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愣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那看上去溫文爾雅的郭家相公和知書達理的李氏私下裏,會,會如此的,咳咳,恩愛。
她下意識的掃向了幾個孩子,卻見年紀小的幾個一臉懵懂,郭志禮一臉習以爲常,倒是關大寶,一副被吓壞了的神情。
正當吳氏拿不準是跳出來提醒郭家夫妻還是悄無聲息的帶着幾個孩子離開時,屋内情勢又變,李氏不滿的聲音傳來:“姓郭的,你不是瞧不起我麽,瞧不起我的學生,這身衣服,可是用學生家裏給的束脩做的,你還是趕緊扒下來爲妙,省的辱沒了你一身的斯文!”
姓郭的——
郭志禮再次無辜的摸了摸鼻子,郭志彬則是皺着眉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吳氏半張嘴巴,有點難于接受李氏如此暴力的形象,她可以想象的到,屋子裏李氏必然揪着郭浩儒的衣領,氣勢洶洶。
同時吳氏也暗贊,不愧是讀書人家出身的,連罵人也這麽文質彬彬,啥子斯文的,真是個好詞,吳氏默默的背了下來。
屋中沉默半晌後,郭浩儒再度開了。,聲音中頗有幾分蕭瑟:“娘子所言甚是。“接着是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向來是郭浩儒脫掉了外衫。
這下吳氏更是進退維谷,若是招呼了,見到郭浩儒衣衫不整的樣子,豈不尴尬!
郭浩儒悠揚的長歎一聲:“想來我的俸祿娘子都有好生收起。家中的米糧,人情往來,怕是huā費不小吧。”
好一招以退爲進,郭志禮幾乎爲老爹拍掌叫好,關大寶也隐隐的聽出了幾分味道,師傅和師娘之間的博弈倒是有點像是最近剛剛接觸的兵法。
李氏咦了一聲,針鋒相對的道:“那這庭院裏的落葉莫非是自己消失的?還有你昨日換下的髒衣服,自己就幹淨了?家中何時來了個神仙人物。我怎麽不知?”
郭浩儒在娘子面前,向來生了一副厚臉皮,聞言居然露出了思索的神色,半晌,毫不羞愧的點了點頭,應和道:“娘子所言甚是,這屋子裏,隻怕的确有個神仙人物。在你我看不見的時候,便把一切家務都做了。”
吳氏的眼睛眯起,這個郭家相公,平日裏看着斯斯文文,私下裏竟是這麽一副無賴模樣,原本還當郭家夫妻是天作之合。現在看來,應是癞蛤蟆吃了天鵝肉!
幾名小兒俱都聽得津津有味,同時忖道,師傅平日裏那樣文雅的一個人,私下裏卻是如此有趣,卻和小兒鬥嘴沒什麽區别了。
唯有陸棋風甚是不耐煩,他陸大爺家中不興這種文绉绉的唇槍舌劍,他們更喜歡真刀真槍,至少在家裏的時候。他爹爹的那把長刀一直是姆媽拿着的。動不動就提着長刀追着爹爹跑,滿口子要斷了他的子孫根,極是彪悍。
陸大爺忍不住叫了一聲:“郭叔叔,郭嬸嬸。秀秀她娘來了!”
