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大小姐……”三姨娘嘴張張合合,似是很猶豫,到最後卻又什麽也沒說。
顧畫蕊眼神明亮,其中的純澈善意,帶給人濃濃的暖意,三姨娘看着這樣一雙眼睛,不覺心中産生了濃濃的愧疚之意。她張張嘴,卻是大滴大滴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滾而下。
顧畫蕊見狀,又是輕歎一聲,便從懷中取出錦帕,爲三姨娘輕拭去淚痕。“哭出來,總歸會好一些。”顧畫蕊的聲音低如蚊喃,在這寂靜的房間中卻是一絲不漏的傳入三姨娘耳中。
輕輕的聲音落在三姨娘耳中卻是如雷霆一般,三姨娘頓覺整個人都被霹上一般,心底翻江倒海的意味,似羞愧、似後悔、似怨恨、似悲傷,攪得她一時心如亂麻,不知所措。
顧畫蕊見三姨娘這般失态,也是不再多話,再次歎口氣,便站在一旁幫三姨娘輕拍着背部。
過了一會,三姨娘大概是哭累了,哽咽聲漸漸低了下去,顧畫蕊見狀便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三姨娘,你這房中的丫鬟婆子呢,都到哪裏偷懶去了,也沒個近身伺候的,回頭我定要秉了老太君狠狠整治她們一番。”
三姨娘聽了哭聲一頓,便是立馬開口:“是妾身因着錦穗的事情總是控制不好情緒,所以遣散了她們去外院,妾身一個人也能得些清淨。”
顧畫蕊一聽卻是立刻反駁道:“這怎麽行,我們馬上就要去青陽寺了,本獨留你在家中我就很不放心了,怎得連個知冷知熱的貼身丫鬟都沒有呢?”
“蕊大小姐你們不是去玉泉寺嗎?怎得說是青陽寺?”顧畫蕊還未說完卻是被三姨娘打斷。
“噢噢,是,是玉泉寺,一時着急竟是口誤了。三姨娘你怎麽知道我們今年年關拜寺是去玉泉寺的?”顧畫蕊打個哈哈,但未等三姨娘回答便是自顧自的說道,“我先前好像講于過你?那玉泉寺的玉泉溫池倒是極不錯的,倒是個散心的佳地。”
顧畫蕊語氣中似是帶了無限的遺憾,她一邊說着也是不着痕迹地轉移了話題。三姨娘見顧畫蕊竟是主動揭過了這個話題,也是暗中送了口氣,面上卻是不顯地随聲迎合着顧畫蕊。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倒也像是尋常長輩晚輩間唠家常一樣,說着說着,顧畫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開口道:“真是的,方才我們還說這貼身丫鬟的事情呢。三姨娘你身邊每個近身伺候的實屬不妥,若是院中那些你嫌煩,便盡數打發了。”
顧畫蕊說着,朝着月濃招招手:“三姨娘,這是我身邊最爲得力的丫鬟,你若不是不嫌棄,便讓她過來伺候你,我也是放心些。”
三姨娘聽到顧畫蕊突然重新提起這個話題,面色卻是微變,她甚至有些慌裏慌張地開口道:“蕊大小姐,這怎麽使得。你這還要去玉泉寺,畢竟不比家中,少了這般得力的人兒,必是會受到影響。妾身若是要了你的得力丫鬟,到時候被老太君、老爺知道,妾身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而且妾身這些日子也是因爲錦穗的事情,總想着一個人靜一靜。所以大小姐的好意妾身心領了,這般可是萬萬使不得。”
顧畫蕊聽着三姨娘因爲自己的一句話而如此慌張的樣子,當下看着三姨娘的眼神之中也是多了一絲玩味。
三姨娘似是察覺到了顧畫蕊眼中的玩味一般,頓時住了口,心中卻是大驚,她莫不是發現了什麽不成。三姨娘鎮靜下來再看向顧畫蕊時,顧畫蕊眼中已是一片平靜,似乎剛剛自己看到的玩味之意隻是錯覺一般。
“也罷也罷,你若是不想我還硬塞,那豈不是強人所難了。不過那些個丫鬟婆子的要是不滿意的就盡數打發了。”顧畫蕊微微一笑,便是帶過了這個話題。
三姨娘暗中仔細觀察着顧畫蕊的神情,觀察了一會都是與之前無二,她便也放下警惕,應和着顧畫蕊的話。
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句之後,顧畫蕊便借着明日還有遠行的由頭先行告退了。
三姨娘親自起身相送,卻是被顧畫蕊以身子虛不宜見風爲由拒絕了。顧畫蕊帶着月濃推開房門,看向外面,發現天竟是已漸漸擦黑。
臘月裏天本就黑的早,這半日時間,從老太君那裏開始就是一直不斷思慮着,又到顧長衛那裏,最後是三姨娘處。顧畫蕊看着越發黑沉沉的天際,深深地吸了一口寒氣,然後又緩緩的吐出。
