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晉王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
“你想做什麽?”
容昭見是他,不動聲色的走過去。
“父王。”
玄瑾默默的退了下去。
晉王一臉冷沉,眼神微微複雜,歎息一聲。
“這三年來你醉生夢死不問世事,我也由得你。但是這一次,我絕不允許你再任性妄爲。”
晉王的語氣很堅決,帶幾分深沉的無奈。
“昭兒,你要記得,你姓什麽。大燕的事不是那麽簡單,你就别跟着插手了。”
容昭聽聞前面半句,身體一震,又因後面句而臉色沉凝。
“父王,您知道,我已經忍了三年了。”
“我知道。”
晉王安靜而深幽的看着他,“可你能做什麽?殺了蘇陌塵,然後呢?大燕舉國攻打北齊,兩國再次交戰,百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你自幼從軍,立志保家衛國,這些年你也做得很好。現在難道你想親手毀了你這麽多年的努力嗎?你要将北齊萬民限于水火嗎?他們都曾是你保衛的子民,都是無辜的百姓,你忍心爲了你個人私怨而讓他們跟着陪葬麽?”
“可是父王…”容昭眸色痛楚而悲憤,“她也是無辜的啊。”
晉王漠然。
這個兒子的脾性他自是再清楚不過,倔強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昭兒,忘記吧。燕宸公主,她心裏根本就沒有你。你就是幫她報了仇又如何?蘇陌塵死了又能怎麽樣?難道她就能活過來?到頭來,痛苦的還不是隻有你自己?”
容昭身體僵硬,臉色微白。
晉王沉沉歎息,拍了拍他的肩。
“别忘了,先帝已經給你賜了一門婚事。等你母妃孝期滿了,你就迎娶葉輕歌過門。”他說:“從前她名聲不好,但現在真相大白,都是小人作怪。長甯侯府如今雖然不得皇上待見,但她母族風光,身份尊貴更甚這滿京城的其他閨秀,與你正好般配。”
“…”
換了從前,容昭定然是立即反駁。可不知怎的,否決的話到了嘴邊,卻吐不出來。
他皺着眉頭,轉身,低低道:“父王,您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晉王再次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走了出去。
容昭躺在軟榻上,神色有些發怔。
葉輕歌…
她,到底是誰?
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猛然坐起來。
“玄瑾。”
玄瑾立即出現。
“世子。”
“蘭芝的屍首是不是還沒處理?”
“應世子的吩咐,如今還在大理寺,并未下葬。”
容昭起身往外走,“去大理寺。”
……
吱呀——
房門打開,迎面一股冷氣傳來。
程佑恭敬的給容昭帶路,“原本關入大牢的犯人若無辜而死,是要送回家人安葬的。可蘭芝身份特殊,隻是一個婢女,本該草草處理或者扔到亂葬崗。侯爺心存疑慮一直在調查,如今初春天氣回暖,雖不熱,長久不下葬也會腐臭。下官便命人将她移至冰窖,暫時封存。侯爺,您這邊請。”
兩人來到冰窖最深處,蘭芝就被封存在冰棺中。
這隻是普通的冰塊,并非前年玄冰,也隻能保屍身不毀半個月。若要持續,必須得換冰。
容昭低頭看着躺在冰棺裏的蘭芝。
蘭芝的屍首他檢查過,仵作也進行了檢驗,是一劍斃命,正中胸口,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你再說說當時的案發現場。”
“是。”程佑恭敬道:“當時正是換班的時辰,守衛們都莫名其妙被迷倒了,而且從頭到尾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未曾聽見任何慘叫打鬥聲。”他皺着眉頭,“說來也奇怪,大理寺的兵力雖不如刑部那般精湛,但也非普通牢獄可入。而且大理寺的監牢都設有機關,旁人若不了解其中精妙之處,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殺了人以後還不驚動任何人的離開。”
他說到此微微一頓,想起了樓氏。很明顯,有人在大理寺安插了暗線。
容昭眸光晦暗,“你剛剛說,大理寺的監牢都有機關?”