幾名小兒聽得正得趣,聞言紛紛調轉頭來,狠狠的瞪着陸棋風,陸大爺一臉無辜的攤了攤雙手。
屋子裏靜默片刻,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聲,書房門打開,李氏福了一禮,溫婉的笑道:“嫂嫂來了,快進來說話。”
看着眉眼明亮溫和的李氏,吳氏半點也尋不出方才口叱姓郭的女子的蹤影。
吳氏趕緊賠笑着應承了,又招招手,把在樹下徘徊的關柳叫了過來,爲二人引薦了一番,見禮過後,自然是回到客廳待客,郭浩儒單手持卷,斜着眼睛看到娘子的半幅淡紫裙擺漫過青石地面的一個個格子,就要拖出門檻,心中一松。
卻聽見李氏輕笑道:“嫂嫂,你來給我們評評理。”
郭浩儒手一僵,整張臉幾乎都貼如了手裏的書中,随即怔了下,怎麽偏偏就拿了本論語,怎麽偏偏就翻到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吳氏立刻回頭,明知故問的道:“評什麽理?且說來聽聽。”
她頓了下,有意的挽起了兩邊的袖子,慢條斯理的道:“隻是我家中沒有神仙幫忙做一幹雜事,還是速戰速決爲妙。”
這,這分明是說她聽到了郭家夫妻的吵鬧了。
李氏臉一紅,微微低下頭去,倒是郭浩儒反倒放下了手中論語,大步的走了過來,一臉坦蕩蕩。
看到郭浩儒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若不是方才親耳聽到神仙之說,吳氏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郭家相公。
郭浩儒這厮一走過來,立式便擡起頭來,雙眼一片清明,指着幾個小兒,平靜的道:“這裏面,隻有秀秀和梁直是我的徒兒,另外幾人,全部是姓,相公的徒子徒孫。”
李氏生生的把姓郭的咽了下去,暗道僥幸,郭浩儒似有似無的掃了她一眼,微微皺眉。
李氏自知理虧,夫妻二人私下裏自然百無禁忌,可到了孩子們面前,卻要給相公留上幾分情面的。
郭浩儒接過話茬,開口道:“娘子非要和我分出個一二來,就說看誰的徒兒厲害。”
吳氏在幾個孩子臉上逐一掃過,兩個大的不算,剩下幾個小的年紀相當,個頭也差不多,俱都生的一臉靈秀模樣,也難怪郭家夫妻生出了比試之心。
吳氏徑直開口道:“那不如比上一比好了。”
她卻不知道,這正是郭家夫妻陷入僵持的原因,按人頭算起,郭浩儒一名徒子一名記名徒孫,李氏兩名徒弟,倒也平分秋色。
隻是四人年紀到底尚幼,雖然可以說各有專精,卻沒有一個人是通才。換句話說,每個孩子都有拿得出手的本事,但若比的是旁的本事,那就不夠看了。
李氏拉住了吳氏的手,細細的與它分析了一番,吳氏眼珠一轉,便明白了其中關鍵所在,不同的本事沒法比較。但若是選擇其中一種,郭家夫妻又都不肯吃虧,誰願意以己之短去攻人所長呢!
吳氏笑了:“這事,我還真遇到過。”
李氏登時睜大了眼睛,連郭浩儒也望了過來,煞是有趣的看着吳氏,自從他拖家帶口的到了這偏遠之地,生活雖然清苦了點。眼界卻是大大的開通了,知道這些鄉野中人貌不起眼,卻往往于生活中有大智慧。
吳氏清了清嗓子,繪聲繪色的講了起來:“那是前年,隔壁村的李大戶娶媳婦,李大戶家不缺銀子。便一心想挑個十全十美的媳婦,在十裏八村都放出信去,誰家如有合适的小娘子,隻管往他眼前領去,一旦看中,不但不要嫁妝,反倒送上好大一筆聘金。”
幾個小兒俱都圍攏了看,見吳氏賣起了關子,不由紛紛追問:“後來呢?”
吳氏别有意味的看了郭家夫妻一眼。笑道:“這五根指頭還不一樣長短。這人啊,哪裏就有十全十美的了呢,總是少了那麽一兩樣,後來。李大戶也明白過來,就說,挑不出十全十美的,那就挑個十全八美的吧。”
李氏喃喃的念了幾遍十全八美,忽而笑了,斜斜的瞥了郭浩儒一眼,這一眼斜挑的風情配合李氏白皙柔美的側臉,卻是讓郭浩儒看呆了去,娘子成親多年,依然宛如少女啊,隻是這脾氣,也依然少女。
吳氏看着一雙雙睜圓的大眼睛,圍在身邊的一圈小蘿蔔頭,談性更濃:“還别說,真被李大戶挑出兩個來,長的都是如huā似玉,一個姓陳的姑娘做的一手好針線,另外一個姓李的姑娘,卻是弄得好飯食,李大戶發了愁,不知道選那個好,恰在此時,他家那管家給出了個主意。”
吳氏又一次賣起了關子,這次不等小兒們催促,她手一伸:“秀秀啊,姆媽有點渴了。”
關大寶垂下眼,看着死死踩在自己腳面上的那隻熟悉的腳,一時無語。
郭志禮笑眯眯的看向了三個小兒,陸大爺滿臉不耐,眼巴巴的看着吳氏,沒有挪窩的意思,梁直素來會讨好長輩,已經一躍而起,準備往茶壺去了,郭志彬極有分寸的貼在了關秀秀身邊,恰到好處的把她和旁人隔了開去,同時也擋住了關秀秀的去路,這才讓梁直小兒搶了先。
郭志禮立刻出聲道:“志彬,還不給伯娘倒杯熱茶去!”
