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隻在意她的生死

安陽城。

“三公被蘇陌塵抓了起來?”

秦鸢愕然看着容昭。

容昭點點頭,“他宣布三年前宮變乃太後裏通外賊所緻,三公疑惑進宮詢問,被他視爲同黨關了起來。禦史令以及禮部吏部幾位尚書也被牽連打入了天牢。”

秦鸢臉色陰沉,“看來他已經等不及了。三公和六部尚書都是忠心耿耿的老臣,蘇陌塵關了他們就是一種喻示。”她抿唇,沉聲道:“我擔心他下一步就是要廢除小皇帝,自己登基。”

容昭卻搖頭,“如果他要那麽做,沒必要等三年。”

“那是因爲他要收複人心。”秦鸢道:“三年前他雖然是權傾朝野的丞相,但朝臣們忠心的,永遠是我秦氏皇族。這三年來他雖然退居攝政王,卻獨攬大權,皇帝不過就是個傀儡。假太後死了,也就是沒有了利用價值。那麽下一步,死的就會是那個小皇帝。沒有了皇帝,如今大燕又面臨外敵侵擾,他的那些黨羽自然會推舉他爲帝。”

容昭不說話,眸光晦澀。

“不行。”

秦鸢回頭看着他,“我不能讓他得逞,我們必須馬上打回去。你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她說了半天發現容昭沒反應,不由得疑惑。

“容昭?”

“嗯?”

容昭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看着她,“鸢兒,這件事情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以他的性子,即便是想要大權獨攬登基爲帝,也不可能這麽急切。”

“那他逼舅舅回京做什麽?難道不是爲了守住上庸,避免他登基的時候有人搗亂?上庸易守難攻,隻要聚集了全國兵力,我們就難以攻進去。”秦鸢說:“我們都攻到安陽城了,他一直沒反應,難道不是想化零爲整把們全都圍困在皇城?”

容昭拉着她走出去,站在城樓上,看着街上人流如織,繁華錦繡。

“還記得那天我對你說過的話嗎?他集結兵力不是爲了狙殺我們,是爲了爲你掃除阻力,勢如破竹直入皇城。他,要将大燕還給你。”

秦鸢偏過頭,“無論他要做什麽,我隻想知道所有真相。”

她從袖中掏出那個香囊,放在手中婆娑着,“我總覺得皇兄知道很多事。如果蘇陌塵有苦衷,皇兄不會不告訴我,也不會讓我跟你在一起。你說,這裏面到底藏的什麽秘密?”

容昭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錦囊,“你若想知道,打開一看不就知道了?”

“不行。”秦鸢卻斷然否決,“皇兄既然這樣叮囑我,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不能違背他的叮囑。”

容昭不置可否,“既然如此,那咱們就盡早去上庸,就能解答你所有疑惑了。”

“嗯。”

秦鸢滿腹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攻克安陽城已有數日。一路打來,已經有數個郡縣城池的守軍将領主動投降,安陽城城主亦然。

别看容昭平時驕狂桀骜,打仗倒的确是一把好手。即便是面對千軍萬馬,也面不改色。以少勝多,或不費一兵一卒大獲全勝對他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她想起十年前北齊南下,當時也是容昭親自領兵作戰,不過月餘就占領了大燕數座城池,逼得蘇陌塵不得不親自迎敵。

皇兄說過,他是當之無愧的戰神。這個世上,能在戰場上和他一決高低的人,如今隻有一個蘇陌塵。

不,若皇兄不是先天不足無法上戰場,她相信皇兄也未必會輸給容昭。

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恪靖現在在哪兒?”

自從老晉王去世那一夜恪靖無故失蹤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這段時間,她隻顧着早日打回大燕,卻将這件事抛在了腦後。

容昭倒是一愣,而後沉聲道:“我查過,可怎麽也沒查到,好像這個人就這樣憑空消失了一般。”

“憑空消失?”