“是。”
“在哪裏?”
……
程佑帶着容昭去了監牢,指着一處牆角,道:“侯爺請看,就是那個地方。普通府衙的牢獄太過簡陋,一旦高手闖入,很容易劫走火殺死犯人。爲避免這種情況,大理寺的監獄在修建之時就在牆角的地方特意做了手腳。有一塊轉是松動的,裏面放着一顆鈴铛,鈴铛上幫着一根線,剛好鏈接監獄的大門門鎖。這鎖也是定制的,一般人若不解其中奧妙,就算拿到鑰匙也會觸動那根線從而驚動所有人。”
他将大門門鎖遞給容昭,指着鎖眼一一講解。
“一般的鎖鑰匙一插進去或者隻要稍稍向左或者向右轉一圈就能打開,但這鎖不一樣。侯爺請看,這鑰匙的前綴微微凸起,那是因爲鎖眼最裏面有一塊特意凹陷的地方。那就是機關。若是不懂行道的人拿了鑰匙直接開鎖,必定觸動機關。本來下官懷疑是有内鬼作祟,再加上後有樓氏那件事…所以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查。但有一件事很奇怪,這門鎖是被人動過,卻并非是用來開鎖,好像是特意毀掉造成的假象。因爲下官仔細探查過,牢門并未有開啓過後的痕迹。當日關押蘭芝那間牢房倒是有打鬥的痕迹,看起來的确很激烈。但據說這個蘭芝本就身懷武藝,可雙手雙腳已經被鐵鏈綁着,武力施展不開,便是打鬥,也不會太過激烈,更不會太久。”
程佑又走進當初關押蘭芝的那間牢房,指着牆壁一處,那地方微暗,想是沾染過什麽東西似的。
“當日在這裏發現一灘血迹。按照正常推算,她與來人打鬥之時被重創然後噴了一口血在牆上,然後來人趁機從背心一劍斃命。仵作也檢驗過,内腑重創,背心一劍斃命。她死的時候,是趴在地上。然而奇怪的就是,那血迹,不像是噴上去的,倒是像刻意潑上去的。因爲當時把屍體擡出去的時候,發現她手掌下面,有一灘血,應該是倒地的時候吐出來的。”
容昭眯了眯眼,“高手打鬥,斃命隻在一瞬間。先被重創心脈再吐血,最後一劍入心髒,胸腹的血噴湧而出,也屬正常。”
他看着地面,那裏也有一處暗黑,顯然是被血染的。
腦子裏描畫着當時的情景。
來人必定是高手,蘭芝察覺以後便與之交手,甚至來不及呼救…
來不及呼救?
容昭眼神一亮,“你剛說當時有激烈打鬥的痕迹?那麽也就是說,蘭芝遇刺的時候有足夠的時間呼救?”
“…是。”
程佑也想起了什麽,睜大眼睛。
“侯爺的意思是,其實蘭芝和那個人根本沒有任何打鬥的機會,甚至還沒發現來人就已經死了?那些打鬥的痕迹,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她的内腑震碎…也是…”
“假的。”
容昭神情笃定,“你剛才說,發現蘭芝的時候,她是趴在地上的是嗎?若她是先被震碎心脈再噴血至牆壁,定然距離很近。然後被人一件從背後穿心而過,應該是氣絕仰倒在地。血從嘴角溢出,而不是直接吐在地上。”
他目光炯炯,“也就是說,蘭芝根本來不及反抗就被人殺死。而仵作檢驗出來的内髒被震碎,乃是她死之後再刻意制造的。當時蘭芝已經死了,當然不可能再在牆壁上吐血。所以才會有你認爲的,那血是故意撒上去的。”
程佑如醍醐灌頂,“的确如此。那這麽說,那穿胸的一劍,應該也是假的。”
他又皺着眉頭,思索着。
“可仵作仔細檢查過,蘭芝身上除了胸口那一劍,并沒有任何傷口可以緻命。”
容昭冷笑,“來人能不動聲色闖入大理寺且未曾驚動任何人,顯然對大理寺所有暗道機關十分了解。其次,你都說了,那鎖是被刻意毀壞的。也就是說,那個人進入監牢的時候并未開鎖。”
“并未開鎖…”
程佑皺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容昭瞥他一眼,神色幽深。
“有一種武功,叫做縮骨功。”
兩人來到牢門前,容昭嘴角一勾,“牢門是完全封死的,可程大人,你可檢查過旁邊的石牆?”
