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中,樓氏的尖叫聲格外突兀和刺耳。
她赤紅着雙目,“我沒有,我沒有給臨安公主下毒,我沒有。你…你們害我,你們聯合來害我…”
葉輕歌垂眉斂目,靜靜而逼迫道:“證據确鑿,你還想狡辯?”
“沒有,我沒有要害臨安公主。”樓氏滿面驚恐,慌亂的解釋。“我和臨安公主無冤無仇,我爲什麽要對她不利?我沒理由殺她,我沒有——”
“你是沒有殺害臨安公主的理由。”畫扇冷笑一聲,“可你有陷害小姐的動機。”
樓氏一呆,尚且不明白她此話何意。畫扇又道:“那天臨安公主去城門口接小姐回府,有足夠的時間接近小姐。今日若臨安公主不幸被害,你可推脫是小姐所爲。這是你的連環計,先派殺手刺殺小姐。若失敗,還可以殺臨安公主嫁禍小姐。但你也怕這事兒出現意外,遂讓蘭芝給小姐下毒。小姐逃過了殺手逃過了毒害,卻逃不過謀害公主極其幼子的大罪。”
她眸光驟然冷厲如電,“之前出門的時候,潮汐閣外有人鬼鬼祟祟行蹤可疑。小姐讓人留意着,想必此刻已經查清楚了。”
樓氏瞪大眼睛,她壓根兒不知道這事兒。
“你信口雌黃。”她憤恨道:“我今日才回來,哪有時間在潮汐閣動手腳?況且潮汐閣的丫鬟都是老夫人親自指派…”
“放肆。”
長甯侯勃然大怒,“你自己心如蛇蠍一而再再而三的迫害輕歌,如今還想誣賴母親。你這毒婦,我真是瞎了眼才會寵你這麽多年。”
樓氏顫抖着,悲憤的大吼。
“不,我沒有做過,我沒有做過,這都是她們陷害我。她連我身邊的貼身丫鬟都能收買,更何況其他人?是她,她害我…”
這時門外傳來喧嘩聲,兩個老嬷嬷捆綁着一個丫鬟走了進來。
“侯爺,老夫人。老奴受大小姐吩咐剛才在潮汐閣抓到這個面生的丫鬟,從她身上搜出了些不幹淨的東西。”
其中一個嬷嬷說着便呈上一個藥包,紅楠打開一看,面色就變了。
“老夫人,和剛才在這屋子裏搜到的藥一模一樣,隻是要少些。”
老夫人面目鐵青,質問道:“說,誰指使你陷害大小姐的?”
那丫鬟看了樓氏一眼,唯唯諾諾道:“是…是大夫人…”
長甯侯目呲欲裂,恨不得将樓氏挫骨揚灰。樓氏卻厲聲否認,“你胡說,我何時吩咐你做過這等事?”她又對長甯侯哭泣道:“侯爺,若妾身意圖陷害大小姐,就不該在自己的屋子裏留下把柄給人抓。這分明是有人有心陷害,侯爺,您萬不可被人蒙蔽,冤枉了妾身啊…”
長甯侯皺眉,樓氏說得也有道理。
葉輕歌不急不緩的開口了,“父親還記得剛才晏大夫說過的話麽?這些藥物混合起來才有毒,而起她本來假孕,需要靠這些藥物維持,不然這些東西怎麽如此之多?她如今是嫌疑犯,日後丫鬟采買什麽東西都得仔細盤查,她不早些做準備,怎能瞞天過海?”
經她這麽一分析,長甯侯頓覺有理,看向樓氏的眼神越發冷冽。
樓氏茫茫搖頭辯解,“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你還敢狡辯。”長甯侯怒火中燒,“假孕的人是你,買兇殺人的是你,下毒的也是你,還有什麽是你做不出來的?你這毒婦,我真後悔娶了你…”
他氣得不輕,現在越看樓氏越覺得她面目可憎,甚至想不起來自己以前爲何會寵她。
樓氏呆呆的坐着,嘴唇蠕動着說不出話來,神情蒙上暗淡和陰霾,以及隐隐的絕望。
這時候畫扇又不輕不重的說了句,“奴婢記得,那晚臨安公主走的時候不知道怎麽突然腳下踩滑差點摔倒,樓姨娘扶了公主一把。”
她點到爲止,在場的衆人卻已了然。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樓氏定然是趁那一扶接近了容瑩,然後衣袖上的香味就沾染上容瑩的手指衣袖。再混合每日的安胎藥,三日下來,早已毒入骨髓。
真是好精巧而周密的計劃,一步一步計算得毫無差錯。若非今日樓氏假孕被發現,隻怕容瑩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喪命何人手中。
不過這也怪樓氏聰明反被聰明誤,作惡多端報應到頭了。
老夫人和長甯侯面如土色,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階段,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内宅殺人案了,而是牽扯到皇權公主。
照晏大夫的說法,今日正好是第三日,那麽臨安公主——
想通這一切關鍵,老夫人面色慘白如雪,哆哆嗦嗦的指着面目猙獰驚惶的樓氏。
“你…你要害得侯府被誅你才滿意是不是?你才是個不折不扣的煞星轉世,專門禍害侯府。你…”
她氣得不輕,捂着胸口險些暈倒。
周嬷嬷驚呼一聲連忙去扶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輕。
謀害公主,若被證實,那可是殺頭滅族的大罪。即便是現在把樓氏交出去,隻怕也晚了。
長甯侯和老夫人都不是笨蛋,自然明白這個理。
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現在此事還沒被傳出去,先制止事态的延續發展,今日知道這些事的人,一個都不能活。
母子倆對視一眼,又會意的點點頭。
最終老夫人沉聲道:“此事疑點重重不可輕下論斷。你們記住,誰敢亂嚼舌根,我就扒了她的皮。”
一幹丫鬟被唬得渾身顫抖,閉口不言。
老夫人又看向晏大夫,目光淩厲,語氣倒還算溫和。
“有勞晏大夫今日跑這一趟,免我府中内亂。隻是家醜不可外揚,還望晏大夫多多體諒。”
晏大夫一愣,老夫人沒打算殺他滅口?