秦鸢詫異的看着他,“怎麽會無緣無故的憑空消失?難道也是和鬼煞軍團一樣…”

“不。”

容昭道:“她沒出現在那個地方。”

秦鸢皺眉,“那她怎麽會無故消失?會不會…去了西周?”

三年前後夏反叛一事容昭已經将原委告訴了她,原來是恪靖對那後夏後主用了美人計,巧言令色蒙騙于他,并且抛出西周會出兵相助這個誘餌,後主才膽大反叛。西周的确是答應了要插一腳的,可容昭去後,西周剛派出的兵馬就立即收了回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由此可見,恪靖與西周也有着某種聯系。

“沒有。”容昭還是搖頭,“西周當日會受恪靖遊說,不過也是爲了利益二字罷了。文宣王都死了,恪靖離開在外,脫離家族,無法給西周帶來任何利益,所以西周皇帝沒必要趟這趟渾水。”

“那她會去哪兒?”秦鸢若有所思,“她父親死了,可溫雲華已經接手文宣王府。”

“我也不明白。”容昭皺眉,“他們兄妹向來感情深厚,就算如今她父親死了,溫雲華也會好好照顧她,她沒道理就這樣離家出走一去不回才是。可若說她躲在什麽地方伺機而動,又無迹可尋。首先,北齊有你皇兄,大燕有蘇陌塵,她去哪兒都翻不起浪來。那麽她到底去了什麽地方?”

秦鸢百思不得其解,便揮了揮手。

“罷了,隻要她不來給我們搗亂,随她去哪兒吧。等眼下的事完了,再去找她也不遲。”

容昭表示贊成,“鸢兒,這幾個月連連征戰,你累了吧?不如咱們在安陽城内休息一段時間…”

“打仗的是你,不是我。”秦鸢嘴角抿出一絲笑容,“我隻是負責收拾殘局。”她歎息一聲,“咱們已經攻陷這麽多城池,所有人都相信我的身份,如今就差朝廷大臣那一關了。這麽久,我就不信朝中百官就沒有一點懷疑。說不定,蘇陌塵抓了三公和幾位尚書,就是殺雞儆猴敲山震虎?”

時至今日,她對蘇陌塵再無半點好感和信任。無論蘇陌塵做什麽,在她眼裏都是别有目的。

忽然想起了什麽,她回頭看着容昭。

“容昭,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再見他?”

站在容昭的立場,要在她面前爲蘇陌塵洗脫罪名,很難吧。換做其他人,作爲情敵,是斷然不可能爲蘇陌塵開脫的。尤其是,她好不容易才爲他打開心扉的情況下,他應該更不希望她和蘇陌塵再舊情複燃才對。

容昭抿了抿唇,坦白道:“鸢兒,我不瞞你。老實說,我是不希望你再和他有什麽糾葛。我告訴你這些事,也不是幫他說話。我隻是覺得,你有權利知道所有的隐情和真相。我若在你被蒙蔽的情況下趁虛而入得到你,将來你會恨我,我不希望我們走到那一步。我們才剛剛開始,如果一段感情從最初就是建立在欺騙的基礎上,等謊言打破,這段感情也走到了盡頭。所以,我不想欺騙你。我更不希望你是因爲在對他有偏見的情況下才會覺得我好,然後跟我在一起。”

他認真的看着她,“鸢兒,我想要的是你的心,不是權衡利弊的選擇,也不是習慣使然的敷衍。這世上人人百變,尤其是身在皇室之中的我們,很多時候不得不給自己戴上假面具,甚至忘記真正的自己。但是,在你面前,我想做一個坦蕩明朗毫無秘密的人。我不希望你因不了解而拒絕靠近,更甚者逃避。你,可懂?”

