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寂宗三位天才相繼出事、元氣大傷,各修真門派憂慮的不多,冷嘲熱諷的倒是不少,将錯誤根源歸結到已逝少宗主身上,皆說她是紅顔禍水妖孽轉世雲雲。令之眼紅的幾位天才不再光輝耀眼,他們自是恨不得彈冠相慶。
然而,玄寂宗的修士們不僅不爲此怒發沖冠,反而保持了沉默,好像也同意這些流言似的。各門派也并沒有多想什麽,換做他們,也不會爲那讓之大失顔面的妖女說一句公道話。
……
讓人望之生寒的禁淵閣,尚未接近便聞得到濃重苦澀的藥味與血腥味。
“咯吱——”“嘎啦——”門的一側碰到了泛着寒光的鐵鏈,發出沉重清冷的聲音。終日不見陽光的地方終于透進些許光亮與溫暖。偷懶的門衛聽到開門的聲音,驚醒後連忙抹抹唇角的口水,沖到門前企圖攔住誤闖禁地的無知弟子。然而來人卻讓他們大吃一驚。
墨藍的長發略顯淩亂,寒氣逼人的灰色雙眼中不難看出那些代表着失去理智的血絲,緊緊攥着自己的佩劍,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麽。
“寒師兄?”門衛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表情中透出的疑惑與爲難。若是别人,按他們那勢利的性子定要直呼大名後将他狠狠羞辱一番,可這人他們欺負不起。雖說修爲盡失,可他天賦仍在,慈甯真人依舊視他如珍寶,全宗師姐師妹堅定不移地迷戀他,他們想他們還沒那個膽子對此人不敬。依然是那副狗腿的樣子哈腰道:“不知師兄來此所爲何事?”
“讓我進去。”絕對命令的語氣。
氣息中夾雜的是烈火亦無法融化的冰雪。門衛打了個冷戰,那一瞬間來自内心深處的敬畏與恐懼使他們不明白,面前這名少年隻是個凡人,爲何氣勢竟如此迫人?
“這……師兄可有令牌?”
寒影重沒有再理睬說話之人,似乎那是在浪費他的時間。推開擋在身前的門衛,自顧自向裏走去。
略顯沉重的步伐中,長發擋住了眉眼,他想起了将五道輪回之鏡帶回宗内時百裏空城那難以置信的神情,與他淚痕中那句消磨靈魂的低語。
——寒影重,我恨你!
心中又是一陣刺痛,緊緊攥住胸口的衣襟,心中某個想法正在瘋狂蔓延着毒枝。
“寒師兄!”一人急急忙忙地想攔住他,卻被另一人截住:“算了,咱們奈何不了他的,去渾元殿通知慈甯真人。”他也不知爲何敢斷言自己一定不是這個凡人的對手,可這個提議沒有人敢有異議。猶豫了一下,這人還是點了點頭,心中卻是恐慌地祈禱着他千萬不要闖到某個見不得人的密室。
那裏,
有着比煉火地獄還要恐怖的東西——
……
白色山茶花瓣被死黑色的毒血浸濕,在完全沒入血迹的刹那卻化爲肮髒的泥土。
簡心璃最恨此時的她保持着萬分清醒,她發誓,被關入禁淵閣的這幾日是她這一輩子最黑暗最恐懼的時光,此刻隻想痛快地死去,莫要再受這番身心之苦。劍刃劃過地闆的刺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她死去許久的心似乎又得到了複生,艱難地擡起頭,氣若遊絲地呼喚着:“救我……”
寒影重走進這隐蔽的暗室時,着實心中一震。
這裏比其他地方明亮不少,恍如白晝,卻又陰暗的好似永遠沒有光芒。滿室的鏡子将狹小的空間密封,菱角處鑲嵌着無數枚散發着異常陰光的花朵形夜明珠,就像是古墓中燃燒千年的詭異的長明燈。千萬面形狀各異的鏡子均對着中央的那個人。
就是她——
寒影重咬着下唇。這個人,即使化作灰沙他也不會認錯!
簡心璃!
模糊的眼睛在辨認出來人的輪廓後,簡心璃的心與希望在一瞬間支離破碎:“你……不要……不要看我……”被心念之人看到這般模樣,簡心璃已經在瘋傻的邊緣,可她在藥物的作用下卻永遠都不可能得到解脫。強忍着不肯流下的眼淚終于在這一刻決堤,雖然這隻會讓她看上去更加醜陋不堪。
千千萬萬的鏡子所映出的那個人,簡直不能稱作“人”。蓬頭垢面,淩亂的綠色劉海下已經凹凸不平、面目全非,唯留一雙發腫的紫紅色獸瞳眼睛,妖冶瘆人。膨脹的皮膚是令人反胃的紫黑色,水泡密布,脆弱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破掉并流出一些劇毒的液體。
她每日每夜所面對的,就是滿身的傷痛與這千千萬萬的魔鬼。
更讓她發狂的是,這些可怕的物種就是她自己。
她嘶喊着瘋狂着呐喊着想要驅趕這些可怕的東西,可拳頭沾滿毒血的後果卻是出現更多的乃至成百上千的小小的影子!