程佑一震。
容昭的手已經按住大門旁的石壁,輕輕一推。
嘩啦——
碎石掉落,露出碗大的一個洞。
程佑驚駭。
“這…”
容昭臉色更冷,“能将縮骨功練到如此境地的,當今世上屈指可數。再者,蘭芝武功并不差,且本身就是暗衛,警覺性不低,來人已經闖進來都沒驚動她,顯然對方要麽和她一樣是從小訓練有素的死士暗衛,要麽對方就是她認識的人。”
他呵的一聲輕笑,“一個自幼被安國公府訓練的暗衛,應該無親無故無所依靠,根本與外界沒有任何聯系。而且從來人不動聲色闖入大牢,再幹脆殺人,刻意制造現場的情況來看,顯然是早有準備。将一個高手一招斃命還不驚動任何人,隻有一個解釋。”
他眼神沉沉如夜,一字字的說道:“這個人,是一個殺手,而且是一個有着多年經驗武功出神入化的殺手。”
“殺手?”
程佑震動,有些不可思議的喃喃自語着。
“一個丫鬟,有什麽價值需要人花費如此精力請殺手來殺人滅口?而這個人,又是誰?”
容昭沉凝眉目,“無命。”
“什麽?”
程佑更是震驚莫名,說話都有些打顫。
第一殺手無命十歲就已經轟動天下,他自是聽說過的。可是…
“無命不是已經,消失很多年了嗎?據說十二年前大燕慧王密謀造反,想先殺太子,便花了重金請來無命。可最後太子沒死,無命卻失蹤。有人說,他已經死了。怎麽會…”
正在這時,有人急匆匆而來。
“大人,不好了。蘭芝的屍體…被人盜走了!”
“什麽!”
程佑駭然驚動。
大理寺守衛重重不說,如今容昭親自坐鎮,居然有人光明正大的盜走蘭芝的屍體?這如何不讓他震驚?
還不等他發問,容昭就笑了。
“不用追查了。我想,我知道蘭芝是怎麽死的了。”
程佑拱手請教,“還望侯爺解惑。”
容昭負手而立,邊走邊道:“無命有一獨門功夫,能化氣爲冰。即便是在夏日豔陽高照的季節,也能将空氣化作冰。然後植入人的死穴,不動聲色置人于死地。冰在人的體内融化,自然就找不到任何傷口了。也隻有他,能滿足縮骨功、無聲無息闖入大理寺監牢,讓武功高強的蘭芝也沒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将她殺死的所有條件。隻是他聰明反被聰明誤,怕被人查出身份來,所以又費盡心思的制造那麽多假象來誤導大家。卻不想,反倒是暴露了蹤迹。”
他勾唇一笑,“本來無命早已絕迹江湖,若他沒有刻意掩飾蘭芝身上的緻命傷,或許沒人想到他居然還活着,而且重出江湖。”
他忽然頓住。
無命…刺殺大燕太子…失蹤…蘭芝…葉輕歌…
葉輕歌…鸢兒?
他渾身一顫,體内血液洶湧而至,激動、不可置信、狂喜,一切複雜情緒紛至沓來,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興奮的顫栗。
來不及解釋,他身形一閃就消失無蹤。
程佑正準備詢問無命怎會受人所托來刺殺一個丫鬟?剛開口就見風聲一閃,眼前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他怔怔站在原地,旁側獄卒小心翼翼的問:“大人,可否繼續追查蘭芝屍體被何人所盜?”
