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筠?”長甯侯蹙眉,“你來這裏做什麽?”
陸妙筠,長甯侯的妾室,也是當初江憶薇的貼身婢女。
陸氏面容素淡,跪在地上。
“妾身有話要說。”
樓氏眼神似要噴出火來,她在長甯侯府掌家多年,長甯侯素來寵她,鮮少納妾。有那麽一兩個,也是江憶薇在世的時候從丫鬟擡上來的。又因爲膝下有後,老夫人注重子嗣,是以她不也不敢太過放肆。不過好在生的都是女兒,對她沒威脅,她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罷了。
陸氏又是個安靜的性子,這麽多年來在侯府安靜得幾乎沒了存在感。
沒想到這個賤婢居然在這個時候出來指證她,實在可恨!
老夫人臉色沉如死水,“你剛才說有證據證明樓氏殺害前夫人以及大少爺?”
陸氏淡淡一笑,眸子淡如死水。
“妾安居侯府多年,無欲無求,今次所爲,不過爲回報舊主罷了。”
樓氏指甲狠狠掐入手心,眼刀子不斷的飛向陸氏。
陸氏視若無睹,“妾身知曉以卑微之身控訴主母乃大罪,不敢苟且,隻求還舊主和大小姐清白耳。”
她至始至終神色毫無波瀾,沒有控訴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憤不甘,仿佛隻是在訴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
“妾德蒙侯爺垂青得一栖息之地,而育一女,已是萬幸,不敢有所求。而妾無子之疾,終究無辜,不得不向老夫人和侯爺禀明原委,否則妾心難平亦難安…”
“大膽陸氏。”樓氏驟然震怒,“你可知這是什麽地方,豈能由得你胡說八道肆意指摘?說,到底誰指使你如此構陷于我?”
她森然的目光直直葉輕歌,仿佛要将她切成碎片。絲毫沒有發現,此刻的她,與平時的端莊姿态判若兩人,已讓長甯侯眼神微冷。
陸氏依舊淺淺微笑,“妾還未曾說什麽,夫人何故如此憤懑?”
“你——”
樓氏氣得渾身發抖。
“夠了!”
長甯侯有些疲倦,忽然覺得眼前衣發散亂的女人有些陌生,這還是他溫柔如水娴熟嬌弱的妻子嗎?
或者,這麽多年她一直都在裝。
心裏升起這個念頭,隐隐有些排斥,更多的是不願面對。
人在先入爲主認定一些事後忽然發現那隻是假象,這猶如當頭棒喝,打碎了他多年來的認知,他會下意識的拒絕相信。
樓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侯爺?”
長甯侯沒看她,對陸氏道:“你無子與夫人何幹?”
陸氏抿唇,眼神裏終于破出一抹哀怨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妾身一直未曾告訴侯爺,當年妾懷着三小姐之時曾有人在妾的食物中下藥…自此後妾萬不敢大意,十個月後安然誕下一女。然而就在生産後不足三日,樓氏便着人強行給妾身灌下了絕子湯。”
“什麽?”
老夫人驟然目呲欲裂,看樓氏的目光幾乎要燒起來。
樓氏面色微白,強自辯駁。
“陸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如此誣诟于我。你無子分明是因爲自己坐月子不慎着了風寒傷了宮體所緻,與我何幹?”
但凡豪門之中,主母居上,便是對小妾多有不喜,随意拿捏了處置了便是。一個婢妾罷了,何敢與主母争鋒?然而若是子嗣有失,那便是大過。尤其長甯侯府至今沒有男丁,如今爆料出這種事,這等同于在望孫心切的老夫人心裏戳刀子。
樓氏如何不怕?
陸氏就那麽淺淡而飄忽的笑,“不止是妾身,侯爺屈指可數的幾個妾室都與妾身受同等折辱。隻不過婢妾卑微,不敢冒犯,是以隐忍至今。然,妾可以不顧己身,卻不得不感恩于安國公府恩德,亦不能忘舊主之恨。”
她靜靜的跪着,除了最開始提及自己被樓氏所迫日後不得有子嗣而露出那一絲憤恨以外,便再沒有了任何情緒。
“那時樓氏還未曾進門,作爲表小姐的身份來看夫人。”
長甯侯目光微動,似是想起了遙遠的記憶。
樓氏暗自咬牙,心裏那般深埋的恨成功的被陸氏挖掘了出來。
對江憶薇的恨和妒忌,即便過了二十年,她依舊無法學會徹底隐藏。
“侯爺或許不記得了,夫人生産那一晚,妾身也在。”陸氏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将長甯侯的思緒帶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外面雷聲大作,屋子裏亂成一團。夫人鎮痛難耐,讓妾身去打熱水來。妾身回來的時候,在轉角路口發現有人鬼鬼祟祟的在商量着什麽,本不予理會,但隐約聽見‘難産…後患…’的字眼,妾身很害怕,便躲在草叢裏偷聽。卻發現其中一人乃是樓氏身邊的貼身丫鬟靈山。而另一個人,剛好是給夫人接生的産婆。”
最後兩個字落下,她目光悠然如電,直直的射向心虛膽寒的樓氏。語速驟然加快,字字淩厲。
“不知侯爺還記不記得,樓氏入府後,靈山并未跟随?”
