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訴請

血色從容昭臉上一點點褪去,然後他漠然一笑。

“我知道。”

很多年前他就知道她心裏沒有他,即便蘇陌塵負了她,她也一心隻想要報仇而已。所以他退婚,她成全。其實不是成全,應該是樂見其成吧。

“…”

葉輕歌複雜的看着他,無言以對。

容昭微微一笑,陽光而灑脫。

“鸢兒,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但是,一定要以自身安全爲重,知道麽?”

葉輕歌抿唇不語。

容昭慢慢走過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手将她攬入懷中。

葉輕歌身體一僵,忽然反應很激烈的推開他。

“别碰我。”

容昭一愣,“鸢兒?”

葉輕歌臉色有些白,身子因恐懼而瑟瑟顫抖,别過臉,冷聲道:“出去。”

容昭眼神裏寫滿了受傷,“鸢兒…”

葉輕歌不看他,提高了音量,“走啊。”

“我會走,但是——”容昭抿唇,沉浸在黑夜裏的容顔越發晦暗,“我不會放手。”

葉輕歌重重一顫。

“鸢兒,還記得嗎?九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你來送我,當時我就說過,若他負了你,我定不會再放手——”

“不要提他。”

葉輕歌反應比剛才更爲激烈,她猝然回頭,平靜的眸子蓦然染上了血光,駭然至極。

“不要提他…”

三年前國破那一日是她這一生都無法忘卻的噩夢,那個人的名字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來更讓她難以抑制深藏的憤怒和仇恨。

容昭被她幾乎癫狂的樣子吓得怔住,然後立即蹲下來抱着她,溫聲安慰:“好,我不提他,以後都不提他。别怕,都過去了,有我在,以後沒人再來傷害你了,别怕…”

他緊緊抱着她,一聲聲說着别怕,試圖緩解她的痛苦。

葉輕歌顫抖着,内心潛藏的怒恨燃燒着她的理智,她忽然抓着他的肩膀,低頭狠狠咬了上去。

容昭悶哼一聲,卻沒放開她,任由她在他肩頭上發洩。

發狂的葉輕歌根本毫無理智可言,也根本不認識他,隻将她當做發洩仇恨的目标,一口下去口齒之間立即就溢滿了血腥味。她不依不饒,将那齒痕咬得更深。

隻是無論有多深,都比不上她心口上那道傷疤更爲恐怖。

她睜開眼睛,眼神覆上茫然之色,然後木然的推開他。

“别碰我。”

“鸢兒…”

葉輕歌雙手抱着膝蓋,一點點的蜷縮着身子,像剛才那樣,将自己縮到了床内側,喃喃自語着:“不要碰我,我很髒,很髒…”

容昭一震,聲音包含痛楚。

“鸢兒…”

葉輕歌忽然發出一聲輕笑,水光在眼眶凝聚。

“容昭,不要同情我,也不要留戀我,我不值得。真的…”淚水已經在眼眶中打轉,她顫抖着,哽咽的呢喃:“我這樣的女人,從身到心都已經髒得讓我自己都厭惡,無論怎麽洗都洗不幹淨了。”

她更緊的抱着自己,以嬰兒在母體的方式自我保護着,目光沒有焦距的看着某個地方,又哭又笑的說道:“我早已不配得到什麽愛情,尤其是你。我曾那樣傷害你,如今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我自作自受。你走,不要管我…”

“鸢兒。”

容昭心痛的抱着她,“不要這樣說自己,你不髒,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冰清玉潔的仙女,你一點都不髒,真的…”

“不。”

葉輕歌顫抖得更厲害,用力的去推他,近乎崩潰的哭泣。

“你根本不知道在我身上發生過什麽,你不知道我和蘇陌塵,我們…”

“我知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如重磅炸彈一樣炸得葉輕歌目瞪口呆。

“你說什麽?”

