擾,便帶着月濃讪讪離去。
她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會遇到顧錦穗。
看着面前穿着绯色錦緞襖裙的顧錦穗,顧畫蕊淡然的眸子從她得意的臉上掃過,腳步沒有任何停滞,就準備從顧錦穗身旁走過。
顧錦穗是昨日剛從天牢裏出來,劫後餘生沒讓她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爲,反而讓她越發嘚瑟,這次瞧見顧畫蕊,自然不肯輕易讓顧畫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