一句話讓剛提了茶壺來的梁直站住了腳,郭志彬知曉大哥不會害自己,聽話的從梁直手裏接過茶壺,重新沏了一壺來,倒好熱茶,奉到了吳氏手邊。
吳氏看了眼幾個小兒,又看了眼笑的溫文爾雅的少年,心道,哎,怎麽年紀就大了些呢。
真是不能比。
吳氏接過了茶水,心滿意足的喝上一口,繼續道:“那老管家卻說,不妨讓兩位姑娘都去做對方拿手的事情,看誰更做的更好,李大戶一聽,此法甚好,姓陳的姑娘便去整治酒席,姓李的姑娘則拿了幾塊布料。”
“結果呢?”這次插話的卻是李氏,她明顯也被吳氏口中的故事吸引了。
吳氏眨了眨眼睛:“後來,那陳姑娘連火都沒有生起來,李姑娘好歹把布料縫到了一起,自然是陳姑娘成了李大戶的兒媳婦了。”
結局如此輕描淡寫,讓聽得專心緻志的孩子們明顯露出了失望的神情,李氏卻點了點頭:“這個法子不錯,那就這樣好了,梁直寫字,彬哥兒畫圖,看看到底誰更差勁。”
幾個小兒面面相觑,郭浩儒卻無可無不可的鋪開了紙墨,反正也不過是爲了逗弄妻子玩耍,增添些許閨房之樂罷了,妻子想怎麽玩,那就怎麽玩好了。
梁直磨磨蹭蹭的到了李氏身前,一副賊眉鼠眼的樣子,真是白瞎了他那副huā容月貌,他湊近了李氏的耳朵,愁眉苦臉的問道:“師傅,真要比?”
李氏闆起臉來:“自然要比,你放心。那郭家小兒的畫工很次的。”
梁直登時信心大增,想也是,若是郭家兩兄弟有一人帶着點繪畫天賦,李氏也不會獨獨看重于他。
梁直這人有一個好處,隻要他自己信心足了,不管對事情有幾分把握,表現出來總是勝券在握的樣子,關秀秀颠颠的跑了過去。親自給研起了墨,此時她身爲李氏的開門大弟子,自然要好生給小師弟壯一番聲威。
梁直伸手捉起毛筆,架勢十足,畫畫的姿勢本就和寫字的差不多,他這一動作,卻也唬住了郭志禮,心道。莫非真是個字畫雙絕的?
這年頭,但凡會畫兩筆刷子的,那字必然也寫的出色,誰不喜歡在自己的畫上題上一跋,再狠狠的蓋個印章,證明系出名門?
梁直深呼吸一口氣。毅然落筆,筆走龍蛇間,大紙上驚現兩個大字,看清楚他所寫的字後,識字的幾人皆安靜了下來。
唯有陸大爺是個目不識丁的貨,他上竄下跳急的不行,抓耳撓腮的連聲追問:“他寫的什麽,這是什麽意思?!”
半晌,郭浩儒咳了兩聲。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自家娘子的臉。頓時一怔,李氏唇角勾起,一派溫婉柔和,哪裏有半點惱意!
郭志彬不耐煩陸大爺的糾纏。終于告訴他〖答〗案,指着那張大紙道:“那兩個字讀作梁直。”
陸大爺喃喃的念了兩遍,回過味來了,擦,那不就是梁小兒的大名麽?!
梁直雄赳赳氣昂昂的放下筆,宛如得勝回朝的大将軍,他有什麽辦法,思來想去,也就自己名字最熟,寫起來最是得心應手。
隻是在郭志禮等人眼中,卻是落了下乘,正經的寫書法的人,都要寫上佳句名篇,哪裏有寫自己名字的,難不成有人來求字,就把自己名字一寫,然後讓人家挂在中堂麽?!豈非是個笑話!