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麽,老夫人神情又變得晦暗莫測。
“隻是府中尚有病者,尋常大夫怕是無法診斷。老身久聞晏大夫醫術高明,可否煩請晏大夫暫住侯府,待諸事平安,老身自有重謝。”
老夫人雖然看似客氣,實則乃是威逼。
晏大夫心中微沉,老夫人此爲緩兵之計。不過因爲他非侯府之人,若就此失蹤,藥房的人必然起疑,若找上門來,必定後患無窮。先穩住他,将他扣留在侯府,至于滅口,有的是辦法。
心若琉璃,卻無計可施,隻得勉強點頭答應。
“醫者父母心,老夫人既有所請,老夫自然沒有不應之理。”
老夫人眼中劃過精光,道:“來人,帶晏大夫下去休息,明日給二小姐診治。”
“是。”
回答的自然是老夫人的心腹。
晏大夫走後,老夫人又回頭看着滿面扭曲喃喃自語喊冤的樓氏,目光裏憎惡殺意畢露。
“樓氏假孕失德,擾亂府中人心,兼之殺害數條人命,罪不容赦。但念其多年來于侯府頗有功勞且又孕育一女,特允其一全屍。來人,賜白——”
‘绫’字還未出口,樓氏霍然擡頭,目光森冷而詭谲,閃動着異樣的紅光。
“今日我若死了,明日整個長甯侯都得跟着我陪葬。”
她語氣沒有任何激動,但字字威脅冷酷,暗指某些不爲人知的陰暗秘密,成功的打斷了老夫人的話。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平靜而立的葉輕歌,老夫人眼神慢慢又冷了下來。她不傻,今天這事情前前後後推算下來,怎麽都有葉輕歌在一旁推波助瀾的效果。如今聽樓氏的暗示,她不免想起三年前不惜一切隐瞞的那件事。
樓氏如今已是窮途末路,若真逼急了,狗急跳牆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那件事并未完全滅口。
長甯侯則滿面陰霾,“你這惡婦,還想在這裏虛張聲勢狐假虎威…”
樓氏慢悠悠的插過話,“侯爺知曉妾身今日是怎麽出來的,何不細細回想,妾身何德何能,勞動宮中太醫爲妾身把脈,串通妾身撒謊而驚動聖上。這可是欺君大罪嗯…”
她的話點到爲止,長甯侯已沉了臉。
葉輕歌忽然上前兩步,微微的笑。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
她看了眼老夫人和長甯侯,溫和道:“此事因我而起,請祖母和父親暫且回避一下,輕歌必會給你們一個交代,絕不連累侯府。”
長甯侯皺了皺眉,幾次欲言又止。
那件事是導緻他們父女決裂的重要因素,若非知曉這麽多年來樓氏做了那許多的惡事,隻怕到現在他都無法對這個女兒釋然。如今見她低眉淺笑卻毫不慌亂做作,氣定神閑而信心十足,莫名的讓他心安。
思索一會兒,他便點點頭。
“嗯。”
老夫人也看了她一眼,心知樓氏向來陰狠多疑,說不定還真的留了後手。
也罷,若這事能完美解決自然是好,若不能,那也隻能采取極端手段了。
母子倆出去了,葉輕歌也讓畫扇出門等候,整個房間内頓時安靜下來。
樓氏還癱軟在地上,也不想起來了,就那樣坐着,嘴角隐含譏诮的看着葉輕歌。
“别想着花言巧語蒙騙于我。葉輕歌,我一時不慎才會敗在你手上,不過你也不是最後的勝利者。别忘了,你還有把柄在我手上。”
葉輕歌依舊八風不動的站在原地,看着樓氏臉上得意的笑和算計,微微一笑。
“你真的想讓你的女兒給人做妾麽?”
樓氏瞳孔一縮,笑容僵硬在臉上,惡狠狠的瞪着她。
“葉輕歌,你敢!”
“你如今已是山窮水盡再無翻身之機。男人的寵愛沒有了,手中的權勢也沒了。你作威作福高人一等的所有條件都蕩然無存,這樣一無所有的你,拿什麽來威脅我?”
葉輕歌上前兩步,語氣依舊不溫不火。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推我下地獄,你女兒也得跟着陪葬。你苦心經營那麽多年,費盡心思把我趕出家門,讓你女兒成爲長甯侯府唯一的嫡女,不就是想讓她獨享所有尊榮富貴,來遮掩你曾經的卑賤和默默無聞麽?但今天的你,已經輸得血本無歸,再無資本爲你女兒争取所謂的錦繡前程。”
她眼睫垂下,看着樓氏布滿扭曲陰暗的臉。
“你可以選擇魚死網破一拍兩散,你死了不足爲惜,可惜你女兒大好年華卻要因爲你而葬送一生幸福,你忍心?”
樓氏渾身開始顫抖,葉輕歌的話像尖銳的利劍,一寸寸剖開她的皮膚,紮進她的心口,血肉模糊中傷口粼粼。她卻隻能咬牙忍着,憤恨而惡毒的瞪着這個笑得和善的少女。
“你以爲我會上你的當?”她恨聲道:“我死了,你也别想有好下場。”
她不知道想起什麽,又詭異的笑起來。
“等着吧,遲早有一天,你會被萬人唾罵,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哈哈哈…”
瘋狂的笑聲剛想起就被葉輕歌不輕不重的打斷。
“或許有那麽一天,可惜,你永遠也無法活着看見那一天的到來了。”
這句話簡直是火上澆油,樓氏似被炸了毛一般跳起來,拔步上前就要去掐她的脖子。
“葉輕歌,你這個賤人,我要殺了你…”
葉輕歌輕輕一躲,她因沖力過大而撲倒地面上,摔得呲牙咧嘴的慘叫。
“别白費力氣了。”葉輕歌歎息一聲,“你已經沒有退路。”
樓氏轉過頭,咬着牙怒罵:“是你,是你對不對?你讓人給我下了藥,延緩我的月信,我的衣服也是你讓人埋的。還有那天晚上…臨安公主差點摔倒,也是你…是…是你身邊那個丫鬟。”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目如刀劍的刺過去,“她會武功,一定是她做的。是你指使她的對不對?你…”
她渾身都開始顫抖起來,“你早就開始設計我了。這幾年你雖然沒在侯府,可蘭芝就是你在侯府的眼睛,你通過她一點點剪出我的勢力,收買我的心腹,讓他們背叛我。你故意将這件事鬧大,驚動宮中,放我出來…即便…即便我沒有被裝作懷孕,也逃不過你的大網。”
樓氏越說聲音越冷,還摻雜着莫名的驚恐,駭然的看着始終面帶微笑的葉輕歌。
“海棠…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驟然目若閃電,死死的瞪着葉輕歌,“海棠也隻是你的棋子,你故意報官将我抓走,然後趁機讓那賤婢接近侯爺,目的就是爲了刺激我。你知道我在大理寺受盡苦難,回來後定然會去找侯爺,然後…”
淚水模糊了眼眶,她滿面悲憤無助
明白了,終于明白了,這是一個連環計。
而她,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被人設計。
不,不止她一個人,還有…臨安公主。
突然了悟的真相讓她不堪打擊,再次癱軟在冰冷的地上,癡癡的慘笑。
“你真是好心機,好手段。不動聲色的架空我所有的權利,利用那些人指控我,又借老夫人的手滅口。故意刺激得我摔倒,暴露假孕,真相大白,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海棠。呵呵…可真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呢。不用你親自動手,都可以輕易的除掉你所有的絆腳石,自己還摘得幹幹淨淨。”
“葉輕歌,我樓佩英機關算盡這麽多年,沒想到最後竟然會敗在你手上。”
她悲憤的流着淚,嘶啞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葉輕歌已經坐了下來,低頭看着她,面色依舊波瀾不驚。
“你很聰明。可惜,明白得晚了點。”
她搖搖頭,狀似十分惋惜的樣子。
“既然如此,你還垂死掙紮做什麽呢?你該知道,有些事情暴露出去,對誰都不好。”她慢慢的說着,語氣至始至終都那般不緩不急,“你有沒有想過,你自認這麽多年在侯府一呼百應,卻還是掉入我的陷阱之中。那其他事呢?要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知情者并沒有完全被滅口。”
葉輕歌眨眨眼,笑得溫柔。
“比如,你的女兒。”
樓氏身體不可避免的顫抖,恐懼的看着她。
“你…你要做什麽?不許你傷害我的女兒。葉輕歌,她可是你的親妹妹,你敢動她,你敢動她…”
“放心。”
葉輕歌微笑着安撫她,“她還不夠資格成爲我的對手。”
樓氏咬牙,心中對葉輕歌恨之入骨,卻沒有反駁她的話,冷聲道:“說這麽多你不過是有求于我罷了。”
“錯了。”葉輕歌曼聲道:“是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樓氏眯了眯眼,頭發披散下來,那一雙眼睛格外的精銳森冷。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葉輕歌一隻手敲着桌面,漫不經心的說:“我表姐她們不容我好過,所以利用你來毀了我。可如今表姐中毒,或許很快就會喪命。要知道,她不止是盧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還是長公主,當今聖上的妹妹。祖母和父親會壓着這件事不外傳,也可以殺了所有知情者滅口。但如此一來大動幹戈必然引人懷疑,而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她話到此微微一頓,眼神裏有一種緩慢而妖異的光澤流瀉而出,點綴唇色如櫻。
“容昭現在正在調查三年前的始末。這個敏感時期,長甯侯府稍微有一丁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成爲衆矢之的。到時候侯府依照覆滅,你那嬌貴的寶貝女兒,也就跟着碾碎成泥了。”
樓氏臉色慘白,始終警惕而陰狠的瞪着葉輕歌,仿佛要将她千刀萬剮。
葉輕歌也不在意,“當然,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畢竟,我也是長甯侯府的女兒。侯府倒台了,對我也沒什麽好處。所以,現在,我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以保全侯府,也可以保你女兒不被你殺害公主而連累坐罪,依舊可以活得好好的。”
她笑得越發溫柔,像盛開的曼陀羅,美得讓人沉醉。
樓氏眼皮一跳,眸底劃過一絲亮光,随即又冷笑。
“我憑什麽相信你?”
