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我…”
“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蘇陌塵的聲音冷而微寒,聽得蘇君蘭渾身僵硬面色慘白,呐呐道:“兄長在說什麽,君蘭不明白。”
“三年前你外祖母怎麽死的,需要我出示證據?”
蘇君蘭渾身劇烈一顫,眼裏覆上驚恐之色,面色早已慘白如紙,哆哆嗦嗦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很奇怪我爲何會知道?又爲何沒有揭穿你?”
蘇君蘭死死的咬住唇瓣,所有的辯駁之言複如鲠在喉,化作淚水在眼眶醞釀成珠。
“這本是淮安侯府家事,我早已搬出侯府另辟府邸,你侯府家務事,與我無關。”蘇陌塵漠然道:“更何況義父對我有養育之恩,你又是他獨女。就算知道你喪仁敗德手刃至親又如何?除了稍作懲罰以示警戒,隻得睜隻眼閉隻眼寬容于你。他年紀大了,若知曉自己女兒做下如此喪盡天良之事,該如何痛心?”
蘇君蘭因驚恐心虛害怕痛苦而顫抖,面色凄然惶惑不知所措。
蘇陌塵聲音依舊淡而冷靜,“這幾年你若在家悔過自新也就罷了,偏偏不安本分,如今又想親手操持姐妹性命。你王爲侯府嫡女,辜負了先皇後對你的寵愛。如今,你還要任性妄爲下去麽?”
他已經不想繼續和這個女人糾纏下去,“來人,送她回府,等待大婚。”
“是。”
外面有宮人畢恭畢敬的走進來,伸手就去拖蘇君蘭起來。
“不—”
蘇君蘭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推開兩個宮女,膝行往前,臉上滿是淚水,凄怨而哀涼。
“兄長,就算我有大過,你也不可對我如此絕情…”
“你殺死自己外祖母,早已泯滅人性悖倫忘德,當日我未曾宣布你的罪行已是對你格外施恩。如今你得寸進尺一錯再錯,我斷不能繼續容忍。”
“兄長!”
蘇君蘭突然凄厲高喝,“你明知道,明知道我不惜屠殺外祖母性命是爲何?你明知道…”她聲淚俱下,心如刀絞,“三年前帝後仙逝,全國上下三年内不可有喜事。可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已是二八年華待嫁之齡。你明知道我心屬爲何,可卻一心爲表妹哀痛傷懷一夜白頭。”
她說到此,早已是滿臉淚水,眼神裏凄怨荒涼與恨意齊齊潰散,聲音似破裂的弦,字字刺耳。
“我不願下嫁他人,唯有守孝,才可延期…兄長…”她雙手撐地向前爬,滿目癡戀愛慕與希冀痛苦,“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啊,爲了你啊…我給了你三年時間來忘記表妹。如今三年已過,你怎能再逼我嫁與他人爲妻?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閉嘴。”
蘇陌塵陡然低喝,放于桌上的右手緊握成拳,骨節突出,顯然是在隐忍着怒氣。
“你不配與她相比。”
蘇君蘭愣住了,臉上淚痕斑斑,雙目空洞如淵,蔓延着永無盡止的荒蕪與絕望。她顫抖着,蠕動着唇瓣,艱難的說:“我…不配?”
蘇陌塵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你自然不配。”
蘇君蘭呆呆的看着他,仔細的看着這個自己愛入骨髓的男人。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楚的看懂他的無情和冷血。
“呵呵…”
她笑起來,笑得撕心裂肺笑得悲鳴哀戚,低低的笑聲轉爲大笑,似要震破屋檐。
“原來在你眼裏,我竟這般不堪?”
蘇陌塵漠然以對。
蘇君蘭顫抖如風中落葉,珍珠般的淚水大顆大顆的滑落。
“你早知道她還活着,是不是?”
一個‘她’,讓蘇陌塵微微僵硬,而後淡淡道:“罷了,既然你不願嫁人,便去天牢裏呆着吧。在天牢裏呆着,也就安分了。”
蘇君蘭睜大眼睛,“你…你要将我關押?”