李氏素手伸出,拿起了那一頁大紙,緩緩點頭,淺笑道:“直兒這兩個字寫的平正端方,頗有中正守和之意,甚佳。”
關秀秀眼睛都直了,果然李氏和梁直才是天生的師徒啊,什麽平正端方,中正守和,分明就是橫平豎直罷了。
郭浩儒唇角勾起,一本正經的點頭應和:“娘子所言甚是,甚是啊。”
李氏說了個甚佳,他便回了兩個甚是,語氣輕飄,實在可惡。
吳氏一臉同情的看向李氏,還是她家的榆木腦袋好啊,雖然腦筋死了點,可也不會這樣繞着圈氣人。
李氏渾做沒有聽見,徑直點名道:“彬哥兒,該你了。”
郭志彬聽話的走上前來,腳下忽然一頓,拉住了将将要離開的關秀秀,皺眉道:“你幹嘛去?”
關秀秀奇怪的看着他,理所當然的道:“我到旁邊看熱鬧去。”
廢話,她現在和郭志彬分屬兩方,難道要她給郭志彬搖旗呐喊麽,那不成了欺師叛祖了!
郭志彬眉毛豎起,兇巴巴的道:“不行,你得給我研墨!”
給梁小兒研了,不給他研,豈不是說他郭大爺還不如梁小兒!
關秀秀皺起眉頭,秀氣的小嘴抿了起來,不肯應聲。
看着兩小兒如同鬥雞一樣互相瞪着對方,滿屋子的人都頭疼起來,李氏知道,自家的這個小霸王遇到關秀秀,那就是秀才遇到兵。
看小兒子那架勢,分明是關秀秀不研墨,他就不作畫,李氏無力的撫住額,溫聲道:“秀秀,你就給彬哥兒研一下墨吧。”
關秀秀乖巧的應了,卻狠狠的瞪了郭小兒一眼,忿忿的走回到了桌前,出氣一樣雙手握住端硯一頭,洩憤一樣畫着圈子,等她回過神來,手下已經出了一硯台的濃墨。
她愣了下,對于寫不同的字來說,墨的濃淡也有講究,要不怎麽富貴人家裏專門有伺候筆墨的侍童。
像是她現在研出的一台濃墨,墨汁飽滿,若是寫橫幅,那是剛剛好。
可要是寫蠅頭小楷,又或者練習丹青之術,卻是不合适的了。
那筆尖一落,沾染的墨迹就比一個字還要大,本要描繪的huā瓣枝葉也成了敗huā枯枝,如何寫得畫得!
關秀秀愣住了,她雖然有些惱。卻也并不想破壞這次比試,她擡起頭,看了眼旁邊的郭志彬,嗫嗫的道:“對,對不起。”
男孩臉上綻放了一個柔和的笑容,看上去極是溫柔:“無妨,我本來就想要這樣的墨。”
這一定是安慰她吧,關秀秀慚愧的看着郭志彬的動作。見他果然沾了飽飽的一泡墨,不由睜大了眼睛。
衆目睽睽之下,隻見郭志彬提筆揮毫,潇灑帶過,刷的一下,紙張上出現了一條粗粗的墨迹。
郭浩儒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這是什麽,枯枝?枯枝爲何是橫着的。房檐?那也太粗了些。
仿佛還嫌棄不夠,刷刷刷,郭志彬又連續落下三筆,和第一筆一起,卻是畫出了一個四四方方的框子。
郭志禮捂住雙眼,腳下不自覺的加了力氣。家門都多久沒有不幸了,怎麽又來了呢!
關大寶疼的隻想嗷嗷叫喚,郭志禮這濡養功夫什麽時候能修煉到家啊!
梁直就差從兩個鼻孔裏噴氣了,這麽一個框子,郭家小兒要畫什麽?難不成是個五鬥櫥?還是個倒着放的。
隻有陸大爺,盯着郭大爺的畫看了半晌,又驚又喜的叫了起來:“這個字我認識,分明是個口字嘛!”
陸大爺頗有些沾沾自喜,自己這也算是學業有成了吧?