“因爲你已經沒有選擇。”葉輕歌面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煩或者惱怒,“我可以坦白告訴你,今晚容瑩就會死于慢性毒藥,她腹中的胎兒也會死。無論出于她盧國公府世子夫人還是皇家公主的身份,這件事必定會驚動大理寺亦或者刑部。短短幾天,京城内兩大公府出了這麽大的事,你說,皇上會如何想?而如今整個京城的守衛權都在容昭手上,此事自然會交由容昭處理。”
樓氏抿着唇,心裏蔓延着無邊無際的恐懼和絕望。
“蘭芝如今還在大理寺。你出來了,她就成了重點審問對象。我手上掌握着你所有的犯罪證據,況且我回來那天,容昭可是親眼看見有人半途刺殺我的。人證物證都有,即便裏巧舌如簧口若懸河,也無法颠倒黑白脫罪自保。”
樓氏恨得想要将她撕碎。
“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訴你。對,沒錯,蘭芝是我的人,她從來沒背叛過我。就連你要派人刺殺我,我也早就猜到。我身邊既然有畫扇保護,蘭芝如何不知?你自以爲設計先殺我再推蘭芝做替死鬼的一石二鳥之計,不過是在我默許之下的計中計。我沒死,自然死的就隻能是你了。”
葉輕歌姿态優雅語氣平和,“還有一點你說錯了,海棠的确是我用來刺激你露出破綻的棋子。除了我需要快速而直接又高效率的拉你下馬,更重要的是…”
說到這裏她語氣一頓,原本溫和的眸子漸漸冷卻,渡上了寒冷的冰霜。
“懷着孩子看見自己的夫君和其他女人歡好的滋味,如何?”
盡管,那是假孕。
撕心裂肺,蝕骨剝皮之痛,莫過于此。
仿佛三年前那場大火又在眼前燃燒,鮮血成河,國破家亡,天崩地裂。
葉輕歌閉了閉眼,緊握的手指慢慢松開,聲音卻有些飄忽和空茫。
“當初我娘懷着我的時候你勾引她的夫君又故意讓她知道害得她怒火攻心早産。”她看着樓氏,眼神裏有一種深切的恨和厭棄。
“多諷刺啊,她最好的姐妹和她的丈夫一起背叛了她,就在他懷孕的時候。當時的你,是不是特别得意?你什麽都比不過我娘,出身,美貌,才華…就連我父親的愛,你也得不到。當她倒在你面前的時候,你很興奮吧。畢竟,她是你一直想要超越的目标。就連你所謂的愛情,也是建立在對我娘的妒忌羞辱之上。呵呵…你這樣的人,又哪裏懂得什麽叫*?你隻不過是一個自卑、貪婪、占有欲強又自我感覺良好的蛇蠍毒婦罷了。”
她句句穿心,字字戳中樓氏内心深藏的那些陰暗醜陋,讓她竟有些難堪的别過眼去,繼而又笑起來。
“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她死了,再也回不來了。”像是報複一般,樓氏滿面陰狠嫉妒的說:“别以爲你娘就有多純潔多高貴多纖塵不染。呵呵…”
她低低的笑,仿佛陷入了回憶之中。
“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娘,她可真是有手段的女人呢。她引得先皇爲她癡迷,不惜冷落青梅竹馬的側妃也要娶她爲後。可她自命清高,偏偏不願做那三千後宮之一,便要來和我搶男人。”
樓氏說到這裏,語氣裏又克制不住的恨。
“她憑什麽?不過就是靠着一張臉和一個好的出身罷了,處處都要欺壓于我。”淚水從眼眶滑落,洗刷着她年少時最黑暗最痛苦的時光。
“選秀不過一個過場,誰都知道,先皇早就内定了她爲皇後。可選秀頭一晚,她故意洗了冷水,第二日就病倒了。呵呵…你那個姨母,自負美貌心機深重嫉妒心強的女人,戴着面紗假冒你娘入宮選秀,妄想坐鎮後宮,成爲一國之母。”
“可惜…可惜先帝一眼就認出了她。然而當時顧忌她們姐妹情分以及安國公府的面子,先帝并沒有發怒,本來譴責她回去也就罷了。但先帝那時癡戀你娘,選秀也是爲了你娘。太後知曉先帝所屬意人選出自安國公府,至于叫什麽,卻不知曉。所以留了牌,等先帝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樓氏慢慢的說着,那是關于上一輩那些少男少女之間的愛恨情仇。
“先帝不甘封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女人爲後,但安國公府畢竟是貴裔府邸,開國元老,不能折辱了江憶茗,所以便封了她爲三品茗妃。那些年,幾乎寵冠後宮…”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樓氏又開始癡癡的笑起來,“大抵這是男人的通病吧,得不到最愛的,便找一個長得像的替身寵着。”
葉輕歌沒打斷她。
北齊律法規定,秀女必定出身官宦之家。且一家不可有兩女入宮,長者爲首選。是以江憶茗進宮以後,先帝不可再娶其姐爲後。
“可是女人啊,即便擁有再多的富貴再多的尊榮又如何?得不到自己夫君的心,擁有的一切也不過隻是虛妄。若那個男人待她和其他女人一樣也就罷了,偏偏她就是那個獨特的一個。這麽多年的恩寵如寶,她如何能不被這個男人的寵愛惑了心智想要更多?尤其是一個自負的女人,在原本對這個男人的心上人有着嫉妒仇恨的前提下,這種*就會無休止的燃燒膨脹。她恨你娘…”
樓氏閉了閉眼,神情竟有淺淺歎息和淡淡怔愣。或許是那些榮耀被一點點撥出,原本腐蝕殆盡的心竟有那麽片刻的清明。
“所以你們合謀害死了我大哥,是嗎?”
葉輕歌的聲音很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樓氏聽得卻是一震。
“你…知道?”
葉輕歌嫣然微笑,眼神裏卻是無盡冷意。
“祖母注重子嗣,又素來不喜歡你,自然會對我兄妹二人多家照顧保護。而那時的你根基未穩,就算被你僥幸得逞,也不可能沒有絲毫破綻。隻有一個原因,有人幫你抹去了一切痕迹。自然,在此之前有個前提,就是有人默許你那麽做。而這個人,就是我的父親,你的丈夫。”
最後幾個字出口,她眼神裏譏诮和冷意交織出森冷的寒光。
樓氏慢慢睜大眼睛,“你…你居然…”
葉輕歌端坐不動,眼神低垂,姿态優雅而從容,至始至終神情雍容而淡定,端得是矜貴而溫雅。整個人從上到下都淋漓盡緻的展現出一般貴族女主不可比拟的尊貴和威嚴。
樓氏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忽然道:“你不是葉輕歌,你是誰?”
葉輕歌輕慢的笑,不說話。
樓氏恍然回神,不由自嘲。眼前女子不是葉輕歌是誰?她當真是糊塗了,竟問出這麽愚蠢的問題。
“對,是你的父親。”她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眼神裏劃過算計得逞而快意的光,“他以爲你大哥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呵呵…”
她輕笑,不知道在笑自己的計劃完美還是笑那個男人的愚蠢,亦或者這些深宅女子的悲哀。
“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喜歡你的時候什麽都能答應你,不喜歡的時候就棄如敝屣。”
葉輕歌目光靜寂而飄渺,似乎有那麽一刻的怔忪,繼而諷刺一笑。
“你若早些明白,也不至于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樓氏不置可否,說了這麽多,她倒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不明白,你爲何要殺臨安公主?”
