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爲何,她的聲音清脆甯靜,就像是三月底的寒澗水,透着清亮,令人舒心。
此話一說,老夫人忽然止住了哭泣,淚眼婆娑地看向了夜禦天,一邊由身後的中年女子擦拭着臉頰的淚水,一邊拍着夜禦天的肩膀,直道是好孩子。
這下衆人總算是舒了口氣,夜禦天又朝着顧畫蕊看了過來,不過這一次,他黑曜石一般深邃的眼眸,卻帶着一絲感激,沖着她微微一笑。
這一笑,讓顧畫蕊愣了一下,腦海中依稀拂過當年他溫文爾雅的笑意。她的手更是緊緊地攥着手帕,望着夜禦天莫名地莞爾一笑。
而這一幕恰好被坐在顧畫蕊左側的女子看在眼中,心下頓時一股怒火叢生,将手中茶盞緊緊地捏着。
散了之後,顧畫蕊随着衆人在府中丫鬟的帶領下,去了後院與月濃和水袖會面。而夜禦天等人則去了前堂,并不與自己一條路。
在達官貴族家的家宴中,前堂一般是男子所用餐的地方,到了後院那是女子們熱鬧的地方。
待到早膳的時候,月濃和水袖二人退下,簡單了動了幾筷子。爲了襯托出大家閨秀的模樣,一般這類重大家宴,女子們都不會吃太多。
爲此,顧畫蕊也隻能算是填填腹中饑餓,免得餓得難受。
與早膳相比,晌午的家宴自然是豐盛了許多。
由于大清早沒能夠準時起來,顧畫蕊沒有時間,多吃些早點填填肚子。現如今望着一桌的美食,看着丫鬟仆人人頭攢動。上來的美味佳肴比比皆是,各式各樣的山珍海味令人眼花缭亂。
而她隻能夠望着滿桌的美食,動了幾筷就放下,往而興歎了。
相比顧畫蕊的嫡女身份,顧落漱身爲庶女,坐得自然要跟顧畫蕊隔好長一段距離。
望着顧畫蕊坐在前方,與身旁兵部尚書的千金有說有笑,她這心中萬般怒火,氣得連手中最心愛的雲錦帕都被她緊緊地攥着,皺成了一團。
大家同時相府的千金,爲何因爲她是嫡女,就要坐在那麽好的位置。而她一位庶女,卻要坐在這麽後面的位置。
明明,那個位置應該是她的才對,說起來都要怪顧畫蕊暗中陷害她和娘親,否則現在這個位置就是她的,哪有顧畫蕊什麽事,不就會繡一兩隻仙鶴麽?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宴席結束之後,由于蘇老夫人年事過高,不能夠太過勞累,便就被丫鬟婆子們帶下去休息。
顧畫蕊她們則在大将軍府的一幹女眷帶領之下,來到了拙林園。此處冬暖夏涼,原來是要被蓋爲宮中的行宮,讓皇上夏日能夠過來避暑。可皇上心念輔國大将軍,特将此處風水寶地贈給蘇振遠。
還召集了當時全國最好的一批工匠,建造了現在這座氣勢宏偉的大将軍府。裏面宅院抱廈一有盡有,亭台水榭、園林假山無一不缺。
就說現在顧畫蕊她們所觀賞的拙林園,即便外頭烈日當空,走在這裏面卻是清涼無比。
顧畫蕊準備同兵部尚書的千金楊婉兒去西面,月濃、水袖和楊婉兒的兩個婢女正在那裏等候着。可衆人剛剛一散開,諸多女眷就将她們二人給包圍了起來。
“顧大小姐,我看你那個雙面繡繡工極好,不知家中請的是何處的女工師傅?”
“顧大小姐,可當真是好久不見。你這個胭脂看着可相當不錯,你可要告訴我在哪裏買的。我家裏那盒彩雲坊的胭脂花了一百兩銀子,效果都沒有大小姐你的好!”
……
本來顧畫蕊想同楊婉兒在此處散散心,如今看來是根本行不通了。身旁這些官宦家的女子,都想乘着這個機會好好巴結自己,好能與相府有一番交情。
隻怕是她今日不論是走到哪裏,這些人也會緊跟在後。
想當年,顧畫蕊也是格外享受這萬千追捧、衆星捧月的矚目眼光。可經曆整整一世的跌宕起伏,對于這樣的‘崇拜’,她的心一片漠然。
而就在此時,從不遠處走來一群妙齡女子,各個身着羅群錦緞。其中一人就是顧落漱,至于爲首的正是方才坐在顧畫蕊左側的女子。當看到不遠處的顧畫蕊,身邊正圍着一群人的時候,傲慢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怒意。
她手搖羽扇,緩步走到一旁,不屑地冷哼了一聲,聲調故意揚了幾分,“我以爲是誰呢?原來是在父親壽辰,割腕自殺的顧大小姐啊!”
