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過輕移蓮步到風戀晚身前,鞋底和粗糙地面的哒哒腳步聲顯得格外滲人,她彎下腰,卻偏偏讓自己比風戀晚還要高上些許,軟香玉手托起風戀晚的下巴,居高臨下道:“小妖女,當年殺我堂兄和葬魂島數十弟子的氣勢呢?”明明嬌笑如花,可眸底的笑意卻被冷意替代,更讓風戀晚無法直視。
那不是我做的。風戀晚咬着銀牙,她想這麽說,可事實卻無法扭曲,說是在别人的思想下自己的身體成爲殺戮機器,誰會信?而且這種逃避責任的話她根本不屑去說:“呵,現在的我比以前善良多了,不想再殺人了。”此時她無比唾棄的是,自己的内心竟然在抱怨爲什麽秦錯要把思想收回,爲什麽要讓現在的自己去面對她本不會面對的事情。
懦弱,逃避,這太不像自己!莫非已經習慣了别人的思想而忘記了自己的本心?
“現在改過,你不會覺得太晚了嗎?死在你手裏的人可不會因你的改過而複活。”陸過蓦地加大手勁,風戀晚覺得自己的下巴快被她卸下來了,痛得她眯了眯眼睛。
“喂,怎麽說我也是玄寂宗的天才弟子,你把我綁架過來不怕玄寂宗的人殺過來麽?”虎落平陽被犬欺,落地鳳凰不如雞,此時她風戀晚在别人手裏簡直像随便捏死的螞蟻,不說點什麽難道還等被人搓圓捏扁?
陸過眯了眯那雙勾人的美眸,唇邊的弧度讓風戀晚很不舒服:“原來你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不好的預感像是不停蔓延的有毒藤蔓,緊緊纏繞着風戀晚的身體和心髒。
“玄寂宗早在四個月前就被葬魂島血洗了,現在四處求援還來不及,怎麽會在乎你這個天才?”
好聽的魔音,讓風戀晚驟然窒息。
“你說什麽?!”
突如其來的暈眩,腦中緊繃着的什麽東西像是突然被斬斷。
血洗?
她不相信!
“玄寂宗怎麽說也曾經是岚淵大陸首屈一指的宗門,怎麽會被葬魂島……”那兩個字像是夢魇一般不忍脫口。
陸過無比冷靜甚至帶有報複的快感地注視着風戀晚希望與絕望交織的臉龐,纖細的兩指并攏輕點她的眉心,滿意地看她臉色更白一分:“不信?那便讓你看看我的記憶吧,這可造不了假。”
風戀晚被動地接受着陸過傳輸入腦的畫面——
陰霾密布。狂風怒吼。大雨如注。
拼盡全力而撐起的結界向同那甯靜祥和一起破碎。
顫抖着,急促地呼吸着,内心瘋狂地呐喊着!不該是這樣的——
“殺。”爲首的那人,輕輕的一個字,決定了無數修士最終的命運。
毫不留情地将冷兵器揮動,揚起的是混着猩紅的塵埃,恐懼和死亡如天空的烏雲,讓人透不過氣。
不該是這樣的——
死神在收割生命。
神聖的青白色被黑紅氤氲,曾經微笑着喚她的名字的師兄弟,以及那總愛榨取廉價勞動力的老狐狸,躺在雨水裏。
像是在做噩夢一樣,叫不醒。
幸好——
藏秀的門,破不開。
無法阻止,無法拯救,一切的一切她都無能爲力——
那猩紅的雨,橫流于大地。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尖叫聲就在嗓子裏,眼淚就在眼眶裏,可發不出聲音,流不出眼淚。
最後的畫面定格在最後一塊安甯的土地,藥閣。那裏有一個人,一個微笑着,恍若谪仙的人。
“我師父在哪裏?”
陸過冷漠地看着和曾經的自己經曆着同樣的痛苦煎熬的風戀晚。這張本就惹人愛憐的俏臉,充滿了絕望與恐懼。她值得憐憫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陸過站起身來走向洞外。
“陸過!你回來!你回答我,我師父在哪裏?!”
