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内的嚴老二點了點頭,不過沒有下車,作爲長輩,他從來都學不會屈尊纡貴。就算如今嚴穆已經掌握了嚴家大權,他也不會因此讓自己矮上幾分。
開着車在後面跟着的何龍見狀,忙停下車上前替嚴穆打開車門,然後無聲退到一邊。沉默觀望這個場面的陸承餘莫名覺得這對叔侄,在某些時候其實還是有很多相同點的,比如這種氣勢上不輸人的個人習慣。
在嚴穆伸出一隻腳後,對面車上的嚴老二才跟着伸出腳,叔侄二人幾乎是同時走出車内,一人挂着反派式的微笑,一人面無表情,場面看起來一點都不和諧。
陸承餘跟着下了車,上前幾步對嚴老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嚴二先生今日竟來了寒舍,真是蓬荜生輝,如果不嫌棄,還請進屋喝杯茶。”
嚴老二把雪茄夾在手上,淡笑着讓身邊的保镖給他點上,吸了一口後道:“竟然如此,今天就要多麻煩兩位賢侄了。”
陸承餘眉梢微動,仿佛沒有聽出嚴老二稱呼有什麽問題,隻是微笑着引着嚴老二往家裏走,“嚴二老先生客氣了,請。”他知道嚴穆與嚴家的人關系并不親近,不過現在人都到了大門口,該做的面子情還是要做到位,嚴穆處在現在的位置不适合演這種親切的好戲,可是他對這種場合倒是十分拿手。
見陸承餘把嚴老二領進了,何龍看了眼身邊的嚴穆,見老闆面上果然沒有出現任何不悅的意思,便微微低下頭,任由老闆跟着進了别墅。
既然陸承餘客氣,嚴老二自然也會識趣,除了常跟在他身邊的那個保镖,其他人都沒有跟着進去,倒沒了那種仗勢欺人的感覺。
五個人進了屋内後,嚴老二彈了彈雪茄,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既然進了門,我們幾個也不必做戲,聽說好賢侄這兩天對我的過往特别感興趣,不知道查出了什麽好東西?”
既然對方沒心思做戲,陸承餘也不會再維持那張面具,聽到嚴老二提及嚴穆調查他的事情,陸承餘心裏明白,大概就是之前調查父親的行爲引起了嚴老二懷疑。他微笑着把幾杯水放到茶幾上,然後道,“嚴二先生不必這麽嚴肅,不如坐下來好好喝一杯茶。”
嚴老二看了他一眼後坐了下來,端起不符合自己審美的茶杯道:“你的手腕心性比你老子強。”
“嚴二先生這是在誇我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陸承餘沒有因爲嚴老二提到自己的父親而變臉色,他從果籃裏選了一個漂亮的蘋果,拿起泛着銀光的水果刀慢慢削起來,那紅豔豔的果皮就像是聽話的線頭,刀子一轉便一圈圈的掉落下來,并且厚度還差不了多少,“可惜父親并不常對我提起您這位老友,不然我這個作爲晚輩的,一定早早就去拜訪您了。”
“你老子沒有你這麽多花花腸子,手段也沒有你這麽狠,”嚴老二看着陸承餘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幾塊,然後裝到盤子裏推到自己面前,把雪茄滅到煙灰缸裏,伸手用銀簽叉了一塊咬了一口,“真不知你這心思是不是随了夏家那個老頭子。”
這等于是直接告訴陸承餘他的身世了,如果嚴老二在一個月前告訴他,他可能還會意外,可是現今這個情況,陸承餘反而倒是對這話無動于衷了:“也許……我這是屬于基因突變?”
站在角落的何龍抽了抽嘴角,究竟有幾個人會在别人面前承認自己心思狠毒?更何況老闆還在這呢,陸先生這麽大大方方承認了,也不擔心老闆有什麽看法?
就在這個時候,嚴穆開口道:“小餘,我進廚房,你們慢慢談。”
何龍:……
嚴老二略驚訝的看着嚴穆十分自然的進了廚房,看樣子似乎是早就做習慣的。于是忍不住多看了陸承餘兩眼,這兩人……究竟誰是比較強勢的一方,他是不是無意間發現了什麽真相?