“大燕律法,殺人償命,無論公侯貴賤,一視同仁。”蘇陌塵的聲音冷靜而冷漠,一字字出口更是徹骨的森涼。
蘇君蘭打了個寒蟬,不停的搖頭。
“不、你不可以這麽對我,你将我關押天牢,就不怕父親一怒歸京質問于你?”忽然想到了什麽,蘇君蘭悠然睜大了眼睛,驚恐道:“這是你早就算計好的,請君入甕之計。從頭到尾,你根本就沒有打算讓我嫁人,你讓我進宮,就是爲了抓我要挾父親。你…”
她悠然回頭,便看見從外面走進來兩個人,衣袍官正,神色嚴肅。
一個是禦史令,一個是刑部尚書。
兩人走進來以後,先是恭恭敬敬的給蘇陌塵和小皇帝行禮,“微臣參見皇上,參見攝政王。”
蘇陌塵漠然道:“兩位大人剛才可聽清楚了?她已親口承認殺害淮安侯老夫人,按照大燕律法,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吧。義父那邊,本王自會相告。”
禦史令和刑部尚書對視一眼,恭敬抱拳。
“是。”
帶刀侍衛走進來,不顧蘇君蘭的掙紮,毫不憐香惜玉的将她給拖走了,老遠還聽見她在失聲喊叫。
禦史令沈廣收回目光,看向蘇陌塵。
“王爺,下官有一事不明,還望王爺解惑。”
蘇陌塵道:“本王知道沈大人想說什麽。所有事本王已經安排妥當,隻是近來朝中非議不斷,還望兩位大人多多周旋,最起碼三個月内安然無事。過了這三個月,一切也都塵埃落定了。”
沈廣沉聲道:“王爺放心,這是下官的職責所在。隻是…”
“沈大人不必有顧慮。”蘇陌塵道:“三個月後,大燕就再無禍患。”
沈廣張了張唇,終究隻道:“是。”
……
所有人都走了,禦書房裏安靜下來。
小皇帝側頭看着蘇陌塵,“先生,三個月後姐姐就會打到上庸了麽?”
“嗯。”
“可等到那時候,姐姐一定不會放過先生你的。”
他眼神裏流露出擔憂之色。
蘇陌塵摸了摸他的頭,“這是我欠她的。”
小皇帝癟了癟嘴,“你早知道姐姐還活着,爲什麽不跟她解釋清楚呢?如今她在滇京,和容昭在一起,你不傷心麽?”
蘇陌塵隻是笑笑,無人看見他眼底空洞的荒蕪悲涼。
“你還小,許多事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這世上有很多身不由己,是要用慘痛的代價去交換的。”
“那個代價就是你嗎?”
“嗯。”
“爲什麽?”小皇帝抓着他的手,有些急了,“就沒有兩全的方法嗎?”
蘇陌塵低頭輕歎一聲,“這世間許多事都難以兩全,所以才會有那麽多不得已和無奈。”
小皇帝抿了抿唇,道:“到了那一天,你就不能對姐姐解釋清楚麽?或許…或許姐姐會原諒你呢?”
蘇陌塵笑了,語氣悠遠而厚重,摻雜着時間空間無法承載的疼痛和寂寥。
“覆水難收。有些事結局已定,再怎麽盡力挽回也是于事無補。所以你要記得,萬事要慎重,千萬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否則,會痛苦一生。”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悶聲道:“那你就眼睜睜的看着姐姐跟其他人在一起什麽也不做嗎?”
蘇陌塵搖搖頭,“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搶回姐姐不才是最重要的麽?”
“她…”蘇陌塵默了默,嘴角噙起一抹隻有他自己才能懂的苦澀笑容,“來不及了。”
小皇帝還是不甘心,“上次你去北齊爲什麽就不帶姐姐回來呢?那時候還來得及的…”
“皇上錯了。”蘇陌塵道:“這世上沒有如果,一切的假設都隻是虛妄。所以,早就來不及了。”
小皇帝閉上了嘴巴,神情卻有着淡淡的哀傷。
蘇陌塵牽過他的手,“今天累了吧?回紫宸宮休息一會兒。”
“哦。”
小皇帝跳下地,跟在他身邊,往紫宸宮而去。
**
“蘇君蘭被抓了?”
