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萬大軍,由溫雲華爲将,直逼滇京。
箭雨還未停下,大軍在後面呼啦啦追上來,夜色下刀槍劍戟,嘶鳴聲聲,手起刀落便聲嘶力竭,血濺沙場。
容昭已經逼近對方城樓,他武功高強要斬殺守城兵将簡直易如反掌,隻是依舊有些顧及,好歹對方是大燕将領,他未曾想過下殺心。剛擒獲那受傷的大将,便聽見身後千軍萬馬層層逼近。回頭看見燕宸遙遙站着,目光直直砍着他的方向。夜色太沉,看不見她神色,但她步履蹒跚隐有焦慮。
他也因此跟着一震,就這麽一刹那的功夫,斜刺裏一支箭淩厲而來。
燕宸睜大了眼睛,撕心裂肺的大喊:“容昭,小心——”
她欲一躍而去,純悫卻抓住她,“姐姐,戰場無言,你不能去…”
“放開我。”
她掙紮着,眼看千軍萬發之時容昭躲過了那隻箭,才稍稍松了口氣。
“我要去救他。”
“姐姐,你冷靜點。”
純悫抓着她的肩膀,道:“他已經擒獲了滇京守城大将,他這是要逼對方打開城門,咱們好一句攻下滇京。隻要攻下了滇京,咱們隻要一路南下,就可直取京城,咱們就可以複國了。姐姐,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嗎?”
“我是要複國。”
燕宸猛然推開她,目光灼灼似火。她早已聽不見周圍劍戟喑啞,也聽不見厮殺聲鳴,腦子裏不斷回放着剛才那九死一生的一幕。
“可是,他也要好好活着。”她雙手緊握成拳,身子在微微的顫抖。“他知我複仇心切所以才以身冒險逼對方打開城門好讓我們攻進城内。可是滇京守将衆多且伏擊重重,他這是将自己置身險地,性命堪輿。”
她慢慢後退,搖頭說着。
“雪兒,我已負他良多,怎能讓他再以性命做堵住來鋪平我的複仇之路?”
純悫怔怔的看着她,“姐姐…”
燕宸已經掉頭而去,“來人,備馬。”
……
容昭終是挾持着那受傷的将軍出了城,溫雲華帶人攻城,燕宸策馬追容昭而去。追兵後發先至,将她包抄在城外。她臨走的時候帶走了一批人,轉眼間兩方交戰。她将這一切丢給流淵,自己則是策馬繼續尋找容昭。
黎明驅散了黑夜,天色漸漸轉亮。燕宸一拉馬缰停了下來,這裏四處都是蘆葦草叢,一眼望過去沒有盡頭,哪裏有半個人影?
她心中焦急,便高聲呼喊。
“容昭,你在哪裏?容昭——”
忽然耳邊風聲淩厲,帶着森寒的殺氣,直逼而來。
她一頓,身子向後仰倒在馬背上,那箭便險險從她面門擦過。驚魂未定之時,馬兒一聲長鳴,卻原來是馬蹄被暗器所傷,馬兒受驚。她還未穩定身子,就險些被抛下馬背。
正待此時,白晃晃的劍鋒自左右逼來,直取她心髒和後心。
她咬牙,縱身而起,躲過殺機,然後半空旋身落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十多個蒙面黑衣人所包圍。看樣子,這些人是專門訓練的殺手死士。
她眯了眯眼,警惕的看着這些黑衣人。
“你們是誰,受何人指使?”
那些人顯然也沒想到她身手如此之好,而後那領頭的黑衣人便道:“取你性命之人。”
說罷十幾人便齊齊圍攻而上。
燕宸腳下後退,以輕功躲避,然後一隻手抓住那領頭人刺過來的長劍,胳膊肘撞向他胸口,趁他受挫悶哼之際奪他手中長劍用作自己的武器。再一個轉身,長發如遊龍般掃過去,身後圍攻而來的三人手中劍被掃偏,微驚之後便發狠的攻上來。
燕宸一邊與這些人交手一邊思索着這些人的來曆,這些人明顯是受人指使來取她性命的。如今在大燕國境,與她有仇恨不得讓她死的,隻能是大燕之人。
到底是誰?
