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吳家,看到這位姑奶奶一身青衣布裙,守門的家人眼睛都要凸出來了,幸好關秀秀和外祖家勤來勤往,還不至于認不出,當下就被讓了進去。
現下吳家的生意做的大了,兩個娘舅也不像是以前一樣,每日裏都要坐鎮鋪子中,而是每日裏巡視一番便罷,關秀秀來時,恰好都已經從鋪子裏回來了。
看到關秀秀這麽一身,吳東來難掩驚詫,圍着關秀秀轉了一圈一圈,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他狐疑的問道:“秀秀,你這又鬧的哪一出呢?”
吳家大舅亦是滿臉的不敢苟同,時下人人皆以穿絲綢爲榮,卻并不是誰都有資格穿的,像是他們吳家,若非天高皇帝遠,也不敢貿貿然的穿上一身綢緞。
而郭志彬是有功名在身的,惠及家人,關秀秀自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穿绫着羅,卻偏偏不穿,這人可真是夠氣人的。
吳西順寵外甥女到了沒原則的地步,當下自作主張的道:“可是帶來的衣服都穿過了,不喜歡了?舅舅剛上了幾匹上等的天羅紗,等下你就拿家去。”
說着,吳西順一邊盤算着鋪子裏還有什麽新鮮布料,一邊往外走去,竟是要親自給外甥女把布料拿來。
關秀秀趕緊一把拉住他,拖着長音喚了聲:“大舅舅~”
吳西順無可奈何的應了聲,止住了腳步,看向了關秀秀,關秀秀忙把自己這身打扮的由來,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聽得兩個舅舅不斷噓籲,沉默半晌,吳東來開口道:“大哥,算了,秀秀自幼主意就正,反正和姐姐家住的也不遠,就依着她吧。”
吳西順又叮囑了一番,小心燭火注意安全,才算放過關秀秀。
關秀秀看着時辰不早,單刀直入的問了出來:“舅舅,新來的魏知縣可是不好相處?”
吳西順和吳東來對望一眼,笑了,吳東來咳了兩聲,解釋了一番。
關秀秀臉上的表情,從迷惑,到錯愕,最後是恍然大悟,自古奸商勾結,可也得看那當官的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所謂無奸不商,商人們的錢也不是那麽好拿的,從某個角度來說,這給當官的送禮,也是投資的一種,自然會希望自己的付出得到充分的回報。
像是魏知縣這般,初來乍到,商人們不會傻的一開始就上門倒貼,而是你來我往的先試探幾回,看是個軟柿子,還是個紙老虎。
顯然,魏知縣的出身讓他帶了幾分書生意氣,一幹富戶把他捧着哄着,就是耍奸耍滑,不出半點實際的。
聽了小舅舅的一番話,關秀秀心裏登時有了譜,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兩個舅舅,問道:“那魏知縣最近可有什麽舉措?”
吳西順和吳東來又對望了一眼,均是詫異無比,這小丫頭久居鄉裏,消息竟也如此靈通。
隻是這個外甥女自幼讀書,在太祖皇上面前也是得了臉的,從小主意又正,現下又是紅透半邊天的郭大學士的小兒媳婦,吳家的兩個兄弟一向高看她一眼,吳東來也不準備瞞着,開口道:“那魏知縣也不知道怎地了,渾似腦子被驢子踹過了,竟然要求城中富戶遷入北京城中——”
一旁的吳西順連連點頭,深表贊同,他們吳家的店面鋪子都在這安肅城中,一家老小若是搬入北京,豈不是要喝西北風了!
關秀秀愣了下,她的腦中快速轉了幾圈,眨眼功夫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後因果。
安肅縣能有多大,看兩個舅舅公然穿着綢緞衣袍就知道了,真是天高皇帝遠,京中消息自然閉塞。
哪怕在京中,遷都這等大事,也就一些有心人士能探得一二,還必須得是朝中重臣,一般的平頭百姓,那是不會清楚的。
北京原本是永樂皇帝的駐地核心,雖然也稱得上繁華,到底是邊城,又常年和蒙古對抗,說是要塞更形象些。
作爲藩王屬地,軍事要塞一樣的王都固若金湯自然極好,可要是做爲京城,那就不行了。
打個比方,原本是藩王,防的是上面的皇帝,屬地之外皆是敵人,現在是皇帝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沒有在自己家門口還修築城牆的道理。
這樣的京城,自然是越繁華越好。
就算是個普通人,自己居住的那方寸之地,也是忍不住要裝飾一番,弄的舒舒服服的,何況皇帝!
怎麽能把京城弄的繁華起來呢,最簡單粗暴的方法莫過于直接叫富戶遷移!