越來越來多,越來越讓她不堪忍受!
比藥奴還要可怕的……大概就是她這樣的毒奴了吧,而且還要注視着這副醜陋的模樣直到永恒,生不如死。
那丫頭的師父狠起來簡直不是人。
“寒師兄,我求求你……殺了我吧。”簡心璃失聲痛哭,堅持了數年的執念終于在此時土崩瓦解。她後悔了,她後悔針對風戀晚,後悔不肯悔改,可爲時已晚。不管寒影重此時是何反應,她隻是喃喃地自言自語,像是虔誠地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流言是我傳出的,我恨她如此受上天眷顧,得到了你的關懷還不夠,連天賦也讓人望塵莫及。”
她望着提劍緩步走來的那個人,恐懼與期待組成了極爲矛盾的心理。口中還在斷斷續續地說着自己的惡行,渴望刺激面前這個持劍之人将她殺死,而思緒卻不知已經飛往何處。
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是在什麽時候啊……
十幾年前,那年她還是個初入仙路的小女孩兒,她也會用天真無邪的眼神注視着人間的大好河山。
在測靈台測出雙靈根天賦後,她便成了普甯真人的心頭肉兼萬衆矚目的對象。那時的榮耀她平生從未感受過,年幼的她一下就愛上了這種處在衆人頭頂的感覺,心中那份高傲讓她仰起頭來蔑視衆人。
然而這種美妙的感覺還沒有維持多久,另一陣更爲響亮的掌聲與呼喊聲響起,詫異的她向後方望去,就看到那個身形單薄的男孩兒站在測靈台上,一把白得透亮的寶劍沖天而起并散發着冷潔的光。
原來是變異靈根天才……咬着下唇,妒火熊熊燃起,第一次相見她就深深地厭惡着這個搶她風頭的小不點兒!
她開始關注這個所謂的天才,希望發現他哪怕絲毫的過錯然後給他師父打小報告,就想看他被懲罰時會是個什麽模樣,也許會哭着流鼻涕吧,嘻嘻。
但是她卻失望了。十年如一日的,他從未懈怠每一天的修煉,她自然也沒有抓住他的小辮子,倍感失望的同時竟然還有一種朦胧的情感在心中逐漸浮出。
久而久之的,年幼時的那份厭惡是什麽時候演變爲清晰的喜歡與崇拜呢?
昔日那面黃肌瘦的小不點一日比一日豐神俊朗,時光高高束起了他墨藍色的長發,堅毅的眸光逐漸被南極冰一般的寒光深深封存,修爲亦成爲當年入宗的記名弟子中出類拔萃的那個。
他身邊的女孩子漸漸的多起來,多到……她已經沒有偷窺他的藏身之處。
她默默看着他,看了十年啊……
“你把她救回來後,她被關到了泅龍潭,是我開啓了心魔大陣。”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也許現在根本看不出她的任何表情。
她不明白,爲什麽走進他心裏的那個女孩兒,不是她呢?
注視着他十年,守着他十年,喜歡他十年,誰的付出比她更多呢?
爲什麽那個叫風戀晚的女孩兒,一味向他索取守護給他帶來無邊的厄運,卻得到了他的心呢?
站在他身邊的女孩兒,應該是她,隻能是她!她不會将這個位置拱手讓人,誰也不能搶走她愛着的這個少年!
風戀晚,她不可原諒,她該死!
“我想要她死!”恨恨地咬牙切齒,猩紅的雙眸閃爍着可怖的光,“我想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她終于死了!死在我的陰謀裏!死在我手裏!”
隻是因爲,她沒有風戀晚那樣純淨吧。一肚子壞水的女孩兒,他是不會放在眼裏的吧。
我對你的愛,你從未看到,也從未放在心裏。
寒影重,我要你陪我一起下地獄!
簡心璃對寒影重的恨,竟是誤用了愛的力量。
……
當那冰冷的劍刃穿刺胸膛的時候,她望着他的眼神,在最後一刻再次被憎恨的霧霾蒙住流光。
她爲了這個少年,任憑嫉妒充斥了心脈,陷入心魔。
她愛了這麽久的少年,爲了另一個女孩兒,淪爲了殺人的惡魔。
爲什麽……他們的結局會是這樣啊?
她不甘心。
風戀晚,這一切都是你的錯,即使我死了,在閻羅殿裏也絕對不會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