得不到回應。
溫熱的液體貼在冰冷的俏臉上,她卻感覺不到。
一切的起源,厄運都是她帶來的吧。
自從她來到玄寂宗,寒影重險些爲她死去,沐輕憂因她而折損顔面……
如果不是她非要出風頭,如果不是她因爲小事就滿手染血,玄寂宗也不會出事。
想起離開玄寂宗前宗主那滿懷憧憬的眼神,其中的分别和難以割舍,爲什麽她當時就看不到?
她不配當少宗主,她不配接受那麽多人敬仰的眼神,她不配讓玄寂宗爲她承擔這麽嚴重的後果!
“嗚嗚……”她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逃避,在這裏哭泣。
“傻孩子。”有人靠近,并将她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方才竟然沒有發覺。風戀晚像是忽然發現了黑暗中的一束陽光,擡頭望着那谪仙般的人。銀發如雪如瀑,衣袂翩飛,溫柔似水,除了沐輕憂還有誰?
萬般的慶幸和喜悅襲入心中,内心深處奇異的不安卻讓她渾身發顫,但她還是選擇将千般心情狠狠壓下,充滿愧疚和膽怯地喊着那個人:“輕憂師父!太好了,你還活着……輕憂師父!”他還活着,他還活着,他就在她面前!風戀晚突然懂了數日前百裏空城那種失而複得的心情!
沐輕憂那雙宛如海天相連的灰藍眼眸充滿心疼,伸出瑩白的手抹去她頗顯狼狽的俏臉上的淚痕,輕柔道:“這般自責,太不像你。”
“輕憂師父……”風戀晚想要擁抱他,想要躲在他的懷裏放聲大哭,可是手腳都被牢牢地禁锢着,根本無法動彈。内心深處的不安更加明顯,刹那的冷靜讓她心裏發涼,爲什麽,爲什麽輕憂師父會在這裏?她想将這不安抛卻,可她做不到。
沐輕憂善解人意地将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将自己的溫暖毫無保留地送給她,卻說着平淡而帶着略顯冰冷的話:“看似明白了自己的錯誤,實際卻裝出一副惹人憐惜的模樣而不去彌補。此時的懦弱要給誰看,想聽别人說‘這不是你的錯’,這才是你的目的,不是嗎?”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風戀晚慌張起來,她不想逃避,她也想去彌補什麽,可她真的不知道她應該怎麽做。
“沒關系。若你想聽,爲師便說給你。”沐輕憂的笑容從未褪去,如初見般讓人如沐春風。他撫摸着風戀晚的頭,想要給受驚的她些許安慰,“這不是你的錯,即使沒有你,葬魂島依然會攻打玄寂宗,不過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小晚殺人時的模樣,真是吓到爲師了。”輕笑,帶着少許讓人不寒而栗的情感,“傷害了别人,自然是要付出代價的,可這重重枷鎖真的能填補别人的傷痛嗎,小晚又怎能抱怨此時葬魂島帶給你的傷痕?”
風戀晚咬着下唇不出聲。若是自作自受也便算了,可玄寂宗的弟子都是無辜的。
“這不是你的錯,”沐輕憂将她摟緊一些,銀白如絲綢的長發在風中與她的三千橙絲飛舞交疊,“傷害的同時小晚也在拯救,如果陸任甲等人不死,即将受到傷害的就是玄寂宗的弟子,免遭一難的修士都在感謝你的殺戮,不是嗎?”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或者說眼淚從來沒有過間斷。
“何必自責?”
嗚咽出聲,她竟然真的該死的被安慰了!
嚎啕大哭,若沒有聽到沐輕憂的安慰,她本該在歉疚裏将自己毀滅。
“輕憂師父!輕憂師父!”她什麽都說不出,隻能不停地呼喚着他,似乎這樣會讓自己的内心舒服一些,“輕憂師父……”
黑暗中的光,悄然綻放的同時,還潛伏着少女不懂的色彩。
“小晚,爲師給你講講爲師的過去吧。”
夢魇,離盡頭還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