“不用了。”
程佑斟酌了好一會兒,才搖頭。
他想着,剛才穆襄侯的神色,十足怪異。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
容昭從大理寺監牢出來,直接用上輕功,他急迫的想要給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尋找正确的答案。
然而剛出大理寺,玄瑾就急忙忙而來。
“世子,恪靖公主回京,皇上召見,王爺讓您即刻入宮…”
“我沒空。”
容昭不等他說完就直接閃身而去。
“世——”
玄瑾被他這幹脆果決的拒絕弄得一怔,而後忙追上去,在後面大聲呼喊。
“世子,葉姑娘也在皇宮。”
本來隻是試一試,沒想到自家主子一聽葉姑娘三個字立即停了下來,然後飛一般的倒回來,揪着他的衣領,眼光灼灼道:“你說誰?葉輕歌?”
玄瑾怔怔的點頭,“…是,是葉姑娘。”
“該死,你怎麽不早說?”
容昭一把丢開他就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玄瑾還在想,您沒給我時間說啊,擡頭卻見自家主子已經遠去,他連忙跟了上去。
“世子…”
沒走兩步,容昭又倒了回來。
“我的馬呢,快去給我備馬。我要馬上,立刻,現在就進宮去。”
玄瑾完全被自家主子這樣風風火火的性子吓着了。
“是…是…”
==
沒時間耽擱,容昭縱馬往皇宮而去,将一幹守衛視若無睹,連忙進宮去禀報。
禦書房。
嘉和帝正悠閑的坐着,看了眼下方端端正正一臉沉靜優雅的葉輕歌,以及對面滿眼挑釁的溫雲溪。
這兩人,算是情敵了吧。
恪靖性子潑辣,跋扈嚣張。這葉輕歌是典型的大家閨秀,溫柔端莊,沉靜娴熟。
這簡直是兩個極端。
他幹咳兩聲,道:“恪靖啊,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京了?朕還以爲你起碼還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京呢。”
恪靖公主癟癟嘴,瞥了眼葉輕歌。
“我要是晚回來兩天,隻怕木已成舟了。”
嘉和帝輕笑,“你還是這個性子,都是母後把你寵壞了。”
恪靖放下茶杯,挑眉看向八風不動的葉輕歌,“她就是先帝給容昭賜婚的女人?也不怎麽樣嘛。”
葉輕歌不動聲色的打量眼前這個刁蠻跋扈的恪靖公主。
長眉如鬓,眼神微挑,唇色如朱,膚色雪白。尤其是眉梢眼角有一種野性的美,讓人一見難忘。
說話間她已經走了過來,上上下下打量葉輕歌,眼神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挑剔。
“喂,葉輕歌是吧?一個死了未婚夫的望門寡,也敢妄想配得上容昭?”
嘉和帝皺眉,輕責。
“恪靖!”
恪靖卻毫不畏懼,“表哥,我都離開京城九年了。剛一回來你怎麽就對我疾言厲色的啊?”
嘉和帝無奈的扶額,“恪靖,這裏是皇宮,不是邊關。你的小性子,該收斂收斂了。”
恪靖哼了聲,索性站起來。
她穿着深紫色緊身長裙,勾勒出窈窕玲珑的身姿,腰間别着一根長鞭,顯得飒爽英姿。
“我就是不明白,她到底有哪點好?”
她瞪着葉輕歌,然後一把将她抓起來。
“你——”
“不許動她。”
低吼聲傳來,恪靖隻覺得眼前一花,她已經被推倒在地。
嘉和帝站了起來,“小昭。”
恪靖剛要出口的怒罵因這兩個字戛然而止。
她慢慢睜大了眼睛。
“你是…容昭?”