關秀秀依然緊盯着郭志彬手下。她沒有發現。不知不覺的,因了自己的錯誤,她卻開始替郭志彬擔心了。
接下來,出乎衆人意料的。郭志彬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他手下的毛筆徑直的起落,每落一下,畫面上就多了一個墨點,片刻功夫,墨框裏如同下雨一般,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墨點。
蜂巢?雨水?衆人紛紛在心中猜測了起來,唯有梁直一張臉煞白,死死的盯着郭志彬筆下,他隐約猜到了郭志彬所畫何物,如無意外,這次他是要輸了的。
郭志彬撒完一篇墨點後,擡起頭,又沾了點墨,在墨框上部,又加了一副橫梁,随後小心的提筆,把一排排的珠子串了起來。
此時此刻,哪怕是陸大爺也看出來了,日他先人闆闆,這分明就是個算盤嘛!
隻是這算盤也忒醜了點,想也是,郭志彬這種畫法,不過是粗粗的畫出了算盤的樣子,那算盤框也就算了,算珠一個個都是他随手點來,大小不一,又有長有圓,甚是難看。
當郭志彬最後一筆落下,把最後一串算珠串起後,李氏呼出一口氣,親傳弟子梁直獲得比試的勝利,已經确定無疑了,她心中已經開始盤算,梁直要如何和陸小兒較技。
等等,陸小兒是老二帶出來的,也就是徒孫一輩的,妥了,梁直這個師叔怎麽能和師侄同場較技呢,這不是跌份麽!
妥了,她的徒弟已經穩穩的壓住了郭浩儒一頭,李氏回過味來,突然察覺場内不知道何時變的鴉雀無聲,她眉頭皺起,順着衆人的視線向着兒子的筆下看去。
因連畫了許多線條,郭志彬筆下的墨水已經變的淡些了,他此時伏在案上,甚是仔細的把一個個算珠補足。
李氏瞪住了郭志彬的筆尖,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妙筆生huā,黑墨和淺墨疊加,每一筆過去,就有一顆算珠活靈活現的跳了出來。
他畫的極慢,卻沒人敢出聲打攪于他,屋子漸漸的昏暗下來,郭志彬筆下的算珠卻漸漸完整。
當他收回最後一筆,夕陽的餘晖也恰好映入鬥室之内,陽光的餘韻的照耀下,那大紙上的算盤活靈活現,仿佛就真的有這麽一個算盤放在案幾之上。
陸大爺驚呼一聲,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去碰那算珠,卻隻沾了一指尖的墨,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指上的墨迹,對郭大爺這次是徹底的服了。
神了。
連郭浩儒都是一臉詫異,自家小兒子什麽時候變的如此厲害了。
李氏拿起那張大紙,皺眉看了兩眼道:“空有其形,而無其神。”
郭浩儒瞥了娘子一言,不由腹诽道,一個算盤能有什麽神,就算是财神爺附體,怕是也會被嫌棄銅臭太多!
郭浩儒不去接李氏的話茬,咳了兩聲問道:“娘子,這場比試。究竟是誰赢了?”
李氏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算盤,幾乎要把紙上灼出一個洞來,半晌,她把手裏的畫紙往桌子上一拍,冷冰冰的道:“急什麽,不是還沒比完麽!”
郭浩儒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沒有注意到他這動作和郭志禮一模一樣,他遲疑着道:“也好。讓梁直和棋風再比一場?”
李氏素手一揮:“不用了,反正梁直也輸掉了,我們重新比過,秀秀,你來!”
吳氏展顔,帶着不知名的優越感:“我們秀秀一定行。”
關秀秀愁眉苦臉的到了李氏身邊,難道要她和陸棋風比寫字,和郭志彬比打架?倒也有幾分勝算。
郭浩儒極有大家風範的看向了兒子和徒孫。溫和的問道:“你們兩個誰先來?”
陸棋風正虎視眈眈的看着梁直呢,爹說了,這個世界上最留不得的就是細皮嫩肉長的跟女人一樣的小白臉,若是碰到了,逮住機會一定要狠狠的揍上一頓,注意。拳腳一定要往對方臉上招呼!
誰知道轉眼間就換了個對手,從小白臉變成了嬌滴滴的小,小母老虎!
陸棋風頭一揚,極有骨氣的道:“我爹說了,好男不跟女鬥!”
郭浩儒臉上笑容一僵,他的确和自家娘子鬥個不停來着。
郭浩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無妨,畢竟隻是徒孫而已,不懂道理那也是郭志彬教的不好。他和煦的看向郭志彬。“那彬哥兒和秀秀比一場?”