從三姨娘那裏出來,顧畫蕊才覺得渾身乏力,疲倦之至。不隻是身體,此時此刻,她感到的,更多的是心累。
“走罷,月濃,我們回去。”顧畫蕊語氣輕快的說道。
“小姐……”月濃卻是躊躇着,然後用眼神示意着顧畫蕊看院中靠近門口處的那盆盆栽。
顧畫蕊看懂月濃是在暗示她去檢驗先前那個通報消息的叫玉兒的小丫頭,顧畫蕊卻是笑笑,朝着月濃微微搖搖頭,便是率先向着院外走去。
月濃輕咬銀牙,有些着急,但同時她也知道顧畫蕊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情,當下也不再遲疑,快步上前跟上前面的顧畫蕊。
“小姐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先前在三姨娘房中,顧畫蕊的許多作爲,月濃看起來也是甚是不解,但她也知道,這外面不是說話的地方,且等回道漪瀾院再問。
而月濃不知道的事,就在她心底暗自嘟囔着的同一時間,那房中的三姨娘,也是站在窗邊,看着顧畫蕊二人離去的背影,輕聲感歎着:“這顧大小姐還真的是跟之前不一樣了啊……”
不再那麽傲氣也不再那麽鋒芒畢露、锱铢必較,現在的顧畫蕊就像是一塊晶瑩的玉石,圓潤柔和,卻又堅韌的可怕,似蘊藏着無窮的力量。
“小姐,你可算是回來了,這晚膳都要涼透了。”顧畫蕊前腳剛剛踏進院中,後一刻水袖歡喜又帶些抱怨的聲音便是從房中飛射而出。
水袖将顧畫蕊二人迎進屋中,幫着顧畫蕊将滿是寒氣的外衣脫掉,“小姐,您這一直不回來,這麽晚還不用膳,小姐您可是餓壞了吧……”水袖一邊喋喋不休,手上的動作卻也是不停。
一會功夫,顧畫蕊已是被她們三人收拾的利利索索,然後前者便舒舒服服地端一盞熱茶,縮在暖榻上。然後水袖便匆匆跑出去,吩咐廚房将之前溫着的飯菜端上來。
一旁的盈娘也不閑着,指揮着一幹下人繼續整理着顧畫蕊的行裝。年關拜寺可不是尋常的簡單拜寺,其間禮節講究多了去了,半點馬虎不得。
此時月濃也終于是得空将困惑自己已久的問題問出:“小姐先前爲何不再去尋那個小丫頭了,也不知她可信不可信。”
“不必再驗了,可信。”顧畫蕊看着一臉困惑擔憂的月濃,卻是笑眯眯地吐出一句話。“起碼這一次的事情她沒有騙我們,而且也看得出那丫頭倒是個聰明的,以後多接觸一下,适當的可以用起來。”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顧畫蕊的思路已落到了蜀道街的管理上,雖說暨國禁止女商,但是對于女子的限制已是比前朝淡了許多。既然自己要好好做蜀道街的生意,趙文不是說缺人嗎……
那我便物色些人過去,之後保不準再請個師傅教一下他們……
“小姐?”顧畫蕊正想的出神,卻是被月濃一句喊聲拉回現實,當下有些不滿的微皺起眉頭。
“小姐……”看着顧畫蕊略有些不耐的樣子,月濃聲音頓時降了很多,要問問題也是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顧畫蕊回神看到月濃一副委屈的小媳婦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平日裏多是古靈精怪又有些跳脫的水袖露出這麽一副表情。現在同樣的表情由一向沉穩冷靜的月濃做出來,那等沖擊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顧畫蕊也是斂了思緒,耐心地爲月濃講解道:“先前我與三姨娘同處一室講了許多話,其間我也是做了許多試探,這三姨娘果然有問題。既然三姨娘有問題,那麽這個叫玉兒的丫頭,要麽是三姨娘的人,來故意因我們中計;要麽便是真的靠自己的觀察提供了線索。以目前的形勢分析,第二天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顧畫蕊端起手中的茶盞輕抿一口,繼續道:“不過對那小丫頭的考量還是要以穩妥爲主,先在隻能說她暫時是對我們忠誠的。但是能出賣主子一次,保不齊以後會因爲更高的價位出賣我。”
顧畫蕊雲淡風輕的說着,月濃聽得心中卻仿佛掀起了驚天駭浪,當下甚至有些結巴地說道:“小姐,小姐,你竟是說你那是在試探,試探三姨娘?”小姐的試探,自己竟是絲毫未覺,隻當是小姐是在安撫收買三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