秦鸢狠狠一震。

夕陽在他身後緩緩落下,天邊霞彩蔓延,他整個人如沐浴在落霞的畫卷裏,眉目越發清晰華豔,美輪美奂。

而他的眼神,似那夕陽點綴了色彩,傾瀉漫漫的光暈,柔情如許。

她嘴角緩緩勾起淡若春水的笑光,靠在他懷裏,輕輕嗯了聲。

“我明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一個女人,再怎麽堅強再怎麽冷血,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從前那段感情給她帶來的傷痛太過刻骨銘心,以至于她久久不願走出來,也不願自我救贖。可人間風景無數,焉知從前那斑斓一隅不過匆匆過客?而真正的港灣,就在轉身回眸那一瞬。

“我也一直想做個簡單的人,簡單的笑,簡單的哭,簡單的開心簡單的憂愁,簡單的過完每一天,簡單的嫁人,然後簡單的一起白頭到老。就像從前那樣,無論做什麽都憑心而爲,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多好…”

“現在也可以。”容昭堅定的說:“鸢兒,也許我能力有限,管不了芸芸衆生,也管不了這皇權天下,江山更替。但最起碼,我能保護你不被任何人所欺。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說到這裏一頓,道:“不過你還是不要哭的好,我不喜歡看見你哭,以後我也不會做任何讓你傷心難過的事。”

秦鸢聽得眼眶微酸。

從來,從來就沒有任何人這樣對她說過,要保護她。

這些年無論是仇也好,恨也罷,都隻有她一個人承擔,一個人在午夜夢回醒來後痛哭流涕生不如死。

她以爲她的人生已經滄海桑田,卻沒想到還有那麽一個人靜靜的等在她身後,給予她一個峰回路轉,柳暗花明。

“好。”她仰頭看着他,眼如秋笑意嫣然,承載這多年心酸和對未來的期待欣悅。

“我相信你。”

容昭目光亮如星辰,緊緊的抱着她。

夕陽遙遠而霞光漫漫,他們的身影落在城牆上,拉出斜斜長長的影子,永恒留存。

**

在安陽城整頓數日,大軍再次前進。

九月十五,壽春淪陷。

九月二十七,武都太守遞交降書,奉上帥印。

十月初三,鎬京城破,潛逃的兩位副将被抓,翌日處斬,容昭下令将他們的人頭挂在城樓上枭首示衆,舉城臣服。

……

戰報雪花一樣飛到皇宮,卻石沉大海,未曾得到任何回應。朝中大臣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早已人心潰散不知所措。

蘇陌塵依舊呆在紫宸宮中足不出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十月二十,淮安侯回京,剛踏入上庸,就被人請到了皇宮。

和以往一樣,蘇陌塵并未在紫宸宮觐見他,而是在宣室殿。

淮安侯未曾回府洗漱,匆匆來到宣室殿,也顧不得行禮,焦急而隐怒道:“你把蘭兒怎麽了?快放她出來。”

蘇陌塵高踞上座,仍舊未拆下眼睛上的紗布,淡淡道:“殺人償命,她本該有此一劫。”

連日來的疲憊和壓抑的怒氣被他這一句話給激發,淮安侯低吼道:“什麽殺人償命?這不過就是你的由頭,想逼我回京罷了。如今我已經回來,你快将蘭兒放出來。”

語氣雖然強勢近乎命令,但仔細聽卻能察覺其中幾分請求和小心翼翼。

蘇陌塵面無表情,“義父,你知道我口中從無虛言。她已經親口承認,斷然做不得假。”

淮安侯心中一驚,好歹養了蘇陌塵幾年,對他的性子也了解幾分。他這個人雖然冷漠到不近人情,卻也不會刻意的去對付一個無辜女子。尤其是,蘭兒好歹還是他的義妹。再怎麽樣,他多少還是會念幾分舊日情分的。如今他這麽說,怕此事不是空穴來風。

他沉吟一會兒,道:“即便她有罪,也該交由大理寺先審問,斷不可直接關入天牢,你這麽做不合規矩…”

“人證物證俱在,不用再浪費時間審問,又何必多此一舉?”