“我知道。”

容昭眸子裏疼痛加劇,低頭看着她,輕輕道:“三年前我離開的頭一晚看見他匆匆進宮,當時他臉色很不好,我擔心你,便跟着進了宮。後來…”

他閉了閉眼,唇邊溢出一抹苦澀。

“我都聽到了。”

那一夜他就趴在紫宸宮房頂,聽見底下傳來的争吵聲,緊接着就是淺淺破碎的低吟。

出聲貴族的少年,即便未曾接觸男女主之事,也并非一無所知。

當時他就帶愣住了,震驚大不過胸口上傳來鑽心的疼痛,他幾乎克制不住憤怒想要沖下去将蘇陌塵千刀萬剮。然而不可以,所以,他隻能轉身離去,拾掇着滿心的落寞和憂傷。

……

葉輕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随即猛然推開他,難堪的别過臉,卻不再開口。這時候,說什麽都顯得蒼白和可笑。

難怪他那麽急急的離開,甚至都未曾親自向她辭行,難怪皇兄第二日會急急的來找她。定是他向皇兄辭行的時候神色有異,或者委婉的說了什麽讓敏感的皇兄有所察覺,才會正巧趕來紫宸宮‘捉奸’。

呵呵~

“鸢兒。”

容昭從側面抱着她,不許她掙紮逃脫。

“不要在我面前妄自菲薄,在我心裏,這世上沒人比你更好。無論以前發生了什麽,都已經成爲過去,不要讓它成爲你終生的噩夢。”他的臉貼着她的頭,聲音溫柔,“你一直是那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無論開心也好傷心也罷,都那樣鮮活明亮。你不知道九年前的你給我留下了怎樣難以磨滅的印象,你不知道我多遺憾沒有早一點認識你。你更不知道,我多後悔三年前提前離開,多後悔沒有提前察覺到他的動機。不然,你也不用受那麽多的苦…”

他自責什麽?他在自責什麽?他什麽都沒做錯,錯的是她。是她有眼無珠,是她引狼入室,她活該遭此報應。

“鸢兒,不要再自我折磨了好不好?”容昭扳過她的臉,疼惜的擦幹她滿臉的淚痕,“也不要把所有的罪都強加在自己身上,你沒有錯,你隻是受害者。你所有的仇恨都由我來負擔,我幫你複國,幫你報仇。傷害過你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最後一句,他聲音蓦然低沉,眼底劃過嗜血的殺氣。

葉輕歌慢慢的安靜了下來,忽然一笑,眼角淚光隐現。

“容昭,别對我那麽好,不值得。”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容昭緊抿薄唇,道:“我心甘情願,就值得。”

葉輕歌埋頭不語。

容昭靜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時間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改日再來看你。”

他起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從窗戶躍了出去。

葉輕歌依舊縮在床内側沒動,神色茫然而呆滞。

須臾,一個身影落下,是流淵。

“公主。”

葉輕歌沒看他,“剛才你去哪兒了?”

“屬下知道今夜是公主犯病之際,本想守在公主身邊,卻不想發現穆襄侯突然夜闖安國公府,怕被他發現,就藏了起來。”他眼底隐隐擔憂,“公主,您可好?”

“沒事。”

葉輕歌扯了扯嘴角,側頭看着他,輕輕說:“流淵,瞞不下去了,他早已洞悉我的目的。我…再也僞裝不下去了。”

流淵一驚,“公主…承認了?”

葉輕歌嗯了聲。

流淵沉默半晌,低低道:“那接下來,公主有何打算?”

葉輕歌抱着膝蓋,“能有什麽打算?該做的我都做了,現在隻剩下了一個安國公府。”她頓了頓,語氣微微複雜,“我做的一切他都知道,除了郭氏一族他插手阻止,其他的他不管。所以,這一局已經布好,隻剩下最後收網。”

她深吸一口氣,“郭氏倒了,朝中大清洗,文宣王此時進京難保沒有其他目的。不過這些不用我親自動手,嘉和帝與他自有打算。現在要做的,就是等,等雪兒現身。”

手指微微收緊,“隻要救出雪兒,咱們就可以回大燕了。”

三年,整整三年。她精心籌劃,隻待最後一刻。

“這幾天你不要出現了,蘇陌塵身邊高手如雲,我擔心你會被他察覺。既然容昭知道你的存在,也不用刻意的隐藏了。”

她默了默,道:“宮中有咱們多少探子?”

“除了飛霞殿,各宮都有。”

飛霞殿,帝王的寝殿。那個地方,除了容昭,任何人都無法安插眼線。

“查出江憶茗威脅嘉和帝的把柄了嗎?”

“屬下正要向公主禀報此事。”流淵沉聲道:“據我們的探子回報,三年前先帝駕崩還留下一道遺诏,就在江憶茗手中,嘉和帝這幾年一直在尋找。”

“遺诏?”

葉輕歌眯了眯眼,“可知道是什麽内容?”