年輕的太後震驚的看着自己的心腹宮女,急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宮女道:“據說是因爲蘇姑娘犯了命案。”
“命案?”
太後更是吃驚,“什麽命案?”
“三年前過世的淮安侯老夫人,是…蘇姑娘親手所殺。”
“什麽?”
太後先驚而後眯了眯眼,在大殿裏走來走去,“蘇君蘭被抓了,那淮安侯定會返回上庸。當年…”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住了嘴,又憤然道:“可恨那蘇陌塵日日派人監視于我,害我連一丁點消息都傳不出去,隻能關在這大殿裏哪兒也不能去。還有那個小皇帝,他整天看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似的,旁人一步也無法靠近。”
說到這裏她悠然一頓,停了下來,眼神裏精光閃爍。
“不對啊,他爲什麽會對那小皇帝的保護如此嚴密?尤其是這幾個月,簡直形影不離的跟在身邊,生怕旁人傷了那黃毛小子一根頭發。按理說那孩子不過就是從宮外随便抱進來的野孩子,犯不着他如此保護才是。當年蘇後生的那個孩子可是切切實實被盡天摔死了的,主上親自查驗過,斷然不能作假。可他爲何這麽護着這個小皇帝?”
宮人沒說話。
太後若有所思,而後堅定道:“那個孩子一定有問題。”
“什麽問題?”
太後搖搖頭,“我暫時還不知道,但這些年他一直不肯讓我靠近那孩子,他應該知道,目前我們還不宜對那個孩子出手。”她嘴角勾起一抹自嘲,“都說那孩子是我生的,可誰又相信。我這個做娘的,三年來都未曾見過自己的孩兒一面?”
“或許…”宮女不确定的說道:“攝政王是覺得皇上在他身邊更安全,才一直親自照顧。”
太後嗤笑。
“這滿皇宮裏都是他的人,哪兒都安全。”
宮女不說話。
太後又默了默,沉聲道:“主上可有消息傳來?”
“沒有。”
太後咬牙,急躁道:“主上怎麽還沒消息傳來?蘇君蘭被下獄,淮安侯怎會不受影響?萬一他半途中帶着兵馬回來,那北齊的大軍不更是如入無人之境,直逼我上庸城?”她越說越氣,“還有那個蘇陌塵,竟真的對那個燕宸動了真情,爲了她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樣下去,我族一統天下的霸業何時才能完成?”
“太後。”
宮女小聲提醒,“小心隔牆有耳。”
太後嗤之以鼻,“宮裏都是他的人,我怕什麽?”她森然道:“就怕他爲了個女人忘了自己姓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坐下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你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是。”
**
“蘇君蘭?”
秦鸢挑眉,聽到這個答案卻也并不十分意外,之前她心裏就隐隐有猜想,如今被證實了,也算在意料之中。
“嗯。”容昭點點頭,“蘇陌塵已經下令将她關了起來。”
秦鸢蹙眉,“這時候關了蘇君蘭,豈非動搖舅舅平亂的決心?他到底想做什麽?”
容昭默了默,神情微微複雜。
“鸢兒,我覺得…”他有些猶豫,幾次欲言又止,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
“怎麽了?”
“我覺得…”容昭想了想,道:“他好像有意讓咱們打到上庸去。”
秦鸢一愣,沉吟了會兒,道:“這會不會是他的請君入甕之計?把兵全都調回上庸,等咱們打回皇城,再裏外夾擊,對咱們來個甕中捉鼈?”
“不。”
容昭卻道:“如此淺顯的計策,不符合他的作風。他善于聲東擊西欲擒故縱,與其将全國兵馬調集上庸圍困,不如現在趁勢将我們打回去,何必讓咱們占領那麽多座城池?這不是舍本逐末麽?依我看,他好像是在爲我們掃清障礙。用蘇君蘭爲把柄,調走你舅舅,咱們長驅直入直逼上庸,攻下皇城。”
他皺眉,費解道:“我隻是不明白,他爲何那麽做?而且這幾日大燕朝堂百官都安靜了不少,也不再追問你是否還活着。禦史令和刑部尚書以及左右首輔似乎達成了一緻協議,再也未曾和三公聚集百官去宮裏質問于他。這一切的發展,都顯得十分怪異。”
秦鸢也是不解其意。
“他向來心思詭谲行事出乎意料,總之他這麽做一定有不爲人知的目的。可這麽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容昭低着頭,神情更加複雜。
“鸢兒,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說的赤羅殇?”