難道是蘇陌塵?怕她繼續南下攻占京城趕他下台,所以殺人滅口?
可若是他,爲何之前不動手?或者是他的手下黨羽?
心中思慮萬千,她手中的招式卻不曾落下。也幸得當年蘇陌塵爲她授業恩師,文學武藝都是他親授。雖然打不過他,但這天底下能傷她的人也不多。
這些殺手訓練有素,個個都是好手,卻終究不曾預測她武功這般之高,不過數十招,就已經折了快十人。
領頭人見勢不好,便道:“撤退。”
燕宸剛好一手劃破一個黑人的喉嚨,見位數不多的幾人聽令就要走。她卻冷笑,“想走?沒那麽容易。”
身影快速移動,她已經後發先至堵住了那領頭人的去路,手中長劍直直指着他。
“說,你們到底受何人吩咐要殺我?”
那領頭人眯了眯眼,心知今日怕是逃不掉,便狠了狠心,道:“上。”
身後那幾人便又湧了上來。
燕宸眼中冷意一閃,剛欲拿那個領頭人開刀,卻見眼前人影一閃,刀光劍影之中慘叫聲驟起驟落。
咔的一聲。
劍如刀削,身後那幾個黑衣人也應聲倒地。
流淵單膝跪地,“屬下救駕來遲,請公主恕罪。”
“流淵?”
燕宸眼睛一亮,将劍背在身後。
“你怎麽來了?”她上前一步,“快起來。”
“謝公主。”
流淵站起來,道:“追兵已亡,屬下擔心公主的安危,便跟了上來。公主,您沒事吧?”
燕宸搖頭。
“我沒事。”
她看了看天色,天已經大亮。
“可我還沒找到容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流淵道:“晉王武功高強,公主不必擔心。現下已無追兵,不如屬下和公主分頭去找?”
“好。”燕宸點頭,“你去這邊,我去那邊。”
“是。”
兩人便一東一西的分開尋找,找了一個多時辰,仍舊沒有容昭的下落。
這時候,溫雲華派遣的救兵也到了,燕宸讓他們跟着找。奈何周圍蘆葦比人還高,還成片成片的,想砍都砍不完。
燕宸心中焦慮不安越來越大,慌亂的開始呼喊。
“容昭,你在哪兒?你出來,你在哪兒?容昭…”
其他人也在喊,“王爺,您在哪裏…”
“王爺,您要是在就應一聲…”
燕宸持劍不斷的斬去眼前的蘆葦,“容昭,你在哪裏?在哪裏…”
蘆葦太高,腳下草叢也多,她急于尋找容昭,幾次被絆倒在地,手也被磨破了幾條口子。她卻不覺得疼痛,站起來後就推開扶她的人,繼續尋找。
“容昭…”
她不停的揮着手中的劍,蘆葦一根根倒下,眼前天地也越來越廣。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日頭漸漸升了起來。
八月初,本就是酷暑難當,再加上幾個時辰尋找,所有人都感覺到疲倦,額頭上滲出了汗水。
“容昭…”
燕宸已經喚得聲音嘶啞,拿着劍的手也漸漸沒了力氣,跌坐在地上。
哐當——
劍落地。
“你在哪兒…”
她雙手被蘆葦的葉子割得血迹斑斑,眼眶也慢慢濕潤,無意識的呢喃着。
“公主。”
流淵出現在不遠處,見到她,忙跑過來,想扶她起來。
燕宸悠然回頭,死死的抓着他的手,目光裏灼灼火花。
“找到他了麽?”
“公主…”
“是不是找到他了?”燕宸十分激動,“他在哪兒?在哪兒?”
被她目光逼視着,流淵隻得點頭。
“屬下找到晉王了。隻是…”
“隻是什麽?”