大概是嚴老二的視線太過明顯,陸承餘笑問道:“不喜歡吃蘋果?”說完,他就把手轉向一邊的香梨,手裏的水果刀仍舊握在手心。
“水果挺好,”嚴老二吃完這塊蘋果,放下銀簽擦着嘴道,“我知道你想調查的是什麽,但是不管當初發生了什麽,你父母的死亡與這些人無關。”
陸承餘淡笑的看着嚴老二,沒有說話,似乎是準備聽他繼續說下去。
“當年盛家老三對你母親有些念想确實沒錯,但是事情早過去這麽多年,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生死不渝,再漂亮再喜歡的女人,等她結婚生孩子漸漸老去,對男人來說,也就那麽回事了,他們盛家就沒出過癡情種,”嚴老二歎了口氣,“當初我在華鼎看到你的面試資料,就知道以你的能力會受到嚴穆重視。以現如今的情況來看,我不僅沒有猜錯,甚至你們之間的感情已經超出我的預期。”
當初他用盡想法讓嚴穆對陸承餘的面試資料有一些印象,好加深對陸承餘的好感,隻是沒有料到嚴穆比他預期中更加看重陸承餘,而陸承餘也比他預想得有能耐。
嚴老二不知道在嚴穆對陸承餘面試資料有印象後,兩人在百味軒還有意料外的一面之緣,以至于讓嚴穆不僅對陸承餘有了印象,還有了好感。
人生的軌迹也許隻是在某個岔口拐個彎,就會走向不同的方向,或許這也能被稱爲命運。
“您讓穆哥對我面試資料有印象,是因爲想讓穆哥重用我?”陸承餘很快就想通裏面的關節,“你想保護我?”
“算不上保護,隻是想幫朋友一個忙而已,保住你一條命,如果不是因爲你恰巧來華鼎應聘,沒準我就不會費這個心思了。”嚴老二姿态悠閑的靠着沙發靠背,“盛家就算不忌憚嚴家,好歹會忌憚一下穆家,在我預計中,隻要你成爲嚴穆的左膀右臂,他一定能護住你。”隻是他沒有想到,因爲自己難得一次随性的善心大發,自家侄子會被這小子勾歪了心思。
“可是事實上,盛家還是對我動手了,甚至差點牽連到穆哥身上,”陸承餘歎了口氣,“不過,謝謝您爲我做的這些。”這種以爲對方是反派,誰知對方竟是隐藏中的友方,還爲自己做了不少事,這種酸爽感,說不出的奇異。
“如果不是因爲你算計梁氏的手段讓盛家人起了警惕心,盛家人也不會下這麽大的決心要你的命,”嚴老二說到這,頗有些興緻道,“你小子運氣也好,恰巧幫了穆家年輕一輩最重要的兩個人,讓穆家借此事重創了盛家在京城中的支持者,讓盛家斷了在京城中的靠山,惹得盛家老大發了瘋的想跟你算賬。結果盛家花了這麽大的本錢,你都能活蹦亂跳的在京城裏蹦跶,這運氣還真是一般人都羨慕不來的。”
陸承餘聞言笑了笑:“大概是我跟穆哥在一起後,運氣就好了起來。”
嚴老二轉頭見嚴穆剛好端着東西從廚房走出來,懶洋洋站起身道:“侄兒,我聽說擅長甜言蜜語的男人容易招桃花,你找了這麽個男人過日子,以後還是多長些心吧。”
嚴穆對着紅果果的挑撥離間視而不見,把拌好的涼菜放到餐桌上後道:“不信任對方就會把這些話當成甜言蜜語,信任對方就會把這些話當成真心話,隻不過分聽的人是誰而已。”
嚴老二吸了口涼氣,然後擺了擺手:“行了,就當我沒說。”連他侄兒都能把話說得這麽肉麻,他還能說什麽,“不用留我吃晚飯,我先走了。”
“嚴二叔慢走,”陸承餘笑着起身相送,“以後有空多來走走。”
嚴老二腳下一頓,随即擺了擺手,什麽都沒說就出了門。等他的車開出嚴穆别墅後,他身邊的保镖才道,“先生,您怎麽沒有告訴陸先生那些傳言。”
“傳言就是沒有得到證實的東西,這麽多年盛老三與陸老大都不再提及此事,我又何必舊事從提,”他回頭看了眼别墅方向,歎了口氣,“盛家死死咬着陸家小子不放,這個傳言……”
三個當事人都已經不再了,他這個圍觀者又何必多此一舉。盛老三也好,陸老大也好,既然那個小子已經姓了陸,那麽追究往事又有何益?
吃完晚飯後,陸承餘與嚴穆慢慢在小區裏散着步,因爲已經入了冬,陸承餘覺得風吹在臉上,有些割肉的疼。
“嚴二叔的話……有幾分真?”
嚴穆伸手整理了一下陸承餘脖子上的圍巾:“九成,他可能沒有騙你。”
“隻是有些事情隐瞞了,”陸承餘呼出一口白氣,“就算我對梁氏用了手段,也不是盛家對我動手的最大理由。”
嚴穆沉默不言,也許這事不僅嚴老二有所隐瞞,恐怕就連外公給他們的資料中,也隐瞞了某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