“嗯?怎麽了?”秦鸢看着他,“你查出來了?”
容昭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隻是突然想起來,很小的時候,隐隐約約聽到玉側妃與父王說起過赤羅殇。”
“玉側妃?”
秦鸢不無驚異。
“嗯。”
容昭道:“那時候我太小,又心不在此,就沒怎麽在意。你那天提起,我才覺得會熟悉。前幾天我終于想了起來,就去查了玉側妃的身世,發現她極有可能根本就不是博陽城城主之女。而她冒充玉绮羅嫁給我父王,定然是有其他的目的。”
秦鸢難掩震驚,艱難的說道:“你的意思是,皇兄也知道她的身份?”
容昭沉默的點點頭,“他是玉绮羅的兒子,玉绮羅若真是有别的目的,然而她早就死了,未罷休的目的自然是交給她的兒子來完成。”
秦鸢抿了抿唇,“會不會就是因爲要奪皇位?隻是她沒想到,皇兄會重生在她兒子身上…”
“不。”
容昭道:“我懷疑他們有更大的陰謀。”
“他們?”
“是。”容昭沉聲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你皇兄還未曾見過你就知道了你的身份,并且還知道你在水月庵,讓流淵和畫扇照顧你?赤羅殇是一條線索,我們都沒有聽過這種花,而蘇陌塵和玉绮羅都知道。這說明,他們之間一定有某種聯系。”
秦鸢被他說得腦子有些亂,“那麽也就是說,皇兄知道蘇陌塵的身世,對嗎?”
“是。”
容昭笃定道:“我甚至懷疑你的重生也和蘇陌塵有關,而且他早就猜到了你的身份,不然以他的性格,怎會容許你靠近他?而且你說過,自你重生後,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你自己本就懂歧黃之術,三年來試過無數種藥方卻治标不治本,歸離不過給你喝了七天的藥你就痊愈了。你繼承了他的衣缽,連你研究了三年都束手無策的症狀,他爲何不過幾天就開出了藥方并且藥到病除?這不是太詭異了麽?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他知道你這個心悸之症是怎麽來的,故意讓你去驿館,爲你診治。”
秦鸢怔怔的看着他,“可是…如果他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爲何不殺了我?”
“因爲他放不下你。”容昭抿着唇,有些晦澀道:“他舍不得你死,所以才會讓歸離救你。”
他說完後就低下了頭,周身的氣息隐隐落寞。
秦鸢怔怔的靠在床上,努力的消化這些訊息,好半天才說道:“但是,他明明害死了父皇母後,害我國破家亡,他知道我定不會原諒他,知道我有朝一日定會回來報仇複國。他救我,不就等于養虎爲患麽?”
“也許…”
容昭恍惚的說道:“他是後悔了,你死了以後他痛不欲生,所以想将這一切都還給你。”
“還給我?”
秦鸢突然笑了起來,眼角微微嘲諷。
“他要如何還?我父皇母後還有我弟弟的性命,他該如何還?”她眼神裏凝聚出濃濃的仇恨之色,“後悔了又如何?痛苦又如何?這一切都是他造下的惡果,即便他做得太多,即便我的重生和他有關系,我也永遠不會原諒他,永遠。”
容昭擡頭看着她,忽然激動的抓着她的雙肩。
“鸢兒,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的是不是?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秦鸢一愣,“你在說什麽?我怎麽可能回到他身邊?他如此負我傷我欺我,害我失去家國失去孩子,我與他有毀家滅國的深仇大恨,我怎麽可能還會與他在一起?”