“蘇陌塵!”

淮安侯上前一步低喝,“她好歹是你妹妹,即便并非親兄妹,也是你義妹,何況你知道蘭兒她從小就喜歡你,你便是不待見她,也不該對她如此殘忍。天牢那是什麽地方?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被關在那樣的地方,即便不死也會被人折磨。你…”

“義父不必擔心。”蘇陌塵漠然道:“我已經吩咐下去,再未處決之前,無人敢對她用刑,她隻是換了個地方住而已。”

淮安侯怒氣被他截斷,好半晌才平複情緒,冷着臉道:“你真打算處決她?”

“本朝以法治國,她殺了人犯了法,自該受到相應的懲罰。”

淮安侯雙手緊握成拳,努力克制自己的怒火,“那你想如何懲罰她?殺人低命?”

“難道不應該?”

蘇陌塵的反問徹底将淮安侯激怒,“蘇陌塵,我已經如你所願帶着大軍回來了,以後你要做什麽我也不幹涉。即便我退到這般地步,你也不肯罷休嗎?你就算不念着和蘭兒的兄妹情分,難道也不念這些年的父子情分麽?無論你當初來上庸是出于什麽目的,我總歸養了你六年。你今日還叫我一聲義父,便證明你并非忘恩負義之人,你就不肯放蘭兒一條生路?”

“不是我不給她生路。”蘇陌塵道:“是她的所作所爲已經觸及我的底線。義父,你知道的,我并非斤斤計較之人。若隻是小打小鬧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這次,不可以。”

淮安侯心中一涼,眉眼隴上蒼涼之意。

“這麽多年我背棄作爲軍人的職責,背棄自己的親妹妹,就連三年前你們一手安排主導的宮變我也不置一詞,任你所作所爲。爲的,就是保住蘭兒的性命。如今你大權在握,就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了麽?你就這麽迫不及待的,要趕盡殺絕嗎?”

蘇陌塵搖搖頭,“義父,你說錯了。你依舊是淮安侯,你手中的兵權我也不會奪走,你依舊還是大燕肱骨之臣。你的養育之恩,我也從未忘記過。我說過,不是我要趕盡殺絕,是她太不知好歹。”

“什麽不知好歹?不過是你的借口。”

淮安侯額頭上青筋突突的跳,“我知道你忌諱什麽。不就是蘭兒派出殺手刺殺燕宸麽?呵~看來你早就知道她還活着。你也早知道一旦她的身份曝光,蘭兒一定會沉不住氣的對她出手。你就是等着這一天,等着她觸碰你的底線,然後你好理所當然的把她關起來。既如此,你又何必說得那麽冠冕堂皇?”

他冷笑,“三年前你逼死了燕宸,今日又來裝什麽癡情聖人,不覺得晚了嗎?你以爲你這麽做她就會原諒你當年的所作所爲?哼,白日做夢。”

蘇陌塵因他口中那‘燕宸’兩個字而微微僵硬,而後慢慢恢複冷靜,道:“這些都不是義父你該關心的事了。”

“你——”

淮安侯氣結,深吸一口氣,道:“說罷,你到底怎樣才能放了蘭兒?”

“義父又忘了,剛才我已經說過,她犯的是殺人罪,罪無可恕…”

“少在這裏危言聳聽。”淮安侯冷怒道:“若你真有心殺她,也不會等到今日,更不會以此要挾我回京。你将她關起來,不過就是爲了掣肘我罷了。蘇陌塵,你到底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蘇陌塵緩緩擡頭,端坐的姿态未曾有半分變動,神情卻微微遙遠而朦胧。

“不是我想要什麽,是她…會怎麽做。”他聲音呢喃如風,飄散在空氣中,幾乎快要聽不見,“從這一刻起,除了她,任何人的生死,都與我…再無幹系。”

------題外話------

抱歉,我食言了,明天還有事,今天要早睡,隻能五千更了,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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