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瑩裹着黑色披風去了大理寺的監牢,因爲她的身份,守夜的人不敢大意,連忙帶着她去探監。當看見縮在地上渾身狼狽的樓氏,容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麽多年京城圈子裏都有樓氏的身影,她什麽時候都是那般光鮮亮麗端莊溫婉的樣子,何曾這般髒污不堪?
牢門沒打開,牢頭對着樓氏喝道:“樓氏,有人來看你了。”
樓氏蜷縮在角落裏,聽到這聲音,先是茫然,随即猝然擡頭。
碧春手裏提着燈籠,微弱的光在森冷潮濕的牢房裏格外突兀,也照亮了揭開鬥篷後容瑩的臉。
她微微笑着,“不認識我了嗎?”
樓氏睜大了眼睛,“你…”
容瑩回頭對牢頭道:“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牢頭知道這位長公主不好惹,小意的說道:“公主,世子吩咐過,樓氏現在是重犯,不能出差錯。所以您若有什麽重要的問題盡快問,這地方潮濕又陰冷,呆久了也有傷您的貴體。”
容瑩是葉輕歌的表姐,隻說自己爲表妹不平特來詢問一番,再加之她的身份,要求也不算過分,大理寺的人自然不會刁難。不過上面的吩咐還是要照辦,是以牢頭委婉的提醒了一句。
容瑩也知道有容昭壓着,這些人才戰戰兢兢,也沒過多爲難,隻揮了揮手。
“本宮知道分寸,隻問幾句便走。”
牢頭松了口氣,忙躬身道:“是,那您慢慢問,小的這便出去了。”
……
牢頭出去後容瑩才回頭看向樓氏,神情似譏似諷又似漠然。
“沒想到你也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
樓氏沒站起來,夜色寒涼,她纖弱的身子不由得瑟瑟發抖。聞言隻勾唇一笑,“公主今日來是看妾身笑話的麽?如果是,那麽公主大可不必。”
容瑩笑了聲,“你還真是硬骨頭,到了現在還把自己當侯夫人呢?”
樓氏不說話,容瑩一慣瞧不起她,從前在貴族圈子裏碰面,容瑩便對她多有諷刺奚落。如今她成了階下囚,容瑩若不落井下石她才會奇怪。
見她沉默,容瑩也沒了刁難的心情,上前兩步,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你想不想出去?”
樓氏身子一個顫抖,緩緩的擡起頭來,眼神如幽光般一閃,繼而自嘲一笑。
“我素來與公主并無交情,公主沒有理由施救。”
容瑩散漫的笑了,一張豔麗妩媚的容顔越發的嬌豔奪目風情萬種,樓氏看着她的笑,便想起自己如今滿身落魄,心中更是又恨又痛。
“救你是對本宮沒什麽好處,但有些人更讓我讨厭。而你活着,能讓我讨厭的人心裏膈應,我便開心。”
變态!
這兩個字梗在喉嚨裏,樓氏卻沒有吐出來。因爲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一個人在别人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要麽破口大罵掩飾自己的心虛,要麽就幹脆沉默逃避。面對葉輕歌的時候樓氏可以像個潑婦一般謾罵,是因爲葉輕歌是她的晚輩,從前又一直被她壓得死死的,她怎麽欺負都可以。然而面對容瑩,她卻不敢。
身份卑微之人,無論日後怎樣的富貴滿天,骨子裏仍舊自卑,對上位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畏懼。
樓氏便是這樣的人。
“那麽,妾身是否有什麽可以爲公主做的?”
她不傻,容瑩即便要惡心葉輕歌,也斷不會白白的施救自己這個從前被她看不起的孤女。夜晚探監,必是有所求。
容瑩很滿意她的聰明,給碧春使了個顔色。碧春點點頭,蹲下來。
“你且過來,我與你說…”
樓氏慢慢的走過來,貼上耳朵。碧春在她耳邊如此一番耳語細說,隻見她神情一時詫異一時猶豫,最後又變成了沉默。
碧春站起來,退到容瑩身後。容瑩道:“可聽明白了?”
樓氏咬着下唇,心中不停的算計。
容瑩沒耐心陪她在這裏耗着,便道:“你已經沒有了退路,難不成真想在這裏等死?你死了,你女兒也會一輩子背着殺人犯母親的污點,以後她不再是什麽侯門貴女,隻是一個人人嫌棄沒人要的罪人之女。長甯侯老夫人素來愛面子,斷然不會容許你們母女的存在污了侯府名聲。三年前如此,三年後更如是。而且這次你的罪行人盡皆知,隻怕不是将葉輕眉趕去水月庵能了事的…”
“好,我答應你。”
最後一句話,如一根刺狠狠插入樓氏心口上,一瞬間她想起女兒沒了自己以後會如何的凄慘,便心頭一絞,終是下定決心賭一把。
她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容瑩。
“公主要如何救我脫身?”
