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懶洋洋的攤開手:“現在該你教我了吧。”
陸棋風一愣,按理說,姓郭的小兒教了他三個字了,也确實該他上場了,可一想到那郭大爺三個字,便如鲠在喉難以下咽。
郭志彬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可以——
片刻後,陸棋風叫了起來:“喂,這個陸字怎麽和大字那麽像,你不會是随便拿了一個字诓我吧?”
郭志彬面不改色的指着腳下的那字:“怎麽會,你看看,明明就和大字不一樣麽!”
陸棋風見他一臉鄭重,終于信了,把新學會的字和大爺兩個字并排寫在了一起,看着地上的關大爺三個字,喜滋滋的念道:“陸,大,爺。”
郭志彬不耐煩的催促他:“好了好了,我們趕緊習武吧!”
陸棋風擡頭看着他,也動起了腦筋:“你教了我四招,我教你一式好了。”
郭志彬和陸棋風在這邊讨價還價,關家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吳氏打開院門,遲疑的看着外面站着的女子,看上去足足四十出頭,一張臉上滿是辛苦勞作的痕迹,雙眼紅腫,身上的襦裙打了補丁,旁邊帶着一個少女,亦是眼圈泛紅。
吳氏皺眉問道:“你是——”
那婦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弟妹,我是你姐姐啊!”
吳氏猛的睜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婦人,越看越是心驚,她倒是聽關槐說過。上面還有一個姐姐,隻是提到這個姐姐,關槐便是一陣唉聲歎氣,不欲多言,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這婦人雖然容貌憔悴,細看下,卻有着關家人的濃眉大眼,她立刻托着婦人的手肘。喚道:“姐姐。”
那婦人擡起頭,哽咽着應了,又趕緊推了身邊的少女一把:“這是你那沒福的外甥女,快叫舅媽。”
少女盈盈一拜,輕聲喚道:“舅媽。”
吳氏趕緊把少女扶起,片刻功夫,打量清楚了女孩的容貌,細眉細眼。倒也溫婉可人。
關秀秀在堂屋聽到聲音,狐疑的走了出來,看到門口這一幕認親場景,那模糊一片的記憶再次松動起來,她伸手掩住嘴巴,倒吸了一口冷氣。
外面站着的是她那素未謀面的大姑姑。在關家四姐弟中排行最長,雖然是個女孩,因爲是第一個孩子,卻最得父母疼愛,大名喚作關柳,取細柳亭亭之意,後面的三個兄弟也按照她的名字,依次取了各種樹木的名字。
誰知道關柳姑姑長大以後,卻相中了一個家境普通的秀才。不顧關老太太的反對。執意嫁了過去,關老太太一氣之下,宣稱與這個女兒脫離關系,一晃就是十幾年沒有往來。
誰成想。就在水災過去不久,姑丈去世,姑姑帶着獨女來投奔娘家,卻被關老太太拒之門外,然後吳氏因爲和關家老爹怄氣,也不肯讓她入門。
結果姑姑在回去的路上糟了劫匪,母女二人雙雙橫死。
事情傳回來後,關家幾個兄弟追悔莫及,關老太太更是天天咒罵着幾個兒媳,關家的聲譽臭到了極點,連帶着孫子輩的孩子都不好找親事了。
從那以後,家裏就徹底的衰敗下去了,不但是她們家,大伯,三叔家,皆是如此。
而現在,因爲有了關秀秀拿出的那兩錠銀子,吳氏并沒有如同上一世一樣和關家爹爹夫妻反目,卻是讓關柳姑姑進了門。
關秀秀死死的捂住嘴巴,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把姑姑留下來了。
那邊關柳已經看到了奔出來的小女,猶豫着問道:“那是我的外甥女吧?”
吳氏回過頭來,陪笑道:“可不就是那孽障麽,秀秀,快過來給你姑媽問好!”
關秀秀小心翼翼的,一步步的走了過來,到了近前,揚起頭,看着這一對上一世橫死街頭的母女,輕聲喚道:“姑媽——”
姑媽二字拖的又細又長,讓關柳的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定了下來,她立刻應道:“哎!”
關秀秀已經趁勢抱住了關柳的胳膊,剛一入手,便驚覺婦人骨瘦如柴,那小襖下的胳膊壓根就沒幾兩肉了,登時一陣心酸。
關柳感受到她小小的身體,心中發軟,有着一種塵埃落地的感覺,這是她二弟家的小閨女,是和她骨肉相連的至親。
在關大嫂那裏受到的委屈登時都得到了治愈,關柳看着身邊的女兒吩咐道:“瑩姐兒,還不把給你舅母和妹妹的禮物拿出來!”
吳氏和關秀秀俱都一怔,這母女二人身上穿的着實寒酸,幾乎和荒年讨飯吃的流民一般,手上也隻拿了個不大的包袱,竟然還有見面禮,怎不讓人吃驚!