說得那麽大聲,除了聾子是根本聽不到她所說,幾乎是人都聽到了這番話。
顧畫蕊微微蹙眉,循聲望了過去。原來是大将軍府的表小姐--徐嬌月,她母親是大将軍舅舅的庶女。當年不顧家中的反對,嫁給了一個窮酸書生。
結果在夫家過了幾年,實在是忍不住饑寒,帶着女兒回了娘家。先來無事,就被她的母親帶到将軍府,與将軍府的小姐玩一玩。
可惜,将軍府的小姐們根本就看不上這個庶女的女兒,平日可沒少挨大将軍府内小姐的排擠。将軍府中早早就有了傳聞,說是徐嬌月的母親一直暗中想将徐嬌月和府中的二少爺湊在一起。此事,可說在府中鬧出諸多不快。
隻不過有一點讓顧畫蕊想不通,徐嬌月在大将軍府過得這般不好,她到底是哪裏來的傲氣?也唯有像顧落漱這樣無腦的人,才會選擇與她親近。
乘着衆人的目光都被徐嬌月吸引過去,顧畫蕊趕忙使了個眼色給楊婉兒,示意她乘着這個機會速速離開。
然而,卻被顧落漱看見了一個正着,當即就将顧畫蕊叫住,随後帶着人攔在她的面前,不讓她們二人離去。
這是要幹什麽?
顧畫蕊眼眸中多了幾分寒意,将這些人細細的打量了一番,衣裳的面料雖然都價格不菲,可卻都太過華麗,估計身份應該是三品四品小官家的女眷。
徐嬌月走上前,臉上帶着怒色,“顧大小姐急着去哪裏?”
“同楊小姐去那邊走走,不知表小姐有什麽事情?”顧畫蕊心下警惕,面上卻帶着淺淺的笑意,就像是一隻沒有攻擊力的小白兔。
看見顧畫蕊那一臉笑容的模樣,徐嬌月的心中就是一股怒火,當即又道:“顧大小姐,據我所知,你可從來都不喜歡刺繡。今日送與老夫人的賀壽圖,隻怕是顧大小姐暗中找人所繡,覺非什麽親手繡成。”
顧畫蕊聽了,隻覺得甚是好笑。這徐嬌月就是有大千金的身子,也隻怕沒有那個腦子,居然能夠說出這番話,也不怕被人恥笑。
不過,知曉她不喜女紅的人并不多,除了相府的人,外人對此事之情的沒有幾人。前世總是覺得女紅太累,一副花又是就要繡上好些天,甚至還有換上多種花色。
後來在萍兒暗中的牽線下,認識了年邵陽。年邵陽當時就是一個經商的小商人,而他所做的就是女紅這一方面。
爲此,她可是下了不少的苦功夫在裏面。後來,被變賣了到了青樓,青樓裏的老鸨也是對此要求嚴格。
一番苦練之下,才有了今日爐火純青的繡活。
可也不難猜出,此事必然是顧落漱相告。
顧畫蕊淡淡的掃了一眼顧落漱,從她的神色之中,忽然逮到了一絲慌張,看來這是專門來找自己麻煩的。
“看什麽看,表小姐問你話呢!”顧落漱看到她盯着自己,嘴角上揚着淺淺的笑意,心中就是一陣難受。
顧畫蕊沒有回答,眼神隻是輕輕地掃了她一眼,意味深長。随後,就看向徐嬌月,緩緩笑道:“表小姐若是覺得我作假的話,明日我親自再繡一副贈與表小姐,以表情義如何?”
她才不相信徐嬌月會要她的東西,可無論徐嬌月怎麽回答,那麽都已經證明了賀壽圖是自己親手所繡,覺非出自他人之手。
可徐嬌月并沒有察覺,反倒是繼續惡言相向,斥責道:“誰會稀罕你這個不孝女的東西,你若是真的有膽量,就跟我比試一場如何?”
“比試一場?”顧畫蕊疑惑地看向徐嬌月。
一旁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對于他們二人的對話,衆人都不免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誰人不知,徐嬌月的身份在大将軍府雖然是比較尴尬,但是她在女紅這一方面,在燕陵的大家閨秀誰人不認識她徐嬌月。就連燕陵著名的女師夏真燕,對于徐嬌月的女工,那也是贊不絕口。
顧畫蕊若是跟她比試,想都不用想,必然是比不過徐嬌月的。
然而,顧畫蕊的下一句話,又出乎了衆人的意料。
她淺笑道:“既然表小姐堅決認爲本小姐找他人所繡,那麽本小姐也實在是沒有法子。隻是,這個比試我看還是就作罷了吧。”
這句話的意思,難道不就是說自己的繡工不如徐嬌月。可是今日蘇老夫人高興,在宴席的時候,曾将此刺繡展現給她們見過,絕對是世間罕見的珍品!更是徐嬌月無法與之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