流淵猶豫道:“這件事很隐秘,我們的探子也是偶然才得知這一消息。江憶茗對這件事諱莫如深守口如瓶,每次與嘉和帝會面必不會讓任何人伺候,再加上嘉和帝本身武功不弱,我們的人無法靠近他。隻隐隐約約知道,嘉和帝很在乎這份遺诏,所以一直不敢對江憶茗下殺手。”

葉輕歌若有所思,“容昭曾說過,先帝臨終之前留下三道遺诏。一爲貶瑤姐姐入冷宮。二冊封郭子鳳爲後入住中宮。三就是爲容昭賜婚。還有一道…”

她忽然眼神一亮,“先帝駕崩,連下三道聖旨,卻并沒有下傳位遺诏。也就是說,拿道聖旨,很可能就是…”

“傳位遺诏。”流淵接過話,神情震驚而凝重,“公主是懷疑,先帝所屬意繼承大統的人選,并非當今聖上?”

葉輕歌目光幽深,“很有可能。否則,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讓嘉和帝如此畏懼江憶茗甚至不惜與她*苟且。若他并非正統繼承人,随時都有可能從皇位上栽下來,他如何不急?”

“可是…”流淵皺眉說道:“先帝子嗣單薄,當今聖上爲長子,後有兩子。一爲死胎,二後天夭折。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皇子。而且先帝未曾封後,是以早早就立了皇長子爲太子。先帝薨逝,身爲太子理所應當繼承皇位。若先帝所屬意莅臨大統的人不是他,那還能有誰?”

葉輕歌深思。

先帝膝下存活的兒子就隻有容煊,若遺诏上登基之人不是他,還有誰有這個資格?

子嗣…

等等,子嗣。

“瑤姐姐嫁到北齊九年,曾獨寵東宮,卻一直沒有子嗣,這其中必有不爲人知的原因。”

秦夢瑤會用毒,若是有人給她下藥不讓她懷孕,她定然能夠察覺。所以,排除被人诟害。那麽就隻有一個理由,她自己不想生下容煊的孩子。

爲什麽?

她既遠嫁北齊爲容煊正牌太子妃,生下皇嗣不更能保住的地位?還是,先帝強行不許她生?就像曾經樓氏對長甯侯的其他姬妾灌下落胎湯藥那樣?

長期服用落子湯會傷及子宮導緻日後不孕,秦夢瑤本爲醫者,自然懂這個道理。以她的性格,如何遵從?可若她真的如此呢?是什麽理由讓她甘願斷絕子息?

一個女人,委曲求全不惜絕育,這其中還有什麽不爲人知的陰謀?

不,也不對。

就算秦夢瑤已經絕了子息,就算當年容煊獨寵她以至子嗣匮乏。可秦夢瑤已經被打入冷宮三年,這三年來後宮妃嫔無數,就算容煊不耽于女色,也不該至今沒有一兒半女。

可這麽多年來,後宮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喜訊傳出來。

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爲之?

若先帝屬意登基大統的人不是容煊,自然也不會容許他有兒子。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人爲,要讓嘉和帝絕後。

遺诏,皇位,子嗣,冷宮,皇後…

她霍然睜開眼睛,“容昭!”

流淵一怔。

葉輕歌雙手緊握成拳,内心因剛冒出的那個大膽的念頭而激動。雖然那有些不敢置信,但卻又覺得那般理所當然。

“先帝沒有其他兒子,可宗室呢?容昭就是其中一個。”

“可…”流淵猶豫道:“先帝爲何要棄自己親生兒子而選侄兒繼位?這不是不合常理嗎?”

“若都是自己的兒子呢?”

葉輕歌眼底劃過一絲幽暗的光。

“什麽?”

流淵震驚。

葉輕歌抿唇,“我一直奇怪,嘉和帝早就恨不得除掉容昭,容昭爲何還要費盡心思幫他穩固江山皇位?你說那是因爲責任,因爲他姓容。可如今看來,并非單單如此。”

“若他僅僅因爲自己是北齊皇族宗室子弟以及北齊将軍而肩負江山責任自是理所當然。可若因此壯大敵人削弱自己從而将自己置于險地,豈非愚蠢至極?反之,若他本就是正統皇位繼承人,他所做的一切便有了最合理的解釋。”

葉輕歌越說越肯定,“他守護的是自己的江山,保護的是自己的子民,所以他不容許外戚坐大,不容許奸臣當道,不允許外來入侵。”

“可是…”流淵依舊猶豫,“可先帝不是一直對穆襄侯十分忌憚甚至賜婚來羞辱他嗎?”