燕宸心中還未湧現欣喜便被他這番話給打得一顫,急急詢問。
流淵抿唇,沉聲道:“晉王…遇上了泥石流。”
**
本爲盛夏季節,但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滇京之外三十裏山坡陡斜,暴雨沖刷,再加上山下泥土多,至此形成了泥石流。容昭正是因爲知曉,因此前幾天早就讓人用草堆将其掩蓋。然後以自身爲餌,引兵前來,然後陷入了泥石流之中。本來到此也該結束,可那楊将軍看出容昭對他有饒恕之心,硬是自己跳入泥石流之中。容昭去救他,卻被他給拉了下去。
若是其他山崖要地也罷,偏偏遇上這泥石流,稍微不注意就深陷泥足不可自拔。再高強的武功,也沒有了任何用武之地,隻能乖乖的等着救援。
……
燕宸和流淵趕到的時候,容昭已經被泥石流淹沒了半個身子。而楊将軍,卻是安全的躺在地上,顯然是容昭費盡心思将他救出。
他之前左肩被射傷,卻沒傷到要害,此時捂着肩頭站起來,看着容昭。
“晉王既攻我大燕,爲何要救我性命?”
容昭被陷泥石流,看起來卻似乎并不着急擔憂。聞言冷哼一聲,“本王不是要攻你大燕,是要救你們這些瞎了眼睛的莽夫。”
楊将軍并未被他這番話激怒,咳嗽了兩聲,又道:“晉王此話何意?”
容昭依舊氣定神閑,“蘇陌塵矯诏篡位,你們卻還奉他爲什麽攝政王,不是瞎了眼是什麽?如今我帶着你們的公主回來了,你們卻因她昔年被燒毀了容貌如今面目全非不肯承認她的身份。”他譏诮的看着楊将軍,冷冷道:“本王征戰多年,從未敗過,今日敗在你手上,也是本王失策。不過…你的滇京,怕是守不住了。”
“你…你調虎離山?”
楊将軍臉色一沉,而後又皺眉,“不對,滇京易守難攻,我早已在城中布下重重埋伏,就算你的大軍沖進去,首站就會受挫,必定畏懼而退卻。你斷不可能取下我滇京…”他忽然一頓,驚恐的看着似笑非笑的容昭,“你、你早就派人偷偷入成?你做了什麽?”
“沒什麽。”
容昭漫不經心道:“難道你不好奇,爲什麽本王今日一人擒拿你出城?本王随身侍衛以及暗衛,去了哪兒?”
楊将軍臉色一變,“你将他們派去了滇京?”
他非莽撞無知之人,自然知道暗衛非普通将士可比。從小學習的就是不止是十八般武藝,還有偵查之法,更有甚者還會陣法機關,等等手段。
他一直奇怪,以容昭那樣不赢就不罷休的人,怎會在那幾日交戰之時小打小鬧便下令撤退?卻原來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故意用這種暧昧不清的态度混淆他的視線,然後偷偷派人進城破壞埋伏,就等着今日引他出城而城中群龍無首軍心大亂再加上自以爲有埋伏爲盾必會大意,如何敵得過容昭的大軍?
越想越心驚。
早知道這少年戰功赫赫,曾也一戰大燕力壓群雄,逼得大燕丢了好幾座城池。若非後來丞相蘇陌塵親自出馬,後果不堪設想。如今親自與他交手,才知道容昭心思如此缜密深沉。前幾日看似不敵的撤退,卻原來隻是故布疑陣。
咬了咬牙,“那又如何?我滇京守衛将領最多,就算讓的大軍入城也不一定攻得下來。況且如今你被困于此,你的天戟軍不也是群龍無首?”
容昭輕笑,慢條斯理道:“楊将軍,你太天真了。”他嘴角一勾,眼神微深而冷,“蘇陌塵密诏,讓淮安侯調兵遣将千裏援助。那,才是你信心滿滿的後盾吧?”
楊将軍眉頭一挑,戒備的看着他。
容昭似乎覺得看他這樣變臉很有趣,幹脆抱胸,玩味兒道:“不知楊将軍可有發現一個問題?吾皇派遣給本王三十萬大軍之中,天戟軍有多少?”
楊将軍臉色開始發沉。
“文宣王府手中十萬兵馬再加上北疆十五萬兵馬剛好二十五萬,而其餘的五萬,便是本王的天戟軍。可是本王的天戟君,可足足有十萬呢。”他慢悠悠的說着,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般,“再加上這幾個月本王一路南下,收編的大軍少說也是有數萬之人。那麽楊将軍以爲,這些人去了哪兒?”