“你錯了。”葉輕歌漫不經心道:“表姐是你殺的。”
樓氏嗤笑,鄙夷道:“葉輕歌,都到這個時候,你還在我面前演什麽戲?你既然都看得如此分明,自然也猜到我今日能夠出獄全靠臨安公主,我沒理由殺她。倒是你,許是替你母親報仇,母債女償?如果是這樣,倒也說得過去。”
葉輕歌沒解釋,有些事情她自己明白就好,犯不着對任何人解釋。
“說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事到如今,樓氏也不再負隅頑抗,而是冷靜的和她談條件。
“隻要你放過我的女兒,并且保證給她一個錦繡前程,我可以答應幫你脫罪…”
“脫罪?”
葉輕歌輕輕呢喃着這兩個字,眼神微微譏嘲,漠然道:“真正的兇手是誰,你比我清楚。”
樓氏被駁得一噎,仍舊高傲擡起下巴道:“那又如何?殺人的是你,你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如若不然,你以爲你還有機會在這兒和我談條件?”葉輕歌低頭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揚。
“有些話你沒說出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不過要怎麽說,你得聽我的。”
……
吱呀——
葉輕歌打開門走了出去,在外等候的長甯侯和老夫人立即轉身。
“輕歌,如何了?”
長甯侯大步上前,“她說了什麽?”
葉輕歌看着老夫人緊抿的唇和深沉的眼,淡聲道:“父親,她現在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侯府。”
長甯侯濃眉緊蹙。
老夫人斷然道:“不行,此事事關侯府存亡,必須當斷則斷—”
“是要斷。”葉輕歌不緊不慢的說道:“祖母可别忘了,她今日回府可是聖上之命,且在此之前她是嫌疑犯,大理寺中還有報備。若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侯府,大理寺那邊不好交代。”
老夫人沉默。
葉輕歌分析得有道理,這件事早已不再單純,但凡涉及到朝權,若有半點差錯,都有可能觸及帝王禁忌。到那時,才是真正的大禍臨頭。
“那你說,該怎麽辦?”
老夫人臉色并不好看,樓氏是死有餘辜。但扒出和推動這些事的人,卻是葉輕歌。現在連她都有些迷糊了,不知道葉輕歌到底想要做什麽。若隻是想要報仇,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何必要如此拐彎抹角?而且這個孫女的手段,連她都不得不驚歎佩服。
“她本是囚犯,不過因爲‘懷孕’才會被恩赦回府。既然已經查出她是假孕,斷然沒有再繼續逍遙法外的道理。如今隻能把她送回大理寺——”
“你瘋了?”老夫人低怒的打斷她,上前兩步,沉沉道:“你忘記她剛才說什麽了?若放她出去,你還想不想活了?”
葉輕歌微笑,“祖母多慮了。”
老夫人皺眉,“什麽意思?”
“有些真相,并不如眼睛所看到的那樣簡單。”葉輕歌眼神有些意味深長,“總之請祖母放心,很多事情不是靠遮掩就能夠解決問題的。事關己身,我知道該怎麽做才是一勞永逸的辦法。”
老夫人仍舊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
“你打算怎麽做?”
“讓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夫人訝異的和長甯侯對視一眼,心中都有着同樣的驚疑和不解。
葉輕歌又道:“今夕不同往日,父親和祖母應當明白,侯府早已處在風口浪尖上,很多事情不宜拖延,否則夜長夢多。”
長甯侯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以及樓氏那些溫柔背後的陰暗,再想想女兒從前木讷懦弱的性格,怎麽看也不像是不顧廉恥與人有私又膽大妄爲殺人滅口的惡毒之人。
他沉吟一會兒,便道:“好。”
老夫人張了張嘴,終是什麽話也沒說的轉身離開。
長甯侯親自帶人将樓氏送去了大理寺。
……
“大小姐,救命啊,大小姐,救救奴婢…”
門外傳來急切的追趕聲和海棠的哭喊聲,撕心裂肺而悲苦絕望。
葉輕歌就靠在美人榻上,聽見外面的聲音,蹙了蹙眉。
畫扇會意的說道:“小姐,您先休息一會兒,奴婢去将她們趕走就是…”
“不用。”葉輕歌慢慢坐起來,“讓她進來。”
畫扇一怔。
“是…”
她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就帶着海棠走了進來。
海棠一踏入門口就直接跪了下來,隔着珠簾對葉輕歌磕頭。
“求大小姐開恩,救救奴婢,奴婢不想死啊…”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她尚且還沒從躍入枝頭的喜悅回過神來就被打入無間地獄。從皖松閣離開後,老夫人果斷而殘忍的将當時在場的下人全都一個個處死。她好不容易才掙紮着逃到了潮汐閣,已然渾身狼狽滿臉淚痕。
“奴婢不想死…”
葉輕歌靜靜的坐着,沒出來。
“海棠,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海棠一怔,美麗的容顔上淚痕斑斑,凄楚而可憐。
“奴婢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奴婢隻是…隻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去給侯爺送茶,是小姐讓奴婢去的…”
葉輕歌笑了,“我隻讓你給父親送茶,可沒交代你其他的事。”
海棠呆住了,随即激動的想要上前,卻被畫扇按住肩膀無法動彈。她凄厲的大喊,“小姐,您不可以過河拆橋,明明是您讓我去的,明明是您授意。您利用奴婢扳倒了夫人,怎麽可以就這樣置身事外…”
“放肆!”
畫扇曆喝一聲,一腳踩在她背上,直直将她踩趴下去。她啊的一聲痛呼,換來畫扇的冷嘲熱諷。
“誰給你的膽子趕腳質問主子?還有,如今侯府沒有什麽夫人,那可是皇上禦旨親授。你敢抗旨不遵,莫不是嫌閻王殿裏太過冷清寂寞,想拉着你的父母一起跟你陪葬?”
海棠被那一踩險些背過氣去,剛好哭喊可憐,被畫扇這一通冷言警告威脅,卻是驚得再也不敢喊冤,隻是流着淚驚懼的看着仍舊端坐不動的葉輕歌,無言的求救。
葉輕歌遙遙看着她,溫言道:“海棠,人要爲自己所做的任何事負責。無論是善還是惡,無論是對還是錯。你說得對,我是利用了你。但你若安于本分,又怎會膽大的勾引我父親?你若沒有點野心,怎會乖乖的去書房送茶?即便是我的吩咐,你多少也該知道那樣于理不合。可你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答應了,甚至還特意去換裝打扮。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我想,不用我再拆穿吧?”