容昭一進來可不管其他人,嘉和帝的斥責也不放在眼裏,他雙手死死抓着葉輕歌的雙肩,滿眼的關切和擔憂。
“你怎麽樣?她有沒有傷到你?”
葉輕歌不妨他突然闖進來,倒是吓了一跳,又被他抓着雙肩,用那般火熱的眼神注視着,心口不可控制的跳躍。
恪靖已經站了起來,氣呼呼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抱着其他女人,跺了跺腳。
“容昭。”
容昭壓根兒就不理會她,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葉輕歌,似乎要看穿她的靈魂。
葉輕歌被他這樣的目光看着,不知怎的,有些不安。她想要後退與他拉開距離,容昭卻抓着她的手不許她動。
“侯爺…”
恪靖已經發毛了,還是嘉和帝開口打圓場。
“小昭,不可胡鬧。”
容昭總算是勉強平複了心緒,微微松開葉輕歌的肩膀,在她想要逃離的時候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握在自己手心,不允許她離開。
葉輕歌低着頭,無奈苦笑。
“侯爺,您抓疼我了。”
容昭一怔,下意識的要松手,但下一刻,又将她抓住,力道卻減輕了些。
葉輕歌挑眉,覺得他今天有些不同尋常。
“侯爺?”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這可是禦書房,皇帝的地方,他就這麽無視君威就不怕皇帝震怒?
嘉和帝看到這一幕,有些頭疼。再看恪靖已經氣得臉紅脖子粗,更是哭笑不得。
“小昭,你至于麽?朕不就是召她進宮一趟而已,你就這麽急急忙忙的闖進來也太沒規矩了。呐,恪靖可是在這裏等你多時了。你們倆也有好些年沒見了,人家專程來看你,你倒好,一來就把人家給推地上了。人家小姑娘面皮子薄,你好歹也給人家道個歉啊。”
恪靖?
容昭想了半天才想起這個女人是誰。對了,剛才進宮的時候,玄瑾好像是說恪靖回來了。
他面無表情的回頭,葉輕歌剛要福身行禮,就被他給一把抓住。
“不許動。”
葉輕歌一頓,有些納悶,他今天到底是撞什麽邪了?還是…魔障了?
容昭依舊抓着葉輕歌的手,對着嘉和帝淡淡颔首。
“微臣參見皇上,情急之下私闖皇宮,還請皇上恕罪。”
恪靖原本等着容昭回頭,爲自己而驚豔一把,然後再好好敲打一下他身邊那個女人。沒想到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頓時臉色沉了下來,咬牙切齒的瞪着他。
這個角度,看不清他的全貌,但那側臉線條完美如雕刻,一雙眸子沉凝如淵,五官精緻得出奇。
她小時候見過容昭,知道他生得一副好顔色,時隔多年,雖然隻是見到一個側面,卻也足以讓她驚歎而心如鹿撞。
嘉和帝已經重新坐了下來,瞥了眼他抓着葉輕歌的手,眸光微閃。
“你又有什麽重要的大事?”
容昭抿了抿唇,無人知道他此時心緒起伏如浪濤洶湧。
“微臣剛才去了大理寺。”
葉輕歌眉頭微蹙。
他去大理寺幹什麽?
恪靖在一邊幾次想插話都找不到機會,氣得端着茶杯猛灌水。
嘉和帝挑眉,“大理寺?去那兒幹嘛?”
容昭抓着葉輕歌的手微微用力,回頭看了她一眼,“是關于上次被關押大理寺的一個丫鬟被殺一案。不知皇上可否記得,就是那個叫蘭芝的,前些日子無故被殺,一直沒查到兇手。今日微臣去大理寺,總算查到一些蛛絲馬迹。”
葉輕歌僵了僵,另一隻手悄然緊握。
嘉和帝皺眉想了想,而後展眉。
“你說的是她啊。就是葉姑娘身邊那個貼身丫鬟嘛,這事兒朕聽程佑說過。”
原本一個丫鬟而已,還不至于勞動他一國之君來關心。隻是當時那事兒牽扯甚光,又死在了大理寺,程佑對他說起過,他當時沒怎麽在意,此時聽容昭說起,倒也想了起來。
“怎麽了?查出是誰做的了?”