郭志彬小小的眉頭皺了起來,看了一眼關秀秀,見她低頭望着腳尖,眉尖蹙起。心中一軟,不悅的看向父親:“連陸叔叔都知道的道理,爹爹怎麽不懂呢!”
郭浩儒臉都黑了,這小兒子歲數一大,怎麽越來越像老大了!
仿佛嫌還不夠刺激親爹,郭志彬又補充了一句:“爹爹不如直接和母親比試。”
李氏心情愉悅的牽着幾個孩子出了書房,想到抑郁的相公,不由笑出聲來,她拉住吳氏道:“天也黑了,不如我去整治一座酒席,咱們姐妹好好喝上幾盅。”
若是平日裏,吳氏惦記家中,定然不允,隻是今日看着郭家叔叔幾次言語欺壓,明裏暗裏瞧不起女子,等他被兩小兒刷了面子,竟然有一種奸人得懲的感覺。
如此大快人心之事,豈能無酒,吳氏痛快的應了下來。
幾名婦人下廚,又喚郭志禮和關大寶去割了點熟肉,當真整治出了一桌子酒席,關柳擦了擦雙手,往後退去,李氏一怔,拉住她道:“姐姐往哪裏去?”
關柳一頭霧水:“這不是給郭相公置辦的麽?”
李氏啐了一口:“休要管他,我們隻管自己玩樂!”
在她出嫁以前,經常有各府送了帖子過來,甚麽賞春會,品秋宴,打從出了正月就沒斷過,一直延續到年底,婦人們又不能出門交際,隻能在府中取樂,吃點酒席實在不算什麽。
關柳滿臉錯愕,在她的認知裏,女人就該守在竈上,若是遇到良人,會把酒菜撥出來一些,那稍差的,也能吃口剩菜。
自己上桌吃飯的機會,可以說相當罕有。
李氏卻不管那麽多,加上終于壓過了郭浩儒一頭,心裏正暢快着,哪裏允許關柳如此掃興,她單手挽住了關柳,帶了幾分小女兒嬌态的央求道:“好姐姐,就陪妹妹吃上一盅嘛!”
話罷,不容關柳拒絕的,李氏把她推上了上座,單手掐腰,指着一旁的食盒,不容拒絕的吩咐道:“志禮!你和大寶一起,把這個食盒給你爹爹送去,然後就在那裏陪着他用飯,不用回來了。”
郭志禮摸了摸鼻子,這是發配邊疆了吧!
他認命的拎起食盒,待出了門,又自然的遞給了關大寶,關大寶認命的接了過去。
看着兩個年長一點的少年走出了客廳,關柳的眼睛都睜圓了,把她們要吃的飯食撥出去一部分給當家的男人,這原本不是女子的待遇麽!
莫名的,她心中卻覺得舒爽至極,也起了喝酒的興緻。
三個婦人坐了上首,下邊圍坐了四個小兒,陸大爺從一上桌。那雙眼睛就盯準了各色肉菜,什麽醬豬蹄,紅燒蹄髈,看的陸大爺口水直流。
要說他們陸家條件也不差,就是天天吃這些也沒什麽,耐不住他老爹總是招惹家裏的母老虎,他姆媽對付他老爹最常用的手段就是吃素,連帶着他也跟着倒黴了。
李氏一說開動。陸大爺的筷子立刻穩穩的伸了出去,夾起一隻豬蹄就啃了起來。
梁直提起筷子撥了撥,了無興趣的放下了筷子,這些東西,在他家裏都不屑于去做了。
郭志彬卻盯着關秀秀,看她望向什麽菜,就給她夾過來,殷勤備至。
梁直百無聊賴的望着二人互動。心中無名火起,好啊,這小表妹雖然潑辣了點,但也不能那麽容易就成了你姓郭的了吧。
他捅了捅一旁吃的正歡的陸大爺,陸大爺眼睛睜開,惱怒的瞪了小白臉一眼。爹說有小白臉在的地方就别想安生,果然沒錯。
梁直朝着郭志彬二人努了一下嘴巴,陸大爺漫不經心的看了過去,随即明白過來,郭大爺這是看上了小母老虎了吧。
不行,作爲兄弟,他得拉郭大爺一把。
兩個小兒各懷心思,卻有着共同的目的,很快勾搭成奸。陸大爺仗着身手靈活。趁着上席的三個婦人不注意,偷摸倒了一碗酒來,又和梁直二人一人取了一碗清水。
二人端着碗,硬是擠入了關秀秀和郭志彬中間。陸大爺舉起酒杯:“郭大爺,恭喜你今日戰勝梁小兒!”