長甯侯頓時目光一凜,看向樓氏。
他對這些事向來是不大關心的,某一次他好像随意的問了一句,猶記得當時她神情微微一變,随後便目露哀愁和無奈。說靈山偷了她的首飾,被她趕走了。當時他沒在意,怕她難過,還安慰了幾句。如今想來,莫非靈山不是被她趕走的?
仿佛印證她所想,陸氏繼續道:“夫人難産而死,靈山也被滅了口,不止她,當初爲夫人接生的産婆也在夫人去世後不久暴斃。”
她深吸一口氣,“侯爺大抵會疑惑,妾身既然知曉她們要害夫人性命,爲何一直未曾告發?”她面露苦澀,“一來妾身人微言輕,二來當時并沒有證據,無法取信于人。妾身想過向安國公府報信,然妾身有心無力,隻得隐忍不發。甚至之後爲樓氏所害也隻能三緘其口,一直到今天——”
她擡頭,看向葉輕歌,一直平靜的眸子竟有淚痕閃爍。
“沒想到樓氏竟容不得大小姐,暗中派人刺殺,妾身實不忍見夫人唯一血脈就這樣折損這歹毒婦人之手,是以特來舉報。”
樓氏呼吸急促,她已經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無數像刀子一樣的目光全都彙聚在她身上。
驚訝,不可置信,憤怒,不屑…
那是有别于這麽多年她努力建立起來的贊賞、佩服、溫和等等眼神。
這樣天差地别的注視,激發了她骨子裏最初的自卑和陰暗,讓她越發覺得無地自容而驚慌失措,隻一個勁兒的否認。
“你胡說,你這個賤人,你誣陷我,你…你聯合她們,要害我…”
陸氏眼露鄙夷,回頭看着面色鐵青的老夫人和長甯侯,字正圓腔道:“樓氏作惡多端,且向來天衣無縫,若是老夫人要證據,那麽,妾身便是人證。便是适才蘭芝所說大少爺之死,妾身也相信那絕對不是意外。至于物證,妾身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麻雀飛過都有影子,她手上如此多的人命,哪能沒有半點血腥痕迹?”
最後一句話,陸氏是看着樓氏說的,她眼神裏*裸的控訴和仇恨,仿佛地獄裏九幽閻羅森然的血口,要将樓氏吞噬,吓得她不斷後退。
“不…”
這時院子外傳來喧嘩聲。
長甯侯太陽穴突突的跳,努力壓抑住即将噴薄的怒氣,道:“發生了什麽事?”
未等到下人禀報,赫然又沖進來幾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看打扮都是長甯侯的妾室。
“老夫人,侯爺容禀,妾身等都曾爲樓氏這惡婦所害不得有孕,侯爺和老夫人若是不相信,可請大夫爲妾身等切脈,妾身等早已被絕了子嗣,此生再無幸爲侯爺誕下子嗣。這一切的一切,都拜樓氏這惡毒的夫人所賜。”
凄厲的嘶吼,悲憤的指控,是多年壓抑的仇恨和不甘。
此時衆口铄金,外面鐵甲如雲,等待樓氏爲自己的罪行做一個最圓滿的解釋。
大勢已去。
這四個字在樓氏腦海裏回蕩,一字一字如利劍般将她這些年努力得到的尊榮和富貴全都斬裂成碎片,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她不甘心啊。
她好不容易鬥敗了江憶薇那個賤人,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還有如花似玉的女兒,如何能甘心就此放手?
她甚至都不明白,往日這群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賤婢,今日如何敢如此大膽的齊齊來指證她?明明前一刻她還是這侯府高高在上的夫人,爲何不過一夜之間,她便成了人人口中不除不快的惡婦?