“羞辱?呵呵~”葉輕歌笑得清淺而森冷,“一個他屬意繼承皇位的人,他如何不知容昭的實力?容昭想要悔婚的方法多得是。若非真正的葉輕歌已死,我代替她重生,這門婚事早就…”

她忽然頓住,眼眶慢慢睜大,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原來…皇帝是假的,皇後也是假的,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先帝的障眼法。容昭,他不是晉王的兒子,是先帝的兒子。先帝賜婚不是爲了羞辱,他是真的要我嫁給容昭。他…”

“公主,怎麽了?”

流淵的疑問将她從遙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她蓦然頓住,而後淡淡道:“沒事,隻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神色淡淡嘲弄,“現在我可以肯定,嘉和帝定然是知道先帝留下的傳位遺诏屬意的那個人不是他,所以他才會緊張。他甚至知道那個人很有可能是容昭,所以才那麽迫不及待的集中全力想要殺了容昭以鞏固自己的帝位。先帝之所以把遺诏藏起來而讓容煊登基,是要借他的手鏟除北齊日益昌盛的幾大世家,然後容昭再來接收一個沒有任何黨派和奸逆的朝堂。文宣王,便是最後一步棋,一步助容昭登基的踏腳石。他是戰神,是整個北齊的榮耀,是所有百姓推崇和敬仰的神。若文宣王謀反,他一舉平定,捉拿叛臣,呼聲便會達到頂峰。然後再加上先帝最後的遺诏,毫無懸念的登上帝位。”

她呵呵的笑起來,“難怪容昭會縱容我攪亂北齊朝堂,因爲那本就是他想要看到的。難怪嘉和帝不怕容昭和文宣王聯手攻城,因爲就算不謀反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基。難怪,難怪容昭警告我不要動江憶茗。原來,她才是先帝最後的王牌。安國公府可以倒,但江憶茗,不能死。”

她閉了閉眼。

什麽真情,什麽愛,都是假的。

“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

流淵走了,葉輕歌依舊蹲在床内側,神色呆滞而自嘲。

她怎麽忘了?晉王有個庶長子。晉王對他,可比對容昭用心多了。這京城各大世族,哪家沒有幾個庶子庶女的?卻唯有晉王府這個庶子最爲令人津津樂道,隻因他是長子。世家名門的規矩,正妻未誕下嫡長子或者嫡長女之前,妾是不可以先于正妻生産的,隻有晉王府是個例外。

據說當年晉王有個心上人,本欲娶爲正妃,可惜對方乃落魄之女,身份不足,隻能居于側妃。後來太上先祖爲晉王賜婚,郭氏名門之女,足夠擔得起正妃之位。

晉王對晉王妃,并沒多少感情。

先皇駕崩于三年前,晉王妃,也死于三年前。

如此巧合,她不相信這其中沒有蹊跷。

**

蘇陌塵的儀仗隊先一步踏入丘陵城。

容昭存心要給蘇陌塵下馬威,是以先讓禮部的人去了城門口,陣容龐大,給足了蘇陌塵面子。

至始至終,蘇陌塵沒有下馬車,和禮部官員的交涉都由盡天傳達,擺足了攝政王的架子。對于這位高冷的攝政王,北齊的官員們卻别無他法。想要說話嘲諷兩句吧,高冷的攝政王隔着車簾冰冷的一句話就足以讓他們顔面掃地擡不起頭來。偏偏人家身份貴重得罪不起,隻得讪讪的閉了嘴。正準備将他帶去驿館,卻聞得馬蹄聲陣陣,回頭一看,卻是容昭策馬而來。

所有人都自動分開兩側,恭敬道:“穆襄侯。”

容昭高踞馬上,目光懶懶的從緊閉的車簾飄過。

“攝政王遠道而來,舟車勞頓,想必十分辛苦。本侯封皇上之命特來相迎,還請攝政王與本侯一道去驿館。”

蘇陌塵依舊沒下車,淡淡道:“多謝侯爺帶路,本王十分榮幸。”

一個高踞馬背桀骜懶散,一個靜坐馬車八風不動。兩人連面都沒見,可那股子若有似無的火藥味兒卻十分明顯。

四周的官兒們都靜默不語,不約而同的想起來,這位大燕來的攝政王,和他們北齊這位年少封侯的戰神可是情敵啊。如今算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了吧?