剛才她太過震驚心緒煩亂,此時冷靜下來才明白他爲何如此惶惑害怕。
他擔心她知道這一切後會心軟,會對蘇陌塵舊情複燃。若是三年前告訴她這些,或許她會疑惑,會忍不住有所期待。可三年的時間已經磨光了她對蘇陌塵所有的愛戀,現在隻剩下仇恨。
于是她對容昭安撫的笑笑,“我答應過你的,不會離開你,你不用害怕。”
容昭猛然将她抱在懷裏,緊緊的,力道大得快要将她揉碎。
“這是你說的,不可以反悔。”
他呼吸有些急促,“鸢兒,以後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我也不管他當年那麽做是不是有什麽苦衷,總之我不會對你放手。是他先抛棄了你,如今即便他要跟我搶,我也不會把你還給他,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秦鸢靠在他肩頭,輕輕道:“不會的。都說覆水難收,他知道我的性格,要麽愛要麽恨。況且如果他真的和玉绮羅有關系,可能所圖謀的就不止是大燕,可能還有更大的陰謀。所以,我們要早些打回上庸,找他問個明白。”
“好。”
容昭閉了閉眼,抱着她的手卻未曾有絲毫的松懈。
秦鸢輕歎一聲,伸手抱住他的腰。
“容昭。等攻占了皇城,我就讓你做大燕的皇帝,好不好?”
容昭一怔,微微松開她。
“你說什麽?”
秦鸢抿唇,“皇弟死了,大燕再也沒有可繼承皇位的皇子。大燕未曾有女帝繼位的先例,爲何雪兒無論是誰登基都很困難。但皇位不可傳他人,你若做了我的驸馬,我便可以将皇位傳給你,你爲帝,我爲後,将來我們的孩子仍舊留着大燕皇族的血脈。這是最好的辦法,相信朝中大臣也不會反對的。”
她垂下眼睫,輕輕道:“你爲了我丢了家國天下,我便将大燕的江山給你。皇兄當日讓你跟我來大燕,想必也是有這個打算的。他奪了本該屬于你的北齊江山,我就将屬于皇兄的大燕社稷交給你。從此以後兩國互通友好,互不侵犯。你說,好不好?”
容昭抿唇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鸢兒,我幫你,不是爲了做什麽皇帝,我隻想要你。”
“我知道。”
秦鸢微微一笑,“我也不是因覺得愧疚想要用江山來補償你,你也不需要。隻是,我不可能丢下大燕。本來讓雪兒的驸馬做大燕的皇帝也可以,但長幼有序,且雪兒自幼養在深宮,很多人都對她不甚了解。反倒是我,因爲出生的關系,倒是很得民心。再加上你又幫我複國,是大燕的恩人功臣,我若傾國相嫁,朝臣們也不會有微詞。”
她靠在容昭懷裏,喃喃道:“我曾任性引狼入室,丢掉了國土山河。如今,複國是我的使命跟責任。容昭,你就當爲了我,好不好?”
容昭忍不住笑了,“什麽是爲了幫你?江山美人兼并,這明明是我占了大便宜,到你口中反倒是嫌這偌大的江山送不出去似的。”
秦鸢哀怨的歎了一聲,“因爲在很多人眼裏,江山是累贅包袱,是燙手山芋,如何接得下?你既說我是美人,那我也不妄自菲薄了。美人投懷送抱,你要不要?”
“要,當然要。”
容昭抵着她的額頭,目光溫柔而寵溺。
“隻是鸢兒,你不怕我得了江山權利,日後也和蘇陌塵一樣負你傷你?”
秦鸢露出一個絕美的微笑,“你不會,我相信你。”
容昭挑眉,“對我這麽有信心?”