容瑩滿意一笑,微微俯身,“你且聽着…”
剛說了一句,樓氏便似受了什麽刺激一般立即退後,眼睛大得堪比銅陵。
“你要我…不,不行,如果被發現了…”
“你不說,我不說,這事兒就沒人發現。”容瑩見她躲避,神情冷淡了下來,“這是唯一的辦法,如今你還沒定罪,長甯侯多少對你還有幾分情分在。你若不好好把握住,就真的沒有活路了。難道你想就這麽被打敗?你甘心?”
她當然不甘心。
樓氏目露狠光,一咬牙,“好。”
容瑩笑得高深莫測。
……
葉輕眉一醒來就聽說樓氏被抓去了大理寺,哭鬧着要去找長甯侯。長甯侯來到聽雨閣,葉輕眉立即就從床上翻滾而下,哭道:“爹…娘她是被冤枉的,您一定要救她,她是被人陷害的,您要相信她,相信她啊…”
長甯侯原本心情不郁,他憎惡樓氏的欺騙和惡毒,但對這個女兒卻是真心疼愛。此刻見她哭得這般凄慘,再加上手腕上還有傷,便心生憐惜,連忙上前扶她起來。
“你還病着,下來作甚?快上床躺着休息去。”
“爹,爹爹…”葉輕眉一隻沒受傷的手死死的抓着長甯侯,仿佛抓到最後的救命稻草,道:“爹您相信娘,她嫁給您十多年,一直安于本分。她…她是那樣溫柔善良的一個人,她怎麽會做下那些事呢?是…是蘭芝,一定是她,是她冤枉娘…”她邊說邊哭,已經失了理智,哭訴道:“是葉輕歌,她一直對娘懷恨在心,所以她要報複…”
“住嘴。”
長甯侯猛然推開她,站了起來,眼神微冷。
“她是你姐姐,你怎的如此不知尊卑長幼?眉兒,我對你太失望了。”
葉輕眉原本就心裏委屈,被往日寵愛自己無所不應的父親這樣一推已是怔愣,又聽得這番指責,更是眼圈通紅眼淚不停的落下,心中又恨又怒,哪裏還能想起什麽尊卑禮節?
“她不是我姐姐,她折斷了我的手您不處罰她反而任由她污蔑母親将母親關進大理寺受辱。母親掌家多年,今日卻被幾個小人指證陷害入獄。爹,您是怎麽了?您從前是最寵娘親的,您忘了嗎?娘是您的妻子,是您的枕邊人,你們多年來夫妻恩愛伉俪情深,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葉輕歌…她一回來就針對我和娘親,她不仁不孝不敬不善,她不配做我的姐姐。”
她眼神含恨,淚光閃爍,不管不顧的将心中堆積的不滿憤恨一股腦兒的都發洩出來。或許是仗着長甯侯往日的寵愛,此刻又委屈,理所當然的認爲長甯侯會爲她做主,便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長甯侯看着她,眼神越來越沉。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他從小寵如珠寶的女兒,從前所有的乖順知書達理都是裝的,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強詞奪理,不知悔改,口出污言。
這就是樓氏教出來的好女兒。
他眼神複雜,心中隐約升起悲哀和無力感,對着葉輕眉卻也無法發火,轉身往外走。
“你娘的事自有朝廷律法裁決,你就好好呆在屋子裏養傷,其他的,不需要你操心。”
葉輕眉這十幾年來都沒有受到父親這樣的對待,當時就呆住了,直到長甯侯的身影消失,她才回過神來。夜風吹進來,通體變寒。她機靈靈打了個寒顫,驚惶的喚:“來人,麗香…”
一個侍女垂頭走了進來,“小姐。”
葉輕眉認出這侍女不是麗香,剛要發作,忽然想起白天的時候麗香已經被杖斃,頓時悲從中來,趴在床上,眼淚不止。
從小被保護得未經風雨的小白花一旦失去了所有庇護,才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從前那些尊榮那些富貴,都是靠着長甯侯的寵愛和母親的地位得來的。一旦沒了這份寵愛,她什麽都不是。
十五年的人生第一次經曆這般慘痛的失敗,葉輕眉隻覺得絕望而痛苦,憤恨而無奈,留下的隻有無盡的淚水。
……
潮汐閣。
畫扇推門進來,站在薄薄的帷幔之後,輕聲道:“侯爺來了,看樣子應該是剛去看了二小姐,臉色不大好。”
葉輕歌靠在軟榻上,神色慵懶。
葉輕眉素來任性嬌寵,如今失了倚仗,又沒了樓氏在旁邊指點,不惹怒長甯侯才怪。
“知道了,你下去吧,讓海棠進來伺候。”她唇邊一抹笑意傾瀉如芙蕖,眼神微微幽暗而高深莫測。
畫扇低低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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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擔心樓氏出來繼續蹦跶,女主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的,嗯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