容昭盯着蘇陌塵的馬車,不輕不重的哼了聲,然後調轉馬頭,正準備離開,忽然察覺了什麽,回頭側望。

望月樓,二樓雅間内。葉輕歌斜斜靠在窗邊,低頭向下看,眼神遊離而悠遠。接觸到他的目光,她神情淡漠,然後又調轉視線,落在他身後的車駕上。

他呼吸一滞,苦澀在胸口不斷蔓延。而後他一拉馬缰,疾馳而去。

……

“小姐。”

畫扇走上來,“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嗯。”

……

回到安國公府,葉輕歌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嶽氏也在。

“大燕攝政王已經進京,你舅舅大概下午就回進城。明日皇上就會爲攝政王舉辦洗塵宴,按照規矩,所有大臣都必須攜家眷進宮。”

老夫人看着她,微微一歎。

“清兒如今被禁足,也不知道她怎樣了,這孩子也是一根筋兒,我就怕她想不開。”她搖搖頭,“輕歌,清兒從小就和你感情好,明天你進宮去看看她吧。你舅舅回來了,一定會想辦法解了她的禁足的,讓她寬心。”

“可是…”葉輕歌道:“皇上不是下了命令,不許人探視表妹麽?”

嶽氏道:“外人見不到,但皇後和負責審理此事的溫貴妃可以。這幾天我仔細想了想,覺得那天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瑤姬被皇上從冷宮裏接了出來,也就是在打皇後的臉。如今郭丞相辭官,郭氏一族慢慢退離朝堂,皇後身後的依靠也沒有了,她想要保住這個後位,就不得不和其他後妃聯盟。溫貴妃向來和她勢同水火,如今她能聯盟的,也隻有咱們安國公府了。所以,無論如何,她都願意幫助清兒。”

葉輕歌點點頭。

“好。”

嶽氏欣喜的點點頭,又憐惜的握着她的手。

“後宮制度嚴苛,沒有皇上口谕,作爲家眷的我也無法進宮探視清兒。如今也隻有你這個晉王府未來的兒媳婦才有資格求見皇後,拖她幫忙見清兒一面了。我知道,皇後的性子,早就視你爲眼中釘。我雖擔心清兒,但你也萬不可委屈了自己。若皇後刁難你,你也别任她欺辱。大不了,不欠她這個人情就是。”

葉輕歌眸色一動,微微一笑。

“舅母放心,我有分寸的。”

……

重華殿。

恪靖一走進來就端着茶杯猛灌了幾口水,喘着氣說道:“姐,蘇陌塵進京了,你知道吧?”

溫貴妃優雅的坐着,見她風塵仆仆的樣子,無奈的搖搖頭。

“你什麽時候能夠把這風風火火的性子給改改?在邊關呆了幾年,越發的毛躁了,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矜持端莊。”

恪靖哼了聲,直接坐到她身邊。

“姐,你就别教訓我了,我來找你可是有十分重大的事兒。”

“什麽事?”

溫貴妃喝了口茶,“這些日子你呆在王府都沒有進宮,我還奇怪你怎麽突然那麽安靜了?說吧,是不是又闖禍了?”

“我哪有?”

恪靖瞪着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表哥不是把那個秦夢瑤從冷宮接觸來了麽?你也知道,我讨厭所有姓秦的人,這不是怕進宮遇見她讓自己心堵麽?”

溫貴妃笑笑,“好好好,怎麽說都是你有理。說罷,那你今日進宮又是爲何?就因爲大燕的攝政王入京?”

“不然還能爲什麽?”恪靖翻了個白眼,有些恨恨道:“他的命特忒大了,那麽多人都沒能把他殺死…”

話未說完,溫貴妃就瞪了她一眼。

“你還說。上次你也太莽撞了,居然在北齊的地界派人刺殺蘇陌塵,你知不知道差點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還好他這次沒計較,不然就算父王出面保你,隻怕也于事無補。”

恪靖癟癟嘴,“我哪知道他那麽厲害嘛?再說了,我的人都被他殺了,晾他也找不出證據。隻是可恨他居然拿這事兒作伐,偏偏将秦夢瑤诟害皇後的罪給洗得幹幹淨淨的,氣死我了!”