“當然。”秦鸢自信道:“皇兄說得對,一直以來,其實我并非單純的拿他對你的評價來做自己的精神安慰逼迫自己相信你。其實一開始我就潛意識的相信你不會傷我騙我,所以才會肆無忌憚的利用你傷害你。或許女人就是這樣,一旦她們認準了一個男人無論如何都會對她千依百順,就會越來越得寸進尺變本加厲。久而久之,女人習慣了,男人的存在感也因這種習慣而降低到近乎爲零。”
她深吸一口氣,有些自嘲也有些慶幸。
“若非皇兄點撥,我不知何時才能看得分明自己的心。”她從他懷裏擡起頭來,“那天皇兄對我說了那番話後,我隐隐約約知道自己心裏是有你的。可直到那天你失蹤,我去找你,想到你可能就此離我而去,我突然便十分害怕,我甚至都不敢想象以後沒有你在我身邊的日子。這些年我做的一切,都是算計好的,我料定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忍心對我出手。可若你不在了,這世上還有誰會這樣毫無保留的縱容我寵我愛我幫我助我?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還有誰會抱着安慰我?我生病受傷的時候誰能不眠不休的守在我床邊等我醒來然後哄我喝藥吃飯?我冷了誰會給我溫暖的胸懷供我依靠?我孤獨了誰會一直默默的陪伴我身邊不離不棄?我任性使小性子的時候誰會肆無忌憚的包容我?”
她眼角微微濕潤,聲音也有些沙啞。
“隻有你。這世上,隻有你才會對我這麽好。”她又往他懷裏蹭了蹭,“若你沒了,我複國又有何意義?所以,在皇兄問我如果哪天你突然離我而去了,我才會那麽驚慌。容昭,不止你害怕會失去我,我也害怕有一天你會突然失蹤,害怕你有一天煩了,對我失望了,不愛我了,然後就抛棄我…”
“不會有那一天的。”
容昭聽得心中歡喜又心疼,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疼惜而堅決道:“鸢兒,永遠都不會又那一天。無論發生了什麽事,無論你變成了什麽模樣,我都不會煩你棄你。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最好的,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直到老,直到死。”
他拉過她的手,與她手指相扣,說:“我們,生死相依,永不辜負。”
秦鸢眼中淚花閃爍,用力的點點頭。
“好,生死相依,永不辜負。”
……
門外,純悫睜着一雙大眼睛,眼珠子咕噜噜的轉着,裂開嘴笑得暧昧。忽然身後一隻手伸過來捂住她的唇,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帶着他遠離。
“溫雲華,你要帶我去哪兒,放開我…”
純悫用力的甩開溫雲華,瞪着他。
“你做什麽?”
溫雲華無奈的搖搖頭,“小丫頭,人家談情說愛,你跟着湊什麽熱鬧?聖人說得好,非禮勿視非禮勿看非禮勿聽。”
純悫哼了聲,“我就看了怎麽了?她是我姐姐,我愛看就看,關你什麽事?”
溫雲華扶額,“好好好,你是公主殿下,你最大,我說不過你,行了吧?”
純悫驕傲的挑眉,“你不是還要處理軍務嗎?跑這兒來做什麽?”
“剛收到消息,你那個派兵來此援助的舅舅不知道爲何,突然調兵回京,可是被晉王埋下的伏兵偷襲,損失慘重,現在被堵在了通山要道,進退不得。我是來問晉王,我們要不要趁着這個大好的機會抓緊時間攻下一座城池。”
“舅舅回去了?”
純悫有些詫異。
“嗯。”溫雲華點頭,“他的女兒,哦,也就是你那個表姐蘇君蘭被蘇陌塵給關了起來,他爲了救女兒,急急回京。”
“蘇陌塵關押了蘇君蘭?”
純悫更是震驚,“他們不是義兄妹麽?”
溫雲華挑眉看着她,“你好像不喜歡蘇君蘭?”
純悫撇了撇嘴,“我姐姐不喜歡的人,我也不喜歡。”
溫雲華樂了,“這是什麽歪理?”