瑩姐兒柔柔的應了,把手上的包袱打開,從裏面取出了一方帕子和一個荷包,分别遞給了吳氏和關秀秀。
關秀秀眼尖,看到包袱裏還有兩雙簇新的男鞋,分明是給父親哥哥準備的,再一低頭,看到母女二人鞋面上打的布丁,頓時愣住了。
吳氏接過帕子,她是熟悉各種布料的行家,這帕子一入手,便知道是最廉價的夏麻布,隻是顔色尚好,上面又繡了富貴花開,一看之下,卻也讨喜。
吳氏看到關秀秀還在發愣,伸手推了她一把,沒好氣的道:“還不接過你表姐的禮!”
關秀秀如夢初醒,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瑩姐兒手裏的荷包,拿在手上略一翻看,便知道這荷包的料子,應是從一件半舊的綢衣上剪下來的,但是洗的幹幹淨淨,又繡了個喜鵲登枝,裏面塞的應是蒿草,聞起來自有一股清香,真個是用心做了的。
吳氏自打開了門,關柳自報了家門,便知道這是一門窮親戚,而且隻怕是來打秋風的窮親戚。
吳氏也曾猶豫了下,要不要把她們迎進門裏,最後想到自家相公那執拗性子,最後決定還是先讓進門再做打算。
若是個難纏的,就直接打發了去,若是個好相與的,吳氏也不介意她們在家中住上一段時日。
此時接了這母女二人的表禮,那趕人出門的話,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的。
吳氏向來是遇強則強,人讓她三分,她便讓人一尺的性子,眼見大姑子母女都已經窮到這份上了,卻還記得給家人表禮,吳氏心中是極爲受用的。
雖然禮物很輕,卻幾乎是大姑子的全部家底,這份情誼,可就重了。
關柳母女被讓入了堂屋之中,吳氏泡了一壺熱茶來,又拿出了幾個新蒸的馍馍,看着瑩姐兒溫聲道:“先墊墊,等你舅舅回來,舅母再給你做點好吃的。”
瑩姐兒大大方方的一笑,道了聲謝後,取了個饅頭,又倒了杯熱茶,把饅頭撕碎了放入熱茶之中浸泡,關秀秀看的奇怪,吳氏亦是發怔。
直到瑩姐兒把那一盞熱茶泡馍推到了關柳面前,不好意思的對着吳氏母女笑道:“母親牙口不好,所以隻能這樣吃了,倒是讓舅母見笑了。”
吳氏一陣眼熱,瞧瞧人家這做女兒的,還知道惦記母親,她瞪了關秀秀一眼,關秀秀無辜的吐了吐舌頭。
吳氏看着關柳母女吃喝,狀似無意的問道:“姐姐沒去大哥家麽,母親可一直惦記着你呢。”
她話一出口,關柳母女二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關柳抽噎起來,瑩姐兒擡頭看着吳氏,勉強露出個笑容,凄楚的道:“去了,卻被大舅母給攔住了,說是外祖母身體不好,不能再讓她傷心了。”
吳氏一陣默然,分明就是看出關柳母女窮困潦倒,所以不想收留罷了。
她一陣心寒,同時又起了幸災樂禍之意,恨不能現在就去田地裏,把關老二那個糊塗蟲給揪出來,讓他看看,他掏心掏肺的對待老大一家,老大又是如何對待他的親姐姐的!
想到這裏,吳氏越發殷勤,斟茶倒水,哄着關柳母女進食,看的出來,這一對母女當真餓的狠了,吃相雖然不算難看,吃的卻很快,轉眼間,那一筐新蒸好的馍馍下去了大半。
看到她們終于抹了嘴,吳氏問起了正事,她和顔悅色的看着關柳道:“姐姐這次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事,若是能幫上的,我們一定幫忙。”
關柳再次嗚咽起來,瑩姐兒溫言軟語的勸了她幾句,擡頭看向吳氏道:“家父近日去世了,瑩兒沒有兄弟,族人便要把家中田産分給一個破落戶,那家人日日來家中叨擾——”
說到這裏,她亦是抽泣不成聲,“我和母親,也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投奔舅舅。”
吳氏算是看出來了,自己那大姑子性格綿軟,全靠女兒當家,而瑩姐兒也相當聰慧,她母女二人分明是來投奔外祖母的,卻被關大嫂拒之門外,到了這裏,話鋒一轉,成了投奔舅舅,倒是讓吳氏驅趕不得。
瑩姐兒雖然耍了一點小聰明,但是她侍母至孝,吳氏倒也不是特别反感。
她沉吟片刻,做了決定:“你們母女先就在家中住下,到底這個事兒怎麽辦,還得你舅舅回來拿主意。”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