“這就是他的厲害之處了。”溫貴妃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人還沒進京就能插手我北齊朝廷後宮要務,這位攝政王,比傳說中還厲害呢。”

恪靖十分不屑,“他不就是趕巧而已。”

“那還不是你自己送了把柄給人家抓。”溫貴妃笑着睨她一眼,又道:“對了,我一直想問你,蘇陌塵什麽時候得罪你了,你幹嘛要刺殺他?”

他當然得罪我了。

這句話恪靖沒說出來,眼珠子轉動,哼哼道:“我這是爲容昭報仇。”

“報仇?”溫貴妃不解,“報什麽仇?”

恪靖沒好氣道:“還不就是燕宸那狐狸精惹的禍?小小年紀,盡學些狐媚手段,勾引得容昭神魂颠倒的,還爲了她跟蘇陌塵決鬥,結果還給打輸了。這口氣他咽得下,我可咽不下。”

溫貴妃哭笑不得,“那都過去多少年了,虧得你還記得。”

恪靖理直氣壯,“我爲什麽不記得?當年父王有意讓我嫁給容昭,就是這個燕宸從中作梗,才讓容昭拒婚于我。蘇陌塵和那個女人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這次他敢來北齊,看我不…”

“你可别胡鬧了啊。”溫貴妃打斷她,叮囑道:“蘇陌塵不是你能招惹得了的。而且他如今是北齊的貴客,要是在北齊出了什麽事,可是要引起兩國戰争的,到時候…”

恪靖不屑的輕哼一聲,“不就是打仗嘛,誰怕誰啊?當年容昭帶兵南下,要不是蘇陌塵插手,說不定大燕早就是北齊的附屬國了。我倒是要瞧瞧,這蘇陌塵到底有什麽三頭六臂。這次,非給他個教訓不可…”

溫貴妃很無奈,“你就算不了解蘇陌塵,也該知道容昭戰神的稱号不是徒有虛名吧?連容昭都隻能和蘇陌塵打個平手,你覺得你有勝算?”

恪靖被她堵得一噎,神色依舊憤憤不平。

“好了,别任性。”溫貴妃好言好語的安慰,“北齊和大燕早已簽訂友好同盟,不得再興戰事。上次的事兒你當皇上真不知道?他之所以沒追究,不過是因爲你這次誤打誤撞讓他剛好有個理由救瑤姬一命罷了。若你還不收手,下次可沒這麽容易置身事外了。”

恪靖眼珠子轉動,不說話。

溫貴妃拍了拍她的手,“父王和大哥大約今日下午就能入京,你啊,還是回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去迎接父王大哥吧。記得,自己先認錯,不然等父王主動發問的話,你少不得要禁足一個月。”

恪靖雖然跋扈慣了,但某些事情還是有分寸的。她也知道,這次自己太不小心了,差點就讓自己置于險地。要是讓父王知道,怕是好一頓責罰,因此也沒有反駁,隻點了點頭。

“知道了。”

她起身往外走,“姐,我走了。”

看着她離開的背影,溫貴妃臉上笑意慢慢淡下來,神色微微的黯然和說不出的深幽。

“瑤姬…”

**

“公子,蘇陌塵入京了。”

“嗯。”

“要不要派人去驿館監視?”

“不必。他向來謹慎小心,當心露出馬腳。”頓了頓,又道:“見機行事。”

“是。”

**

入夜,燈火未歇,葉輕歌正準備入睡。窗扉輕啓,容昭出現在了面前。

“鸢兒。”

葉輕歌淡淡看他一眼,“侯爺大半夜來此,可是有要事?”

容昭被她疏離的态度刺得心口一痛,苦澀溢滿了口腔。

“鸢兒,你非要對我這麽冷漠嗎?”

葉輕歌垂下眼睫,淺淺的笑。

“小女子閨房,侯爺日後還是少來得好,畢竟這于小女子閨譽有礙,請侯爺體諒。”

容昭呼吸又是一滞,神情暗淡。

“鸢兒,是不是我做了什麽讓你不高興的事?”

“侯爺多慮了。”

葉輕歌語氣淡淡,“時間不早了,侯爺若是沒其他的事兒,還是早些離開吧,小女子要安寝了。”

“鸢兒。”

容昭忽然大步上前,抓着她的雙肩,低頭凝視着她的眉眼。

“今天我看見你在望月樓了。”

葉輕歌沒說話。

容昭微微蹙眉,有些着急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計劃?”

葉輕歌盯着他,忽然又是一笑。

何必這樣繼續僞裝?反正他已經拆穿了她的真面具,再這樣低眉淺笑虛與委蛇又有何意義?