梁直手一頓,這人怎麽說話的,這臨時拉來的同夥就是不靠譜。
沒等郭志彬說話,關秀秀在一旁惱了:“你們年紀小小,怎就學起大人喝起酒了。”
梁直趕緊把自己的碗送到了關秀秀嘴邊:“我們以水代酒,不信你聞聞。”
關秀秀狐疑的看着梁家表哥,當真去嗅了嗅,不由放了心,隻覺得三小兒頗爲好玩,便也湊趣道:“郭大爺,既然陸大爺敬了你酒,那你就喝了好了。”
美人勸酒,色壯英雄膽,郭志彬豪氣頓生,二話不說的奪過了陸大爺手裏的碗,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全灌了下來。
陸大爺瞠目結舌的看着郭大爺,半晌回過味來,發現自己的好搭檔早已經躲的遠遠的了,哼,爹爹說的對,小白臉果然不是好東西!
陸棋風也迅速撤離,看的關秀秀滿頭霧水,回過頭來,繼續和郭志彬方才的話題:“你那算盤怎麽畫的那麽像?”
郭志彬的酒勁還沒上來,隻覺得喉嚨裏一陣火辣,小腹之中如有一團火在燒,他舔了下幹裂的雙唇,笑嘻嘻的應道:“還不是給你寫信,不是每次都要畫算盤麽,隻是題目簡單了些,我一下畫完算盤,又無事可做,就想着不妨把算盤畫的逼真些。”
所以才養成了他先粗粗的畫上一個算盤的樣子,再細細的勾勒的習慣麽?
這麽說起來,梁直豈非是作繭自縛,當初可是他執意要跟郭小兒通信讨論術數的。
關秀秀默然,現在的郭志彬和她記憶中的郭志彬越來越不像了,以前的郭志彬在科考一路上一門心思的走到了黑,經典古籍俱都背的磕磕巴巴,哪裏還有閑工夫學什麽術數。
“秀,秀秀,你,你真好看,嘿嘿嘿嘿——”
關秀秀一怔,轉過頭去,卻見郭志彬白皙的臉上被染上了層層紅暈,雙眼豔光潋滟,笑嘻嘻的看着她,竟是頗有幾分男色。
看到關秀秀看過來,郭志彬臉上笑容更盛,眉飛色舞的道:“我,我一定要娶你做媳婦!”
這小兒方才還結結巴巴,說起話來都變成了大舌頭,又一臉呆傻,分明是醉的深了,轉眼說起這句話卻流利無比,仿若早已經在舌尖轉了千百遍,隻在這一刻說于她聽。
所謂酒後吐真言,便是如此。
原來他從來沒有放棄,一直在心裏惦記着——
關秀秀心情複雜至極,卻是頭一次沒有跳起來發脾氣,她看着郭志彬一臉的醉态酣然,隻會傻兮兮的看着她笑,咬了一咬牙,惱怒的看向一邊:“你們誰給他喝酒了!”
陸大爺立刻舉起雙手叫起了冤枉:“不是你讓喝的麽?”
陸家家訓,惹惱了母老虎要立刻認罪,否則後果很凄慘。
關秀秀瞪向一旁想要溜掉的梁直,惱怒的喊道:“表哥!”
陸大爺心中連呼痛快,小母老虎對上小白臉了,咬死他!
關秀秀深呼吸一口氣,看着梁直粲然一笑,别人易被梁直這張huā容月貌給欺騙過去,她還不知道如何對付梁大情聖麽?!
關秀秀指着已經醉倒桌邊的郭志彬道:“表哥,你把他送回房裏,給他脫了外衫鞋襪,等下我弄了醒酒湯來,你再親手喂他吃下。”
梁直眼睛都直了,上次叫他畫小舅舅已經極爲痛苦,這次還要他這一雙舉世無雙的手去碰一個男子——
梁直覺得自己冰清玉潔的身子都毀了。
有木有覺得這章分量分别足?哦呵呵呵~因爲這是九千字!
晚上還有加更哦~來吧,妹子們帶着粉票勇敢的投入龍大爺的懷抱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