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禦天和明岫岩本就打算離開,顧畫蕊覺得這二人千裏迢迢來見自己一面,着實實屬不易。
爲此,她便出言将二人留下來,用了午膳也不遲。起初明岫岩并不想答應,可夜禦天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居然答應了下來。
既然如此,那麽明岫岩也不好在做推辭,隻好也随之留了下來。
能夠看到他們留下來,顧畫蕊的心中甚是喜悅。這二人對她而言,那都是前世的恩人。
一位是她的愛人,一位則是她的藍顔知己。重生一世,能夠再次遇見他們二人,對于顧畫蕊自己來說,簡直就是老天的眷戀。
雖然他們已經回不到前世的模樣,但是對于顧畫蕊來說,能夠再見,并坐下來用一頓膳,也是相當不錯了。
顧畫蕊特意吩咐了月濃和水袖二人,讓她們下去準備一些上好的酒菜,來款待夜禦天和明岫岩二人。
差不多都準備好了之後,夜禦天和明岫岩在月濃和水袖的帶領下,分别落座了下來。
可主位上遲遲不見顧畫蕊的身影,夜禦天覺得奇怪,問了月濃和水袖,所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顧畫蕊讓他們在席位上稍等片刻。
琥珀色的液體從壺口緩緩倒入杯中,陣陣醇香在空氣之中,久久萦繞着,即便是聞着都讓人心醉。
宮中賞賜的酒味道确實不錯,雖然比不上将軍府陳釀的美酒,但是在夜禦天看來,到底是顧畫蕊第一次請自己用膳,滋味别有一番。
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了。
夜禦天正獨自飲酒,忽覺身後有人經過。當他轉身看過去之時,就見淡粉帷帳之中,有一身子妙曼的女子坐在長琴前。
她先是撫動了幾下琴弦,随後一曲《潇湘水雲》從她的指尖撥動而來,聲色宛轉悠揚。一聽便知若非是沒有十年以上工功底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彈奏出如此動人耳朵樂曲。
而落座在對面的明岫岩,同樣被這一曲琴聲所吸引過去。
明岫岩生平有兩大愛好,一來則是醫術,而來就是撫琴。而他最喜愛的一首曲目,便就是這曲《潇湘水雲》。
此曲會彈奏之人并不少見,可也是極難演奏的樂曲。而帷帳後面之人,居然此曲入樂之時,那飄逸的泛音能使人瞬間進入碧波蕩漾,雲霧缭繞的意境之中。
可見其琴技是何等之高!
鎏金紫爐中的水沉香冉冉燃燒着,青煙從爐鼎飄出。
待香燃盡的時候,一曲畢。
明岫岩站起身,他比夜禦天更好奇,這帷帳的後面,到底是怎樣一位人物。
當月濃和水袖二人将帷帳掀起,夜禦天和明岫岩二人沒有想到,這後面坐着的居然會是顧畫蕊。
他們更沒有想到是,顧畫蕊居然能夠彈奏出如此好琴。整個燕陵每年都有名門閨秀比藝的項目,名叫‘千真坊’,幾乎城内大大小小的千金都會去參加。
若是能夠在這上面拔得頭籌,往後宮中入選嫔妃和世子妃等等,都會從這其中尋找才藝雙全的大家千金。
可關于相府大小姐的名字,似乎從來都不曾在聽聞。
在夜禦天看來,光是顧畫蕊的這一份琴藝和繡工,奪得千真坊的頭籌幾乎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顧畫蕊從琴前緩緩站起,她并沒多解釋,就讓兩位一臉茫然的人都先入席,自己也坐回到主位上。
月濃則進去,将案幾上的綠绮琴給收了回來。
這琴其實很早之前是在夫人那裏,後來自小姐跟夜将軍出去之後,才從夫人的房中拿了回來。
不過,她也并沒有怎麽聽聞過小姐撫琴,更從來沒有見過小姐撫琴,還真是奇怪的很。
顧畫蕊顫抖着手,将桌上的杯盞給舉了起來,一口就将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她黯然傷神的目光不由落在明岫岩的身上,其實這琴是自己特意爲他準備的。
前世的時候,自己總是耐不下性子。而母親那裏則有一把好琴,名爲綠绮。可惜母親身子孱弱,手中無力,無法撫琴。自己也并不是喜歡,更不願意碰這個東西。
而這琴藝也是在青樓之中學的,她與當時的明岫岩相談甚歡。久而久之,在明岫岩的耳濡目染之下,顧畫蕊也開始學會了撫琴。
幾乎自己所有的琴藝,都是明岫岩所教。
明岫岩是燕陵的奇才,許多名門子弟都不能比得上他,才華絕無僅有。