容昭面色淡淡,“現在還沒查出真兇,隻是多了一些線索而已。”
嘉和帝恹恹道:“那你特地進宮幹什麽?這事兒讓程佑去查就行了,朕隻需要結果。”
“是。”
容昭斂眉。
恪靖在一旁聽了半天,此時總算有時間插話了,當即就站起來,一把扯過容昭,怒道:“容昭,你給我轉過來…”
近距離迎上他華豔如畫的容顔,更是讓她驚豔得失了呼吸,就連剛才的滿腔怒火都随之煙消雲散。
容昭冷冷的看着這個女人,一把推開她,然後對嘉和帝道:“皇上,蘭芝是葉姑娘身邊的丫鬟,微臣有些問題想要從她身上了解,還望皇上恩準臣帶她離宮,早日查清事情真相早日向皇上複命。”
“不行!”
嘉和帝還沒開口,被一再忽視的恪靖再也忍不住了。
“容昭,我就在你面前,你居然如此忽視我?這個女人——”
她惡狠狠的指着葉輕歌,眼神嗖嗖射出無數冷箭,仿佛要将她大卸八塊。
“閉嘴。”
容昭厭惡的打斷她的怒罵,“以後你若再敢動她一根頭發,别怪爺欺負女人。”
他哼一聲,也不管滿眼怒火的恪靖,便對嘉和帝道:“皇上,微臣告退。”
嘉和帝沒留他,甚至也沒責怪他無禮的舉動,就這樣任由他拉着葉輕歌踏出了禦書房的大門。
“哎…”恪靖簡直不敢相信容昭會這麽對自己,又氣又急又怒又恨,立即就追了上去。
“容昭,你給我站住,你——”
“恪靖,回來。”
嘉和帝低斥一聲。
恪靖跺了跺腳,回頭抱怨道:“表哥,你幹嘛讓他們出宮啊?那個葉輕歌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長着一張勾人的臉…”
“雲溪。”
嘉和帝無奈,“你好歹是大家閨秀,怎麽可以如此出口成髒?改日讓你父王聽見了,定把你禁足一個月不許你出門。”
恪靖向來任性慣了,才不理會他的威脅,走過去,抓着他的胳膊撒嬌,“反正我不管,表哥,你現在就下旨,解除容昭和那個女人的婚約,我不許他娶其他女人。”
“胡鬧。”
嘉和帝闆着臉,“那是父皇下的遺诏,你以爲那麽容易說毀就毀?傳出去豈非讓世人诟病我天家毫無威信可言?此事不許再提了,你先去重華宮見見你姐姐。當年你一氣之下離開京城,九年都未曾踏足京城半步,你們姐妹也好些年沒見了。今晚你就住在皇宮,唔,你要是不喜歡就直接住在驿館。文宣王府在京城的府邸太久沒人住,朕前些日子已經讓人去打掃了,過幾天你就可以搬去住…。”
“我不要。”
恪靖氣呼呼的别過頭,開始發脾氣。
“你是天子嘛,你說的話就是聖旨,誰敢反駁?那葉輕歌我可是聽說了,生來就克死了自己的母親,然後又克死了兄長…”
“那都是被人陷害的。”嘉和帝平靜的打斷她的話,“别斷章取義。”
恪靖不屑的癟癟嘴,“那她還有過婚約,這總不是假的吧?表哥,容昭可是晉王府的世子哎,是咱們北齊的戰神。葉輕歌那種殘花敗柳,怎麽配得上他?”