楊将軍腳下一個趔趄,蒼白着臉指着他,“你…你将他們調遣去阻攔淮安侯了。”
“楊将軍聰明。”
容昭贊了一聲,“本王雖深陷于此,可你滇京已破,糧草被占。本王在行動之前早已給溫将軍下了命令,若一日之後本王還未歸,便繼續南下和天戟軍重合,形成南北包圍之勢,圍攻淮安侯。到時候有兩位公主在,再加上淮安侯是公主的舅舅,必定臣服。至此,大燕一半江山收複,三分之一兵馬歸順。蘇陌塵便是有三頭六臂,也隻能坐以待斃。”
他頓了頓,神情肅穆。
“到時候兵臨城下,再加上朝中三公首輔禦史令等忠臣扶持,蘇陌塵獨攬大權爲所欲爲的日子,也到頭了。”
楊将軍震驚于他不惜以自己爲餌設下如此天衣無縫的計劃,心中更是駭然。沉思良久,道:“燕宸公主早已在三年前縱火而亡,你莫胡言亂語妖言惑衆——”
“到底是本王妖言惑衆還是你有眼無珠?”
容昭冷冷道:“你是大燕的将軍,守衛國家的肱骨之臣。她日後複國,需要文武百官扶持,所以本王不會殺你。本王今日落到這般境地也是天意,你若趁此機會殺本王洩憤也在情理之中。隻是楊将軍,本王得勸告你一句。莫聽小人之言,讓秦氏江山旁落他人之手,讓公主再受流離之苦。”
說到這裏,他默了默,沉聲道:“楊将軍,本王也是征戰沙場的将軍。你該知曉,本王與你雖是各自爲政,或有利益相沖。但身爲軍人,最重承諾,最恨陰鄙之人。本王九年前也曾大軍入境,後兩國聯姻結爲同盟。時隔多年,人心變數旦夕之間,更何況北齊已易主兩次,朝中風雲大變。你若懷疑本王,也是理所當然。可燕宸公主,并非本王虛構。”
他聲音低了下去,眉眼覆上幾分柔和之色。
“楊将軍應該知曉,多年前本王便傾慕貴國燕宸公主一心娶其爲妻,奈何天不遂人願。如今她大難歸來,無論于公于私,本王自該幫她複國。爲此,即便是拼出這條命,本王也在所不惜——”
燕宸到的時候,剛好就聽見這句話。
“容…”
後面一個字在喉嚨口戛然而止。
容昭卻已經看見了她,怔了怔。
“鸢兒?”
楊将軍還震驚于他那番話,聽聞他的呼喚,立即回頭,卻見眼前人影一閃,流淵已經制住了他。然後尋找木棍,想要将容昭拉上來。
燕宸站在空地上,發絲微亂衣裙染污,再加上滿手的鮮血,整個人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容昭看見她受傷的手,頓時睜大眼睛,急急道:“鸢兒,你的手怎麽了?誰傷了你…”
他一着急便想要奔過去,卻忘記自己此時深陷泥足,這一動,身體更是下沉。原本隻是淹沒腰身的泥石流,此刻更是沒入了他的胸口。
“容昭。”
燕宸猛得撲了過去。
“公主不要——”
流淵驚呼。
“鸢兒,别過來,危險…”
然而已經來不及,燕宸不管不顧的跑過來,卻不防腳下之地松軟,踩了進去,便跟着陷入了泥石流之中。
“鸢兒——”
容昭目疵欲裂的大喊,身子又跟着下陷了幾分。
“你不要動。”
燕宸隻是腳被泥石流淹沒,尚且未曾陷入絕境。見他身子越發下沉,便對奔過來的流淵道:“别管我,去救他。”
“公主…”
“我讓你去救他。”燕宸雙手抓着幹燥的泥土,咬牙大吼:“他若有事,我就跟着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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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靈感匮乏,再加上時間晚了,隻有五千字,親們見諒哈,明天我多寫點,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