年僅二十八歲就已經成爲了燕陵的首富,可後來卻遭受到了奸人所陷害,他所有的一切都被官府搜查。整日被關押在牢房中,不得出入。
其中惡人作祟,三番四次想置他于死地。再後來,當她趕到的時候,明岫岩已經被人抛棄在了亂葬崗,成了一具屍體身首異處的屍首。
得知消息,她傷心欲絕。她用銀兩麻煩了當地義莊的人,将他從亂葬崗找了出來。
後來,自己将他帶到城外的桃林山,埋藏在了那裏。她取出當時他送給她的一把古琴,那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好琴。
他總會對顧畫蕊說,她的一雙巧手若是撫此琴,必然能夠彈出天下最美的樂章。
可惜,他總是英魂早逝。
顧畫蕊就在他的墳前撫下了最後一支曲子,就将那一把古琴給毀了。
想到這裏,一滴溫熱的淚水從她的臉頰緩緩落下,打濕了她的手背。
不曾想多年已過,現在再見故人的時候,早已經是物是人非了。
乘着明岫岩和夜禦天暫未注意到自己的時候,她暗自将眼角的淚水給抹去,好不讓人察覺到她的出神。
可是,夜禦天和明岫岩二人又是什麽人,他們早就已然察覺。可誰都沒有說出來,夜禦天冷沉着臉,而明岫岩卻沉默不語。
這一頓午膳菜肴豐盛,可大家的心思都并不在這上面,桌上的飯菜待結束之後,也并沒有怎麽動。
午膳過後,顧畫蕊送夜禦天和明岫岩二人出了府,待他們乘着馬車離去之後,這才轉身回府。
大片的雪花也停了下來,四喜胡同平日鮮少有人走過,也就沒有多少下人搭理。
爲此,長長的道路上一層厚厚的積雪正覆蓋在上面。
顧畫蕊緩步從上面走過,腳下發出清楚‘嘎吱嘎吱’的聲響。
剛走出了四喜胡同,顧畫蕊就隐約聽到陣陣打鬧聲,話語中言辭都是些‘小賤人’、‘狐狸精’等這類。
由于距離較遠,她也聽得并不是很清楚。可隐約中還是能夠聽見,一位女子斷斷續續地哭喊聲。
顧畫蕊黛眉微蹙,看朝着身後的月濃和水袖掃了一眼,示意她們上前去查看一番,到底是發生何故。
相府在二姨娘的手上打理,雖說二姨娘此人有時候喜歡鑽點小空子,但是這麽多年相府在她的手中,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一點是不可置否的。
更何況現在二姨娘的位置還在風口浪尖上,她絕對是不會允許這樣事情,發生在府中。
不一會,月濃和水袖二人就打探了回來。
水袖嗅了下鼻子,回禀道:“回大小姐的話,是前面煙柳巷的人。”
煙柳巷……
顧畫蕊在心底将這個名字默默念了一遍,其實她并不喜歡這個地方。此處都是顧長衛寵幸的女子,身份極爲卑微。
有是官員送過來的,也有是顧長衛從外面帶回來的女子。但凡是在這裏面的人,她們的身份其實與下人差不多,也就是個暖床的小妾侍。
自從顧長衛不知動了什麽歪腦袋,硬是要将四姨娘這位紅塵女子迎娶回來,老太君就覺得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這身份一個比一個難堪,若是傳出去别人會怎麽說顧家。
爲此,在四姨娘過門的時候,老太君也讓顧長衛立下誓言。
往後再有身份卑微的妾侍,都直接扔進煙柳巷。不管顧長衛怎麽寵愛,隻不寵妾滅妻,不給她們名分,完事都好商量。
隻是讓顧畫蕊想不通的是,一群身份與下人差不多的暖床丫鬟,怎麽就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
顧畫蕊一走進院子,就看到三五個容顔姣好,衣着豔麗的女子正圍成一團,口中污穢之詞不絕。
水袖見到這樣的場面,橫着眉冷哼了一聲,“大小姐來了,你們還敢在這裏放肆!”
大小姐!
衆多女子一聽到‘大小姐’三個字,先是微微一怔,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從中間就退散開來。
顧畫蕊朝着她們的方向,款步走了兩步。就見雪地中,正有一位女子身上就穿着幾件單薄的襯衣,團縮在那裏,瑟瑟發抖。
她神色冷寒了下來,冷冽的目光掃了眼并排站着的女子們。
“大小姐,你有所不知,這個賤蹄子不光偷了我們的東西,甚至還死咬着牙不肯承認!”
似乎是感受到顧畫蕊眸中的怒意,其中一位長得最爲精緻的女子,身着淡粉月季錦繡绫羅長裙,外面配着鵝黃梅花鬥篷,襯得她白内透紅的肌膚越發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