海棠渾身發冷,目光裏閃爍着心虛、不甘、貪婪、虛榮…最後都化作美夢破碎的絕望。
“那日在榮安堂,小姐向老夫人要來奴婢,奴婢以爲…”
“以爲什麽?”葉輕歌端起茶杯抿了口差,道:“以爲我要許你富貴榮華扳倒樓氏?呵呵…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即便我容不得樓氏,難道就容許你坐大掌控侯府麽?”她搖頭歎息道:“人有上進心有野心并沒什麽錯,錯的是,你被眼前的利益蒙了眼看不見這榮華背後的殺機。況且如此目光短淺之人,即便沒有今日之事,也會死在其他人手上。你應該還記得剛才在樓氏的屋子裏自己說了什麽吧?呵~你倒是聰明,知道把握時機把樓氏一腳踩到底。如此心狠手辣不給人任何退路的人,當自己落到那般地步,也沒資格怨恨别人不給你退路。”
“樓氏如此,你也如此。前車之鑒,後車之師。你可以在她人落難的時候落井下石,自己落難的時候就不要怪别人雪上加霜。”
海棠完全傻了,怔怔的看着葉輕歌。
葉輕歌重新倒下去,懶懶道:“下輩子投胎擦亮眼睛做人,若沒那個能力就本本分分,别貪求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畫扇,帶她出去。”
“是。”
海棠的呼救聲剛出口已經被畫扇點了穴道強行帶了出去,門外等候處置海棠的婆子立即接手了她的命運。
斷腸毒下肚,她哭泣着倒在地上掙紮,美麗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紅色的血從唇角溢出,在地上染出一朵絢爛的梅,似乎在悼念才逝去不久的冬天。
痙攣的痛達到極緻,她睜大眼睛,慢慢停止了掙紮,再也無法動彈。
海棠不惜胭脂色,獨立蒙蒙細雨間。
葉輕歌半阖着眸子,葉湛見到海棠的時候,想必腦海裏也浮現這兩句詩吧。
那年春雨朦胧,庭前海棠花嬌豔似霞,拂過重重而過的女子衣擺,獨留淺淺幽香,回味無窮。
……
畫扇走進來,“小姐。”
葉輕歌站在桌邊,随手拿起一個紅色封貼扔了出去。
“把這個送到容昭手上。”
畫扇接住,“是。”
她說完就出去了。
葉輕歌低頭看着宣紙上寫的幾行字。
盧國公府、廣陵侯府、長甯侯府、郭府、永興侯府、工部尚書府、兵部尚書府。
她提筆沾朱砂,在盧國公府幾個大字上劃下紅色的痕迹。
第一步,盧國公府,覆。
……
長甯侯帶着樓氏去了大理寺,原本想對程佑說明緣由後去晉王府找容昭。因爲他如今被勒令在家休息不許上朝,無法進宮,再加上這件事是容昭在處理,隻能通過容昭進宮向嘉和帝禀報緣由。卻不想,容昭正在大理寺正廳審問蘭芝。
容昭見到他,倒是有些意外。目光落在他身後被捆綁的樓氏,又挑了挑眉。
“長甯侯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長甯侯理了理思緒,正在想該怎麽開口解釋。程佑上前幾步,低頭在容昭耳邊說了幾句話。
“侯爺,是這樣的…”
容昭聽了以後再次看了樓氏一眼,見她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一副早已認命的樣子。
他笑了下,慢悠悠的喝茶。
“這倒是奇了,聽聞長甯侯府有個賢惠的主母,是以府中一向平郎。不成想這才短短三天不到,竟接連出了這麽多事兒。”他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又似淡淡譏嘲,“有能耐串通太醫做假,本事倒是挺大的,難怪你那嫡長女會被趕出家門。長甯侯這治家之道,可着實不怎麽樣。”
長甯侯有些漲紅,尴尬道:“侯爺說得是,下官無能,未能約束内眷,才緻使這惡婦做出那些傷天害理之事,給侯爺添了許多麻煩。是下官的不是…”
容昭放下茶杯,打斷他。
“行了,本侯隻管職責所在範圍内的事。至于你的家事,本侯沒興趣。”
長甯侯碰了軟釘子,隻能讪讪道:“是。”
容昭這才看向樓氏,淡淡道:“你可有什麽要辯解的?”
樓氏眼神呆滞,麻木的說道:“賤妾樓氏,伏法認誅。”
容昭又挑了挑眉,“你承認買兇殺人了?”
“是。”
樓氏顯然已經不再分辨,不等容昭審問,自己就開口如竹筒倒豆子般的把自己做的那些事兒全都說了出來。
“賤妾狹隘,不容葉江氏,買通産婆使其難産而亡。此其一!後又殺害世子,此其二!三年前…”
聽見前面兩條本已面容憤怒的長甯侯聽到三年前,頓時看向她,眼神淩厲。
容昭眼神微動,“繼續說。”
長甯侯不得阻止,隻得警告的看着樓氏,提醒她别亂說話。
樓氏咬了咬唇,想起自己的女兒,不得不認命道:“三年前廣陵侯府世子之死,亦是賤妾所爲…”
“你說什麽?”
長甯侯不可置信而滿含驚怒悔恨的聲音響徹而起,他死死的瞪着樓氏,恨不得将她剝皮抽骨。
容昭眼神深了深,就連旁聽的程佑也有些驚訝。
“你是說,三年前廣陵侯世子之死并非意外,而是你所爲?”
“是。”
樓氏點點頭,看了眼蘭芝。
“賤妾不容大小姐榮華,無奈有安國公府阻攔,一直無法動其分毫,打算另謀其法。三年前,妾帶大小姐祭奠葉江氏,回來的時候大雨傾盆,隻得于長亭躲雨。不想巧遇廣陵侯府二公主宋至賢…其實不是巧遇,是…是妾身差人給宋二公子帶了話。想…想借此污大小姐清白,令她蒙羞不容于世…”
“你這個賤婦。”
長甯侯再也聽不下去,一腳就踢了過去。
“你竟如此迫害輕歌,你…”
他還要動手,容昭一個冷眼掃過去。
“長甯侯,這裏是大理寺,不是你的侯府,請注意你的言行。”
長甯侯猛然一驚,忙拱手請罪道:“是,是下官失态,請侯爺恕罪。”
容昭沒理他,沉聲對樓氏道:“繼續說。”
程佑早就讓師爺在旁記錄。
樓氏被長甯侯那不帶感情的一腳踢得險些内傷,勉強跪坐起來,喘了幾口氣才又說道:“大小姐幼承庭訓,自是對陌生男子避而遠之。宋二公子對大小姐傾慕思之,奈何知曉其爲兄長未婚妻,不敢僭越。”
她頓了頓,似乎在整理言辭,而後低聲道:“婚期将近,廣陵侯夫人帶大公子來侯府交換庚帖。七日後,廣陵侯府來下聘。大公子卻驟然染疾,便由二公子代替。在府中剛好遇見大小姐,大小姐謹記閨德,不敢有絲毫僭越,故而離開。二公子卻生了歹念,私下與妾商議。妾左思右想,借口爲大小姐添妝帶她出門,在約定的時間相見,并且支開了蘭芝,然後再着人傳信給大公子…”
長甯侯越聽臉色越黑,若非此地不合時宜,他真想掐死這個女人。
“大小姐察覺上當本欲離開,二公子卻糾纏不放。正在這時候,大公子來了,誤以爲兩人有私,當場便氣得吐血。大小姐受了驚吓,不知所措。二公子發現事迹敗露,便推脫是大小姐勾引他。大小姐羞憤欲死,二公子情急相救,大小姐用力推開他。剛巧就撞在了大公子身上,彼時大公子身體孱弱,又受了刺激,這一撞,便跌入湖中,溺水而亡。”
氣氛凝重,容昭皺緊了眉頭,程佑則是面露震驚和不可思議。
長甯侯氣得渾身顫抖,指着樓氏怒罵:“你胡說八道。輕歌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怎麽可能推倒宋至賢?還有,當時你不是也在場麽?爲什麽不讓人相救?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定是你們合謀,陷害輕歌不成,又污蔑她殺人。事後還讓下人告之我說輕歌不遵婦德與人偷情并殺人滅口,鼓動我趕她出府…你,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竟…”
他說着就要動手,程佑道:“長甯侯且慢,此事疑點重重,還有待調查,你且勿沖動。”
長甯侯忍着怒氣,冷哼一聲。
“還有什麽可調查的?這毒婦已經承認,一切都是她的奸計…”
“長甯侯。”容昭懶散的開口了,“你自己的女兒什麽性格你不知道,出了事兒你不相信她還把她趕出家門,即便有奸人算計,你也有忽視和縱容之責。”
長甯侯被駁得啞口無言,讪讪不語。
容昭又轉向樓氏,“還有什麽?全都說出來。”
樓氏面色晦暗,低着頭不急不緩的說着:“侯爺說得對,當時大公子身邊有侍從跟随,本欲相救,是妾派人阻攔,後又殺人滅口。當時二公子已經昏迷不醒,等醒來後一切已成定局。再後來,就像侯爺說的那樣。大小姐以爲自己殺了人,驚慌失措,悔恨不已。因涉及命案,此事不可聲張,老夫人便下令将大小姐身邊的下人全都處死,就連妾身邊的人也無一生還。又爲了掩人耳目,也爲了徹底毀了大小姐清譽,妾便讓人放出流言說大小姐命格不詳,克母克兄克死未婚夫…安國公府以爲大小姐悖逆倫常,殺人害命,對大小姐失望之極,至此不聞不問,任其自生自滅。”
“這麽說,宋至修之死,乃是你間接所爲?”