“要你管。”
純悫瞪了他一眼就要走,然後又想起了什麽,回頭警告道:“我姐姐身體還沒好,不現在不适合出征,你不許去打擾他們。”
說完她還不放心,直接拉着溫雲華就往外走。
“從現在開始,你不許靠近容昭,也不許靠近我姐姐,由本公主親自盯着你。”
溫雲華盯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妖魅的眸子裏精光閃爍,嘴角勾起一抹寵溺而得逞的微笑。
能和美人單獨相處,他自然一百個樂意。
……
北齊。
已經進入初秋,天氣有些冷,外面秋風瑟瑟,格外凄涼。
—咳—咳—咳—
咳嗽聲低低淺淺卻接連不斷,似乎要将肺也給咳出來一般,聽得人心也跟着揪緊。
鏡月端着藥急急走進來,擡頭看着那眉目清朗的男子靠在榻上,榻前奏折堆積成山,他正認真的批閱着,咳嗽聲從口中吐出,他卻似毫不在意。
“皇上。”
她大步走過去,将旁邊的狐裘大衣給他披上。
“您怎麽又在批閱奏章了?大夫說了,您身子弱,要好好休息,切不可過于勞累…”
“鏡月。”
容祯放下剛批好的奏折,無奈的擡頭。
“什麽時候你成管家婆了?這麽唠唠叨叨的。小心我再将你調回去,換個安靜的人呆在我身邊。”
鏡月臉上滿是擔憂之色,“就算皇上嫌鏡月啰嗦,鏡月還是要說。皇上,您就不能給自己放放假嗎?一天?半天?哪怕是一個時辰也好啊。朝中這麽多大臣,并非什麽事都要你親力親爲的。您這是何苦?”
容祯唇邊噙一抹笑意,“可我若閑下來,怕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以後就越發懶惰了。”
鏡月忽然沒了聲,眼神裏某種哀痛在無限蔓延。
管不住自己,去思念一個不該思念的人麽?所以隻有讓自己不斷的工作,不斷的找事兒做,占據自己所有的時間所有的精力,才能不去想那個人。是嗎?
可是皇上,您又如何能将她從您心裏挖出去?
用工作來麻痹自己,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做法啊。您如此慧縱英明,怎會不知道這麽淺顯的道理?
半天沒聽到她說話,容祯似乎察覺自己失言,默了默,又笑道:“我得做個勤奮得好皇帝,否則怎麽對得起千辛萬苦得到的這個位置?你說是不是?”
鏡月牽強的笑了笑,“是。”
何苦用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說服安慰自己呢?當日您做這個皇帝是爲了什麽,您心裏比誰都清楚。明知道自己身體已經消耗得無法負荷,卻依舊爲了她而讓自己這樣日日的勞累。
若她知道了,該如何的心痛自責?
或者,這也是您所希望的?愛不得,想不得,也得不到,便希望她能多記着您幾分,是嗎?讓她在以後的日子裏日日對您牽挂着無法忘記,即便隻是兄妹,那也是無人能比得上也無法代替的牽連。
皇上,您如此的智冠天下玲珑剔透,何時也會愛得如此的小心翼翼,如此的卑微了呢?
從前我以爲這世間最無法跨越的距離是生與死,如今才知道,對于您而言,這世間最無法跨越的鴻溝,是道德與倫理。
您與她生來就是兄妹,你無法跨越一步,因爲怕會觸及禁忌而使她害怕,從此徹底消失在你生命之外。
如此的費盡心思,隻爲了能與她做一生一世的兄妹。
這世上的愛有很多種,然世人愚昧淺薄,自私自利又自甘堕落,誰還能如您這般大度寬容隐忍深沉?
隻是,您爲了她如此殚精竭力,她卻對您的心思絲毫不知。
到底,值不值得?
“凝兒他們攻下滇京了?”
鏡月回神,忙收起所有情緒,點頭:“是。晉王爲救楊沛楊将軍而深陷泥石流,公主情急相救而受傷,如今還在将軍府中養傷。”
容祯蹙了蹙眉,而後展眉微笑。
“這樣也好,如今他們之間的感情可算是越來越好了吧?凝兒的性子我了解,表面看起來溫和可親,骨子裏可是冷血得很。即便心裏有小昭,要跨越出這一步隻怕還得慢慢來。不經曆生死,哪知真情?”
他歎息一聲,“小昭的犧牲沒白費。”
“皇上。”
鏡月忍不住打斷他,“您…就不能多想想您自己麽?”
容祯默了默,而後擡頭微笑。
“鏡月,你錯了,我正是在爲自己着想。凝兒幸福,我便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