這些有錢人浸yin富貴窩中,知道如何吃,怎麽玩,等他們入了京,那些吃的玩的也就跟進來了,京城自然就繁華起來了。
關秀秀一下想通其中關節,便知道了此事如何處置,她淺笑道:“這件事情,卻是舅舅們錯了。”
在兩個娘舅困惑的眼神中,關秀秀也不言語,隻是淡淡的向着客廳外掃了一眼,緩緩的坐了下去,不緊不慢的喝起茶來,現在她家中已經沒有這麽好的茶了,還是趁着機會多喝兩杯。
吳家兄弟做生意出身,最擅長看人眉眼,見關秀秀這番動作,轉念便明白過來,吳東來兩步躍了出去,在外面呵斥幾句後,小心的關了門窗。
待屋子裏隻剩下甥舅三人,關秀秀面上一正,放下了手裏的茶杯,低聲道:“我将要說出的事情事關重大,故而不得不小心從事,舅舅們見諒。”
關秀秀伸出一根手指,朝着天上指了指,正色道:“遷居這件事情,并非魏知縣的意思,乃是皇命。”
皇命,自然是不可違逆的。
吳家兄弟對望一眼,均從對方臉上看出驚駭之色,他們搞不懂遙在天邊的帝皇怎麽會關注這一個小小的縣城。
關秀秀的聲音又低了三分:“皇上要遷都。”
遷都!
吳家兄弟到底是聰明人,轉眼間,便從這簡單的兩個字想到了無數事情中去。
天下繁華,莫過京城。
商人逐利,做大了生意後自然想往京城一闖,隻是京城水深,等閑混不進去,像是梁家,也是因爲有了郭家做後台才能立足的。
而現在卻有一個機會擺在眼前,在北京成爲都城前,裏面的水淺的很,若是此時進入,吳家兄弟有很大的把握,可以把鋪子開起來。
到時候,安肅縣城的吳家和京城的吳家,可完全是兩個概念了。
向來沉穩的吳家大舅也不禁着慌,他緊緊的盯着關秀秀,追問道:“此話當真?”
若是隻有郭浩儒的耳提面命,關秀秀還要猶豫一番,她前世卻是親身經曆了,也感受到了北京從副都到京城重鎮的變化,當下鄭重的點了點頭:“絕對可靠。”
吳家兄弟的兩雙眼睛登時閃亮起來,這真是天上掉餡餅一樣,虧的二人前不久還當是魏知縣的無理取鬧,拼命的想要往外推。
現在想想,魏知縣說此事的時候,面露爲難之色,找的理由難以取信于人,分明是他也不知道其中的真實含義。
若是真的遷都,卻又是實打實的上意。
想到這裏,吳家兄弟同時驚出了一身冷汗,若是他們一直消極應對,想來魏知縣辦事不力,惹惱了上面,他們也不會好過。
吳西順不由着惱起來:“這魏知縣真是書生誤事!”
關秀秀笑了:“這是何等大事,魏知縣應是不知。”
若是連一個七品知縣也知道了遷都這樣的大事,怕是禦史們早就鬧了起來。
關秀秀眸光閃動,忽然開口問道:“舅舅們可知道這魏知縣的背景?”
做官的也分好多種,像是郭家,父子同朝爲官,好處不言而明,郭浩儒經營下來的人脈大部分可爲郭志禮所用。
若是寒門苦讀出身的學子,就要靠着座師同門,乃至同鄉來搭建自己的關系網絡了。
聽到關秀秀的話,吳西順嗤之以鼻:“不過是個苦讀數年熬出頭的書生罷了,又不懂人情世故——”
說着,他搖了搖頭,顯然并不看好這魏知縣的仕途。
關秀秀一下明白過來了,從兩個舅舅的三言兩語中,以及魏娘子的描述中,她大緻判斷出了魏知縣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家子弟,自幼教養良好,不通俗務。
她既然和魏娘子交好,忍不住點撥兩個舅舅幾句,“那魏知縣家中兄弟四人,他是最末的一個,三個兄長也在朝爲官的。”
吳西順一驚,那小魏知縣竟然這麽有背景?看他最末的一個都做了七品知縣,兄長比他應是隻強不弱,這般的家族子弟,真是得罪不起。
看着兩個舅舅的臉色微動,已經有了交好的意思,關秀秀放下心來。
吳家乃是安肅縣的首富,其餘富戶莫不唯吳家馬首是瞻,一旦吳家變了風向,其他人家定然也聞風而動。
到時候,魏知縣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朱棣爲了遷都可以說是煞費苦心,不然哪怕是皇帝,對着滿朝文武,突然張口說,我要遷都,肯定也是闆磚一片。
前面講了修建政府機關,現在是遷移富戶,後面還有其他的舉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