容昭平靜的問。
樓氏點頭,“是。”
“他溺水而亡,廣陵侯府難道不懷疑?”
樓氏抿唇,“此事本就不光彩,二公子又是當事人,自然會想方設法隐瞞。深宅大院,這些事情很簡單,也很容易。”她唇邊溢出一絲諷刺,“況且廣陵侯府就兩個嫡子,大公子死了,二公子理所當然繼承侯府。如此百裏而無一害的事,他自然要想方設法的擦幹所有痕迹。”
“所以三年前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因爲‘不能說’而被滅口?”容昭挑眉道。
“對。”
樓氏深吸一口氣,“妾雖痛惡大小姐至極,但她與妾之骨肉本爲姐妹,一脈相承,榮辱與共。若她閨中失德又狠辣殺人之事被外人知曉,妾之女兒亦會受連累。故而妾不得不收手,留她一命,隻将其逐出家門。”
長甯侯已經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胸腔内聚滿了怒火和憤恨,以及深切的後悔和愧疚。
三年前他以爲葉輕歌不知廉恥與宋至賢偷情被宋至修發現後又狠心殺人滅口,他震怒,才将她趕去了水月庵。
沒想到,這一切居然是樓氏這惡婦的毒計。
“你以爲輕歌被逐家門前程已毀,卻沒料到先帝聖恩賜婚,你心懷不憤所以派人刺殺,是不是?”長甯侯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出這個問題。
樓氏嘴唇顫抖着,卻沒否認。
“是。”
“你——”
長甯侯幾乎是暴怒。
容昭又問:“三年前你苦苦隐瞞,爲何今日要坦白?”
樓氏咬牙,眼底迸射出仇恨的光,最後隻得凄楚一笑。
“大小姐說得對,因果循環,善有善報,惡有惡果。我犯的錯,老天卻報應在了我女兒身上。”她哆哆嗦嗦着說道:“我怕若再不還大小姐清白,那麽我的女兒…”
明眼人都知道這種理由很牽強,容昭卻沒問,而是站起來,走到蘭芝面前走了兩步,突然道:“還是不願意說?”
其他人不解其意,蘭芝抿着唇。
“侯爺在此,穆襄侯對小姐有何疑問,大可以詢問侯爺。”
容昭喝的一聲,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竟真的去問長甯侯。
“葉侯爺,本侯有一個關于你女兒的問題想要讨教,不知是否方便?”
長甯侯有些驚訝,想着女兒和容昭有婚約,多了解自然是好的,便欣然答應。
“侯爺請問。”
容昭的問題很簡單,“剛才聽…聽侯爺妾室的說法,葉大小姐是個單純不谙世事的閨中小姐。可據本侯觀察,貴府大小姐乃是個有勇有謀秀外慧中的女子,且絲毫沒有怯懦木讷之象,反倒是比一般的貴族千金更爲雍容典雅。這與樓氏所說,可一點不符合。”
還未等長甯侯說話,蘭芝便沉穩道:“小姐三年前遭此劫難本就極度委屈絕望,在去水月庵那日又險些喪命,幾度打擊,醒來後性情大變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侯爺與小姐不過兩面之緣,如何能斷定小姐爲人?”
容昭又是一聲輕笑,“好,既然你說本侯武斷,那你就說說,你家小姐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蘭芝抿着唇,沒想到容昭欲擒故縱套她的話。眼見這男子華豔的眉目下看似無暇的黑瞳,實則一望無際的黑暗,看不出他任何情緒。
這個人,他不單單是王爵世子,不單單是三軍統帥,也不僅僅是一品軍侯。他還是…帝心忌憚的深沉少年。
“侯爺若想了解小姐爲人又有何難?如今侯爺與小姐有婚約在,日後成婚,朝夕相處,自己親眼看見的,總比奴婢一面之詞來得可靠。”
容昭呵呵一笑,“你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難怪你家小姐給你如此重任。”
他負手又來回走了兩步,漫不經心道:“長甯侯,看來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了解你女兒呢。”
長甯侯被說得面色有些漲紅,支支吾吾道:“小女素來恭謹端厚,知書達理…”
“可這麽個恭謹端厚知書達理的女兒,你卻對她不聞不問任她爲奸人所害,還将她趕出家門任人欺辱。”容昭不緊不慢的接過話,忽然話音一轉。
“你女兒有痼疾你可知?”
長甯侯明顯一怔,就連蘭芝也是微微詫異。
容昭不動聲色的将兩人的神色收斂眼底,“她每逢十五月圓之夜會心痛如絞,甚至還自虐緩解疼痛直至子時過後才恢複正常,這些,你這個做父親的,可知道?”
淡漠的語氣,卻是帶血的質問。
長甯侯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這…”
果然如此。
容昭眼神微暗,淡淡移開視線。
“程大人,供詞都寫好了?”
程佑這才回過神來,忙接過師爺遞過來的供詞,恭敬道:“侯爺,請看。”
容昭淡淡掃了眼,“讓她畫押,然後收監,本侯現在進宮向皇上複命。”
程佑點頭,讓人拿來紙筆和印尼。
樓氏看着那供詞,嘴唇有些發白,想到自己的女兒,咬牙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按了手印。
程佑讓人将樓氏關押大牢,又請示道:“侯爺,那這丫鬟…”
“一同收監,隔日再審。”
“是。”程佑彎腰,道:“下官這就着人給侯爺備車。”
……
從永壽宮出來以後,嘉和帝便去了溫貴妃的重華殿,溫貴妃盛裝前來迎接。
“臣妾參見皇上。”
嘉和帝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起來吧。”
溫貴妃敏感的察覺他今日心情不大好,默不作聲的跟在身後,并且揮退了下人。來到前廳,她體貼的給嘉和帝斟茶。
“皇上今日是否有煩心事?”
嘉和帝揉了揉眉心,看起來有些疲倦。
“是啊,煩心。家事國事天下事,哪件事不煩?”
溫貴妃斂下眸子,美麗的容顔上揚起溫柔的笑,然後走到他身後,給他捏肩。
“皇上日理萬機定是太累,臣妾給皇上揉揉筋骨,消除疲憊。”
嘉和帝嘴角噙一抹笑容,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坐下來。
“不用了,過來陪朕說一會兒話。”
“是。”
溫貴妃是個美人,不同于皇後的張揚豔麗,也不同于清妃的淡如雛菊冰雪若蓮,而是一種安靜而柔婉的美。她身上有一種甯和的氣息,讓人覺得舒心。每次嘉和帝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來重華殿。
“朕剛才去了永壽宮。”
溫貴妃靜靜的聽着,并不插話。
嘉和帝默了默,将剛才在永壽宮發生的事告訴了她,末了又問她:“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溫貴妃對眼前的少年帝君十分了解,深切知道他是怎樣一個獨斷專橫的人。此番看似詢問于她,實則暗含幾分試探。
她眸光溫和,道:“皇上寬厚,那樓氏雖是被指證暗害嫡女,但腹中孩子到底無辜。臣妾聽說長甯侯已過不惑之年,至今未有子嗣。樓氏腹中的孩子若是個男孩兒,雖是庶出不能繼承侯府,到底對長甯侯也稍感安慰。”
嘉和帝眼底微光閃動,勾唇一笑。
“還是愛妃懂事。”他溫柔的拉過她的手,若有感歎道:“清妃要是有你一半明事理就好了。”
溫貴妃抿唇微笑,“清妃妹妹到底是安國公府所出,和長甯侯府大小姐是表姐妹,自幼便交好。如今出了這種事,她心中憤懑又擔心葉姑娘受樓氏欺壓,難免性子急了些。臣妾相信,清妃妹妹也不是故意沖撞皇上。皇上您大人大量,便繞過清妃妹妹這一次吧。”
嘉和帝笑了笑,若有感歎道:“若是後宮人人都如你這般大度寬和就好了。”
溫貴妃很是知書達理道:“皇後娘娘威懾六宮,臣妾等心服口服。”
說起皇後,嘉和帝眼神深了深,沒說話。
正在這時,外面有宮女求見。女官言棠低頭走出去,不一會兒走了進來,低聲在溫貴妃耳邊說了幾句話。溫貴妃詫異,“當真?”