“什麽殘花敗柳?你别胡說。”嘉和帝口中說着斥責的話,語氣卻還溫和,還夾雜幾分無奈和寵溺。
“雲溪,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這是父皇的意思,朕也沒辦法。這事兒啊已經是闆上釘釘,無可更改,你就别任性了。”他摸摸她的頭,好言好語的哄勸道:“這天下好男兒多得是,你要是喜歡…”
“我不。”
恪靖也是個倔強的脾氣,認準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誰都比不上他。”
她兀自發着脾氣,卻沒注意到嘉和帝聽了這話微微陰沉的臉色。忽然又想起了什麽,回頭雙眼熠熠的看着他,“對了表哥,我聽說大燕那個攝政王蘇陌塵要來北齊了是不是?”
嘉和帝挑眉,嗯了聲。
恪靖雙眸流轉,顯然在打着什麽主意。
“你又想做什麽?”
恪靖眨眨眼,輕咳一聲。
“呐,表哥,我可早就聽說蘇陌塵和容昭齊名。容昭的本事我是見過了,可這蘇陌塵,我一直聞名卻不曾見過。現在他要來北齊了,我倒是要瞧瞧,這蘇陌塵到底何方神聖,如此的脍炙人口。”
嘉和帝漫不經心的揶揄道:“怎麽?小昭被父皇賜婚了,你就把主意打到蘇陌塵身上了?”
“他?他不是和那個死了三年的燕宸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甚至爲了那個女人到現在都還沒娶妻嗎?”恪靖不屑的輕哼,眼神裏卻閃過一種名爲嫉妒的情緒,氣狠狠道:“我真不明白那個燕宸有什麽好,這天底下的男人一個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蘇陌塵也就罷了,就連容昭…”
她似想到了什麽,轉過頭來看着嘉和帝。
“不對啊,表哥。容昭不是一直對燕宸念念不忘嗎?剛才爲什麽又對葉輕歌那麽維護?難道…”
她猛然站了起來,臉色因發現什麽秘密而驚訝興奮惱怒,“好你個容昭,爲了擺脫我居然當衆給我難堪。”
她說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直奔宮外。
“哎——”
嘉和帝還在納悶她突然轉變的臉色,卻不想她就這麽出宮去了,張口要喚,而後不知想到什麽,又住了口,神色變得有些幽深難測。
==
一路跟随容昭出了宮,葉輕歌便開始掙紮。
“侯爺,您先放手。”
容昭卻不理會,出了宮就直接抱着她上了馬。葉輕歌驚呼,“你幹什麽——”
容昭一手拉着馬缰,一手圈住她的腰,低低道:“别亂動。”然後一夾馬肚,馬兒立即向前跑去,驚得宮門口零零散散的人四處後退。
刺骨的風迎面而來,葉輕歌微感不适,總算有些生氣了。
“你要把我帶去哪兒?”
容昭抿着唇,不回答。
幾次詢問無果,葉輕歌努力壓抑的脾氣也上來了,“你今天是吃錯藥了還是腦子糊塗了?快放我下來。”
“我就是腦子糊塗了才一次一次的被你所騙。”容昭喘息着,緊緊的箍着她的腰,在她耳邊道:“可我現在清醒過來了。鸢兒!”
最後兩個字纏繞在耳邊,葉輕歌渾身都跟着一顫,随即鎮定下來。
“侯爺認錯人了。我是…”
“别跟我說你是什麽長甯侯府的嫡女葉輕歌。”容昭再也不容許她欺騙逃避,他繃着唇,再也沒有說話。
葉輕歌也沉默,任由風聲吹過,刺骨的冷。
容昭察覺了,扳過她的臉貼在自己胸口,以免她凍着。
葉輕歌沒反應,她隐隐察覺,容昭應該是知道了什麽,否則不會這麽失常。
馬兒一直來到城門口,容昭直接喝一聲。
“走開,爺要出城。”
守門的侍衛自然不敢攔他,立即朝兩邊散開,恭敬的低頭。
容昭帶着葉輕歌出了城,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停下來。
葉輕歌吐出一口氣,還沒緩過來,就被容昭抱着下了馬。雙腳落地,她下意識的向後退了兩步,皺眉看着他。穩了穩情緒,才道:“侯爺,您到底想做什麽?”