沒回答他的話,卻是道:“如今我已然面目全非,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的?若是我身邊親近之人有所懷疑倒也在情理之中,但你與我細細算起來也不過數面之緣罷了,尚且不了解,你是怎麽起疑的?”

“因爲我的心。”

容昭認真的看着她,“我的眼睛可以迷惑我,可以欺騙我,但我的心不會。”

“…”

“起初我一直以爲是對你思念太甚以至于産生了錯覺,可若隻是錯覺,斷不會次次如此。再加上你做的那些事,想要猜測出你的身份,并非難事。”他又苦澀一笑,“我隻恨自己沒能早點認出你,那樣…”

“那樣的話就能早一步阻止我的所作所爲是嗎?”葉輕歌在笑,眼神裏卻全是冷意,“不,或許你還會煽風點火。畢竟,那也是侯爺您的所求,不是嗎?”

容昭震驚而不可思議的看着她,眼神裏飽含痛楚。

“鸢兒,你…”

葉輕歌已經轉過身去,“其實我沒資格和立場來責怪你或者質問你什麽,正如你曾說過的那樣,政治博弈,各國利益,本該如此。你我都出身皇族,知道很多事身不由己。你有自己的擔負和責任,我也有我必須要背負的仇恨和使命。所作所爲,無論傷害他人也好,算計無辜也罷,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就像九年前你出兵大燕…”她默了默,道:“皇兄說得對,無所謂是非對錯,不過各自立場相悖而已。仔細想來,若換做我,也會和你做同樣的選擇。你身爲北齊的将軍,皇室宗親,保家衛國是你的責任,擴充疆土也無可厚非。隻是站在對等的立場,我卻不得不與你爲敵。”

她深吸一口氣,“就像今日,我改頭換面,爲了自己的目的利益而插手北齊内政。與當年的你在大燕元氣大傷之時揮兵南下的舉動有何區别?相比起來,最起碼你沒有揭穿我,我應該對此感激涕零,而非責怪于你。”

“鸢兒…”

容昭又驚又喜又是疑惑。尤其是她前面那段話,總讓他感覺異樣。

葉輕歌轉過身來,微微一笑。

“所以,我們之間,還和從前一樣,隻爲個人利益就可。其他的…”

“什麽隻爲個人利益就可?”容昭面染薄怒和受傷,“鸢兒,在你眼裏,我容昭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怎能用利益二字就将我們兩人劃分,各自爲政?”

“不然呢?”

葉輕歌面無表情,忽然道:“容昭,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嗎?想知道我爲何變成今天這個模樣嗎?”

容昭一怔。

葉輕歌淺淺微笑,眼神幾分蒼涼。

“你是不是覺得,我突然對你冷漠,是因爲蘇陌塵來了北齊?而我,對他餘情未了?”

“…”

容昭張了張口,卻無言以對。

葉輕歌走到窗邊,看着窗外的皎潔的月色。三年前,每每這樣的夜晚,她就心痛如絞,生不如死。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一天天的挨過來,這種症狀看似好轉。然而她卻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

“其實我會愛上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對皇兄的依戀和崇拜。”

晚風寂靜,帶起她的聲音,寥寥如煙。

容昭看着她的背影,她無論何時都一身素衣妝扮,黑發飄飄如仙女下凡。

“我曾對你說過,在我心裏,皇兄除了不會武功,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盡管他身體孱弱纏綿病榻,但他算無遺策智慧天縱。”她不知想起了什麽,輕輕笑起來,“小時候我經常就在想,皇兄那樣神話般的男子,到底什麽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那時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甚至還偷偷嫉妒過那個可能成爲皇兄妻子的女人。我總覺得,皇兄若是娶了妻,就不會那麽疼我了。所以那時候我經常對皇兄撒嬌,讓他以後娶了妻也必須最疼我。母後總說我胡鬧,父皇卻寵溺的抱着我,附和着說,‘那是當然,凝兒是父皇的心頭寶,以後一定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兒。’”。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回頭看着容昭,眼神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凄涼和飄忽。

“可那時在我心裏,皇兄就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她輕笑了聲,卻是說不出的脆弱,“我總是在想,這世上還有堪比皇兄的男子麽?然後…蘇陌塵就出現了。”

容昭一顫。

“鸢兒…”

葉輕歌似是沒聽見,繼續說着:“他就那樣…強勢而不可阻擋的占據了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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