言棠點頭,“是。”
嘉和帝眯了眯眼睛,狀似無意的問道:“你們主仆倆在說什麽呢,這麽神神秘秘的?”
溫貴妃揮手示意言棠退下,面色有些猶豫。
“皇上,宮裏傳進了些流言。”
嘉和帝皺眉,“什麽流言?”
溫貴妃想了想,還是小聲說道:“也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流言,說三年前廣陵侯世子之死乃是人爲。兇手…便是長甯侯府大小姐葉輕歌。”
她邊說邊看嘉和帝神色,見他沒動怒的迹象,便繼續道:“宮裏傳得繪聲繪色的,臣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隻是聽說三年前長甯侯府大小姐不知怎的與二公子相識,并且有了私情。但兩府婚事卻是長輩所定,不可更改。葉輕歌爲了和心上人在一起,狠心殺了廣陵侯世子…”
嘉和帝皺緊了眉頭,不知想起了什麽,目光裏劃過一絲厲色,驟然站起來往外走。
溫貴妃趕緊伏跪于地,“臣妾恭送皇上。”
嘉和帝已經走出門外,遠遠的聽見他的吩咐。
“傳旨,命廣陵侯火速進宮——”
“是。”
……
溫貴妃慢慢擡頭,眼神裏有一種智慧的光芒在閃爍。言棠扶着她站起來,邊往回走邊低聲道:“娘娘,萬一被皇上發現…”
“怕什麽?”
長長的裙擺拖在地面上,逶迤生姿。
溫貴妃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卻難掩精明。
“流言不是從本宮這裏傳出去的,就算皇上要查也查不到本宮頭上。”她嘴角一勾,丹唇朱紅,豔麗無匹。
“咱們那位太妃娘娘大抵是狗急跳牆了。竟如此沖動,若此事乃虛構,隻怕…”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深宮之中,自有生存法則。她隻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就行,其他的,交給那些人自己去解決。
“你下去吧,本宮進去休息一會兒。”
“是。”
……
容昭進宮的時候,剛巧碰見廣陵侯從禦書房出來,面色鐵青而憤懑,額頭青筋暴露,滿身的怒氣毫無抑制。
“宋侯爺這是怎麽了?”
廣陵侯形容急切,根本沒看見容昭,咋一聽見這聲音,倒是怔了怔。随即稍斂怒容,拱了拱手。
容昭挑眉,道:“你在這兒正好,本侯剛在大理寺審問了樓氏,其中有一命案涉及貴府三年前去世的大公子…”
“侯爺不用說了。”廣陵侯沉聲打斷他,“今日老臣進宮便是爲此事。”
容昭有些訝異,“你知道了?”
他剛才審問了樓氏,按理說消息還沒這麽快傳出來才是。
廣陵侯嘴角扯出一抹冷意,“長甯侯府出了個沒教養的女兒,行了那不軌殺人之事,以爲殺人滅口就能一手遮天。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麻雀飛過都還有影子。她殺了人,豈能這麽輕易的被抹去痕迹?”他看向容昭,神情帶了幾分涼薄之意,“穆襄侯,莫怪老夫沒提醒你。那葉輕歌非但不敬不孝且行爲舉止絲毫不遵婦德,水性楊花人盡可夫,被犬子發現以後爲了掩蓋真相還狠心殺害。”
他憤憤道:“可憐賤内當年與葉江氏交好許下這門婚事,早知她無兄無母無所依靠,我和夫人也未曾嫌棄。不曾想她自己德行敗壞不知檢點,還對犬子下此狠手,簡直是膽大包天喪心病狂。此等毒婦,若不誅殺,難解老夫心頭之恨。”他冷笑,“我道他長甯侯怎麽狠心将女兒趕出門三年不聞不問,原來是爲了掩蓋殺人真相。他倒是打得好算盤。以爲把葉輕歌送出府就算了事了?哼,沒那麽簡單。”
容昭皺眉,“宋侯爺大抵是誤會了…”
他剛要解釋,廣陵侯卻又對他抱拳道:“先帝不知那毒婦真面目,适才賜婚于侯爺。可如此不仁不義不敬不孝之人,若娶之,隻怕禍患無窮。老夫言盡于此,侯爺珍重。”
他說罷就要離去,容昭攔住了他。
“宋侯爺,此事恐怕你有所誤會,本侯有确切證明此事非葉輕歌所爲,正要向皇上禀報。”他音色淡淡卻自有說服力,“本侯理解宋侯爺喪子之痛,但皇上既召侯爺入宮卻并沒有下達任何處置聖旨,想必侯爺所知均爲臆測。既無證據,緣何下此論斷?”
廣陵侯一怔,随即想起那些流言,眼色又冷了幾分。
“所謂無風不起浪,若她葉輕歌清清白白,爲何長甯侯府要将她趕出府?對了,安國公府可是她母族。若她當真被冤,安國公老夫人爲何對此不置一詞?可見是她自己做了虧心事,安國公府才會對她漠不關心。”
容昭難得跟他分辨,冷聲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大理寺找程大人拿樓氏的供詞,她已經交代清楚,殺死你兒子的真兇,是她。什麽德行敗壞水性楊花也都是樓氏一手安排。宋侯爺,你是朝廷棟梁,官拜一品。當知明理是非,公道黑白。女兒家的清譽關乎性命,侯爺當得慎言。”
廣陵侯一滞,方才聽聞此事他也是怒火攻心。此時容昭這麽一說,他倒是有了點理智。要說葉輕歌是他的未婚妻,那女子私德有虧,最該憤怒的是容昭才是。若非有确切證據,容昭不會如此笃定。
心下幾分思量,他斟酌的問道:“侯爺此話可當真?”
容昭淡淡道:“你若想知道真相,就跟本侯去禦書房。”
他說完便朝禦書房而去。
廣陵侯略一猶豫,還是跟了上去。
……
嘉和帝看見容昭,顯然有些訝異,不過聽聞容昭禀明了前後因果,神情就漸漸變得凝重。
“原來是這樣。”
容昭道:“皇上,此時微臣才調查清楚,卻有人子虛烏有擾亂人心,且從宮中而起,想來這傳謠言的人出自宮中。”
嘉和帝眯了眯眼,沉思一會兒,看向廣陵侯。
“宋愛卿,此事涉及令郎性命,你如何看?”