她看着蘭芝,是她,是這個賤人,是她和葉輕歌合謀陷害她。
此時此刻,樓氏終于意識到,自己在很多年前,就已被人算計,隻待今日收網。
還不夠,要徹底瓦解樓氏在長甯侯心裏溫和端莊的地位,光有這些人的指證自然不夠。
葉輕歌輕輕的笑着,她在水月庵三年,不代表就對侯府的事絲毫不知。她有她的籌謀,這些刍狗小人自然用不着花多少心思手段。不過鋪墊嘛,自是必須的。
“父親再等片刻,會有人呈上證據的。”
她目光看向門外,三三兩兩的人慢慢走近。有侯府的丫鬟,家丁,以及老婆子…
他們低着頭,卻一個個面色沉冷,整齊的走着,絲毫不比外面那群訓練有素的官兵列隊差。
他們走進來,伏跪在地,然後依次開始說。
“奴才張二,負責廚房采買,因好賭欠債而被夫人威脅苛刻大小姐的吃食…”
“奴婢春陽,是皖松閣的二等丫鬟,可以證明夫人的确曾和貼身安嬷嬷商議推大少爺入湖一事…”
“奴婢依水,是夫人的貼身丫鬟,曾受夫人吩咐給陸姨娘灌下絕子湯…”
“依水,你…”
若之前那些無足輕重,那依水的出現,就是擊垮樓氏心房的最後一根稻草。她萬萬沒想到,她的貼身丫鬟,居然也被人收買反咬她一口。
然而事情還沒完,接下來走出一個老嬷嬷。
“老奴曾氏,也可以證明陸姨娘所說不假。當年灌陸姨娘喝下絕子湯的人,正是老奴…”
曾嬷嬷,她也…
樓氏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打擊,癱軟的跌坐在地,渾身瑟瑟發抖。更冷的,是長甯侯看她的眼神,如寒冰利劍,摻雜着不可置信的厭煩和痛恨。對她而言,更是無法面對和承擔的痛。
她蠕動着唇瓣,眼淚流了下來。這一次,是真的哭了。
“侯爺,您别相信他們。這些人…他們别有居心,他們是被人收買了,他們想要害我…您一定要相信,妾身是清白的…”
“夠了。”長甯侯怒喝一聲,眼中難掩失望。
“我如此信任你,将中饋交給你打理,沒想到你竟做下這等惡事,如今證據确鑿,連你的貼身丫鬟都已全數交代,你還不承認?”
樓氏連連搖頭,“不…”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眼裏閃過亮光,直直看向蘭芝。
“你剛才說,我讓你聯系殺手刺殺大小姐的。既然你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如何會聽我吩咐?”
衆人也面露疑惑的看向蘭芝。
蘭芝面露痛苦之色,“隻因當年你這歹毒的婦人蒙騙奴婢說小姐早就對奴婢心有懷疑故而驅趕,奴婢心灰意冷又受你救命之恩故而屈從。況且正因爲奴婢曾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此事一旦揭穿,你也大可反咬一口說是小姐陷害于你。呵呵…”蘭芝滿滿面凄苦悔恨,“我鬼迷心竅才會被你利用,幸虧小姐福大命大爲人所救。可你喪心病狂,一計不成又施陰毒之計,刻意讓我回到小姐身邊實則讓我博取小姐信任意圖給小姐下毒。”
她眸光驟然犀利如刀鋒,充血的看着樓氏,赫然從懷裏掏出一個藥包。
“老夫人,侯爺,這便是樓氏交予奴婢毒害大小姐之物。”她面有愧色,“昨日回到潮汐閣,小姐對奴婢一如從前,奴婢才心知被這婦人所騙。如今幡然悔悟,自知無顔苟活,但求老夫人和侯爺爲小姐做主,莫讓惡婦得逞,害小姐性命。”
長甯侯目光猙獰,老夫人恨不得将樓氏碎屍萬段。
“不…不是這樣的…”樓氏連連退後,“你說謊,你…你們都在陷害我…”她倉皇的大喊,滿目絕望之色。
蘭芝冷笑,“老夫人和侯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皖松閣搜查。”
不等長甯侯下令,門外走進來一個官兵,恭敬對玄瑾道:“屬下等方才搜查皖松閣,發現床闆底下有暗格,從中找出麝香,生附子,白降丹,雪上一支蒿,生藤黃以及少量的砒霜等毒藥。砒霜應該是用剩下的,其他大部分…”他瞥了眼蘭芝手上的藥包,“應該就是那位姑娘呈上的藥物。”
此話一出滿堂失色。
老夫人咬牙,“打開,讓醫女來檢驗。”
正巧方才爲葉輕眉接骨的醫女還沒走,聞言立即走上來,将蘭芝手中的藥包打開聞了聞,而後臉色凝重的點頭。
“的确是砒霜。”
罪證确鑿,辯無可辯。
樓氏面如死灰。
葉輕歌回頭,笑得溫軟。
“早告訴過你,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樓氏,你隻手遮天唯我獨尊的日子,到頭了。”
她看向站在門口面色同樣微微震驚的玄瑾,微微一笑。
“耽擱多時,現在公子可公事公辦了。”
一個聲音忽然穿插進來,帶三分笑意三分和獨屬于容昭的不羁傲慢。
“真是精彩的好戲,不枉我親自來這一趟。”
------題外話------
這個文不算純宅鬥,渣渣嘛,女主是分分鍾收拾幹淨。嗯,不過事情還沒完,後面更精彩,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