容昭沉沉看着她,神情有些茫然和不可置信,更多的卻是絕望後的欣喜。他猛然上前,像剛才在禦書房那樣緊緊的抓着她的雙肩,急促的喘息。
“鸢兒,你是鸢兒對不對?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幾乎要将她的肩捏碎。
葉輕歌皺眉,用力的扳開他的手,冷聲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什麽鸢兒,侯爺您認錯人了。”
她說完就要走。像那年護城河畔,轉身負氣決然離開那般。
容昭心中一慌,頓時顧不得其他,直接從身後抱住她。
“鸢兒,你别走,别走。”他雙手漸漸收緊,喃喃道:“别離開我,别再離開我了…别走…”
一聲聲呢喃若夢,一聲聲癡纏情深,字字如血,般般入畫。
葉輕歌身體僵直,眸色湧出幾分凄涼的痛楚。
她苦笑,“侯爺,我真的不是鸢兒,你真的認錯人…”
“不,我沒認錯。”
容昭轉過她的身體,灼灼看着她的眼睛,急切道:“我已經查清楚了,蘭芝是被無命所殺。而無命,當年刺殺你皇兄失敗就徹底銷聲匿迹。你曾說過,你皇兄從出生開始就是一個傳奇,他在你心目中是無人超越的神。他智計百出,無所不能。這樣的他,怎會畏懼一個小小的殺手?他小小年紀就能玩轉朝堂,要收服一個殺手又有何難?”
葉輕歌一直很冷靜。
“我不懂什麽殺手,侯爺您誤會了…”
“我沒誤會。”
容昭低吼一聲打斷她,神色滿是凄苦和荒涼。
“鸢兒,你爲什麽不肯承認?你皇兄英年早逝,那無命呢?他去哪兒了?你和你皇兄自幼感情甚笃,他去世了,自然會将他的一切留給你。而蘭芝又是你身邊的婢女,你知道我一直懷疑調查你。這個時候,蘭芝死了,是無命殺的。隻有一個解釋,你就是鸢兒。因爲你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蘭芝隻能死。”
他分析得很對,絲毫不差。
葉輕歌深吸一口氣,平複内心翻湧的情緒。
“我不知道侯爺在說什麽。”
“鸢兒。”
面對她一再的否認,容昭感到很無力,卻又舍不得對她發脾氣,苦澀道:“你便是連我也不相信嗎?三年前你出事,我去找過你,可是…”
他眼裏又寫滿了痛苦之色,身體都因驚恐絕望而顫抖。
葉輕歌死死的握緊雙拳,克制住因聽他說起那段過往而上湧的仇恨和悲怆。她深吸一口氣,臉上又揚起一抹溫柔端莊的笑。
“大抵是我長得太像侯爺口中的鸢兒了吧,可惜讓侯爺失望了,我真的不是她。”她眼睫垂下,平複着起伏的心跳,語氣依舊溫柔從容,“我叫葉輕歌,出生北齊長甯侯府,母親早逝,父親健在。而侯爺口中的鸢兒,亦或者燕宸公主,都與我沒有半點關系。我不知道侯爺是聽說了什麽才會對我有所誤會,也或許侯爺對燕宸公主思念太甚而産生了錯覺。”
她握着的手慢慢松開,大方而坦蕩的笑。
“若是我這張臉那麽容易讓侯爺産生幻覺三分五次将我當做燕宸公主,那便是我的罪過了。”她拔下頭上唯一一支玉簪,笑着說:“爲避免以後再次讓侯爺誤會,這張臉,還是毀了的好。”
她一說完毫不猶豫,握着簪子的手直直朝自己的臉劃下。
“不要——”
容昭驚呼一聲,然後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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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最近這兩章真的是寫得沒什麽感覺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