“這…”廣陵侯有些猶豫,雖然容昭信誓旦旦,但空穴來風必然有因…
這時容昭又漫不經心道:“據本侯所知,宋侯爺的兩位公子都是懂些拳腳功夫的,又怎會輕易被一個柔弱女子推倒而沒反抗的能力?想來這其中定有蹊跷。”
廣陵侯眼皮子一跳,随即明白容昭在提醒他若不适可而止還要拖葉輕歌下水的話,那他另外一個兒子可能也保不住。他在心中權衡利弊一番,終是咬牙道:“老臣覺得穆襄侯說得有道理,那樓氏罪行累累且人證物證俱在,若有心陷害大小姐,也不是沒可能。隻是這事兒着實有些怪異,依老臣看,是否命刑部再審?畢竟小兒的命案已過三年,算是重大事件,刑部那邊總是要報備,一切按章程行事才可…”
嘉和帝知曉他打的什麽主意,欣然應允。
“好。”
他道:“待會兒朕讓董朝恩随你去刑部宣旨,将此案交由刑部處理。”
廣陵侯面色稍緩,“謝主隆恩。”
容昭瞥他一眼,眼底隐隐譏诮,也不反對,而是道:“皇上,既然此事還有待商榷,那些謠言便應就此終止。不然長久下去,怕是壞了葉姑娘聲譽。要知道,那樓氏居心不良早已敗壞她名聲。如今好不容易證明她是清白的,沒道理讓她再被流言所誣。皇上英明聖裁,必會還世人一個公道。”
廣陵侯皺了皺眉,因爲兒子的死,他對葉輕歌的厭惡和仇恨早已根深蒂固。即便葉輕歌不是殺人兇手,在他看來樓氏的嫉妒陰狠之心也是因爲她。此刻聽聞容昭字字袒護,便有些不悅。
嘉和帝倒是挑了挑眉,黑眸閃爍着精銳的光,然後嗯了聲。
“此事由内宮而起,現在應該還沒傳到宮外,朕立即讓皇後調查終止謠言。”
廣陵侯嘴角含着笑,皇後隻怕對葉輕歌恨之入骨,這當口怎麽可能會幫她?他想起先帝留下的那一道賜婚聖旨,目的就是爲了羞辱容昭。如今葉輕歌的一切污名即将洗清,那也就沒什麽羞辱可言了。而長甯侯府勳貴名門,和晉王府強強聯姻,日益鼎盛。皇上怎會允許?
想到此,他便拱手道:“皇後娘娘威懾六宮,定能平息謠言還宮中一個清淨。”
容昭神色淡而微冷,“皇後娘娘縱然大公無私,聖裁獨斷。但偌大後宮,人多口雜,難免有小人作祟。且此事還未公布,縱然大理寺卿程大人都還将此事書寫成奏上達天聽,旁人又是如何得知?還流傳到宮中。顯然有人居心叵測,早已暗中作怪,目的不止要阻攔大理寺查案,更甚者擾亂超綱擾亂後宮。後宮平靜多年,卻突逢此大亂,皇後娘娘措手不及之下隻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穆襄侯此言差矣。”
廣陵侯打斷他,“不過幾句謠言而已,如何便能擾亂朝堂擾亂後宮了?侯爺也太過危言聳聽了吧。”
容昭神情依舊冷淡,“今日早朝還好好的,下午便流言四起,而且還是在樓氏被重新關押以後。很顯然,放出謠言的人是樓氏的幫兇。至于流言的危害有多強,觀之三年前葉大小姐不容家族便可見一斑。更何況是此等殺人命案?至此,宋侯爺還覺得是本侯危言聳聽?”
廣陵侯一噎,不服氣的反駁。
“此一時彼一時,侯爺切莫混淆視聽。”
“的确僅是不同往日。”容昭懶懶道:“隻是今日情景更爲嚴重些罷了。”
廣陵侯眼神一沉,剛欲開口,容昭又淡淡道:“對于宋侯爺來說,或許一個女主清譽不算什麽,自然了,在你心裏,你兒子的命比什麽都重要。但将心比心,若宋侯爺的女兒也被人如此污垢,宋侯爺還會覺得無足輕重不足挂齒?”
廣陵侯面有憤色,“小女養于閨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未曾有任何德行缺失…”
“自然。”容昭又不急不緩的接過話,“那是因爲宋侯爺的女兒生來便是千金貴體,再加上有父母庇護,自是無人敢冒犯。”
廣陵侯被他連諷帶刺的話駁得啞口無言,面色漲紅。
眼看差不多了,嘉和帝便道:“好了,你們也别再争了。多大點事兒,非要争個臉紅脖子粗才滿意?你們都是朝中大員,肱骨之臣,平日裏要是有時間就多多關心國家大事。那些什麽謠言,不過就是一些碎嘴的女人沒事嚼舌根罷了,也值得你們如此争鋒相對?”
廣陵侯連忙躬身惶恐道:“皇上教訓得是,微臣知罪。”
容昭卻神情懶散未有任何愧色,反而道:“話可不能這麽說。皇上,那葉輕歌可是皇伯伯賜給微臣的未婚妻。她被人構陷,也就是在打微臣的臉。當着微臣的面就有人如此惡言侮辱,背着微臣還指不定有多過分的言辭呢。她母親兄長早逝,比不得人家有父母庇護,那微臣這個未婚夫自是要護着她。”
廣陵侯聽着他這番指桑罵槐的話,臉色就沉了下來。
“侯爺這是說得什麽話?老臣隻是就事論事,何曾惡言侮辱侯爺的未婚妻?”
容昭看也沒看他一眼,涼涼道:“本侯可沒指名道姓,宋侯爺要對号入座本侯也沒辦法。”
“你——”
廣陵侯氣得吹胡子瞪眼。
嘉和帝面色已有不悅,“别吵了。”
廣陵侯未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是。”
嘉和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容昭,道:“你的意思是,此事由皇後徹查,但還得有人協助?”
容昭點頭,“正是如此。”
嘉和帝眉梢微動,“可如今後宮中太妃鳳體抱恙,怕是不便處理此事。況且如此大動幹戈,難免引得後宮中人心惶惶。”
“太妃鳳體抱恙,不是還有溫貴妃麽?”容昭道:“溫貴妃和皇後娘娘協理後宮已非一朝一夕,當得此大任。若皇上還有顧慮,還有清妃。她和葉輕歌是表姐妹,必會爲她洗刷污名…”
他還未說完,嘉和帝就道:“清妃已經被禁足了。”
容昭佯裝訝異,“爲何?清妃不是才被皇上免了禁足麽?”
嘉和帝想起上午在永壽宮發生的事兒,臉色就有些奇怪,而後歎息一聲。
“罷了,也沒什麽大事,如今想來也是朕委屈了她。”他向後靠了靠,“朕随後便下令解她禁足,讓她和溫貴妃一同協理皇後處理此事。”
“還有一件事。”容昭不急不忙,道:“爲樓氏診出喜脈的,乃是宮中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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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禦書房,廣陵侯神色有些陰霾,陰陽怪氣道:“老臣從不知,穆襄侯竟是如此憐香惜玉之人。”
容昭不客氣的接收,“過獎。”
廣陵侯氣結,忍不住諷刺道:“世人皆知侯爺是個情深意重之人,昔日對燕宸公主如此,沒想到今日對葉輕歌也不遑多讓。”
容昭腳步一頓,面色明顯有些僵硬。
見此,廣陵侯心情大好,笑道:“想來望月樓的酒的确是個好東西,不然侯爺也不會沉迷三年後幡然悔悟。”他抱拳恭喜道:“侯爺能一改往日頹廢,是我北齊之福,想必晉王也頗感欣慰。”
容昭眼神一點點沉下來,籠罩着沉沉壓抑的陰霾和微微殺氣。
廣陵侯察覺到了,也知道眼前這個人不是好惹的,再加上如今心裏的氣也算順了一大半,便适可而止道:“老臣家中還有事,先告辭了。”
他頗有些春風得意而趾高氣昂的離去。
容昭站在原地,右手放到背後,漸漸緊握成拳,顯然在壓抑着翻湧的情緒,随即冷笑一聲,大步離去。
走出宮門,剛上了馬車,他準備假寐一會兒,忽然睜開眼睛,眼底冷光一閃。驟然伸手,接住飛來之物。
“世子。”
玄瑾在車外低喚了聲。
“無事。”
容昭看着手中的紅色帖子,皺了皺眉,打開。
“今日亥時,望月樓天字一号雅間,共談要事,屆時可解侯爺心中所有疑惑。”
葉輕歌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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