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花廳。
晉王冠正衣袍,伏跪在地,大内總管董朝恩手執明黃聖旨。
“奉天承運先帝,诏曰:長甯侯嫡長女葉輕歌系出名門,柔媛德淑,靜儀其表,婉約端方,乃孝悌天下之義,貞賢榮湄之兮焉。晉王世子端謹恭和,功勳卓著而禮孝爲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特此聖谕,賜予婚配,擇日完婚。欽此!”
董朝恩收好聖旨,笑眯眯道:“王爺,皇上知曉世子大約又不在府中,所以勞煩您,代世子接旨吧。”
晉王擡頭,沉穩内斂的容顔上微不可查的現出幾分波動,似乎在刻意壓抑着什麽。
半晌,才伸出雙手。
“臣,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董朝恩将仿佛千斤之重的聖旨放到他手心上,眸底精光一閃,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
晉王面無表情的站起來,未置一詞。
董朝恩也不在意,又笑道:“皇上說了,葉小姐離京多年,路途遙遠。最近京都城外有盜賊出現,恐怕此行有危險,所以還是讓世子親自出京去接葉小姐,以确保葉小姐安全。”
晉王捏着聖旨,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卻依舊壓抑不發。
“有勞皇上費心,本王稍後便派人去尋犬子。”
董朝恩笑得很溫和,“既如此,老奴就告辭了,皇上還等着老奴回去複命呢。”
晉王依舊冷着一張臉,“公公慢走。”
言語中竟是對這位皇上身邊的紅人半點也不客氣。
董朝恩臉上卻沒有絲毫不悅,點了點頭,便帶着人離去。
晉王看着他洋洋自得的背影,捏着聖旨的手再次收緊。
“王爺。”
長随站在他身邊,面色有些不忿。
“那長甯侯府葉家長女雖然出身尊貴,可卻是整個京都人人知曉的煞星。不但出生克母,三歲克兄,十六歲還克死了未婚夫。這樣一個不詳且有過婚約的望門寡,如何配得上世子?長甯侯府明明有兩位嫡女…”
餘下的話,在觸及晉王冷凝的目光下悠然頓住,面色蒼白的跪在地上。
“屬下多言,請王爺恕罪。”
晉王沒說什麽,隻道:“世子現在在何處?”
“望月樓。”
“他又在酗酒?”
晉王眸光微微含怒,又似有幾分無可奈何。
長随低着頭,心中也不無歎息。世子從小聰穎靈慧,八歲入軍,平蠻夷驅鞑虜,十三歲出使大燕,爲北齊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功勳卓著,驚才絕豔,名動天下。與那大燕少年丞相如今的攝政王蘇陌塵有南北雙瑜之稱,當年是何等的風光?
但自從三年前王妃去世,世子悲痛欲絕,一蹶不振,整日酗酒,如今俨然成爲了一個酒鬼。
“罷了。”
晉王眉間微微蒼涼,“由着他去吧,也免得遭來殺身之禍。”
皇上早已容不下晉王府,昭兒再如此鋒芒畢露隻會更惹君心忌諱。
“派人給他傳話,讓他出京接未婚妻。”
長随一震,王爺這是認可葉輕歌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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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樓,京都最大的酒樓,奢靡華麗可見一斑。
雅間内傳出淺淺的對話。
“世子,皇上賜婚,王爺讓您去接未來世子妃回京。”
風聲掠過,軒窗打開,男子紫衣潋滟,長發如瀑布傾灑而下,他懶懶的斜靠在窗邊,窗前帷幔垂下,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隻隐約看到他因喝酒而迷醉的眼睛,似染了月華之光,波光粼粼而浩淼深邃。
“未來…世子妃?”
他似乎已經被酒精麻痹得神志不清,語氣懶懶帶清淺的笑,漫不經心又似流光滟華般字字低沉而香醇,令人聞之神魂颠倒。
“呵呵…”笑聲過後又是一陣寂靜,随即聲音淡漠下來,帶幾分若有似無的苦悶和冷嘲。
“我便是自我放逐,他也不放過我麽?”
當年先帝登基,全靠他父王扶持。如今時過境遷,皇位安坐,便兔死狗亨鳥盡弓藏了麽?
天家無情,果然如此!
他一頭墨發垂下,将容顔徹底掩蓋,腦海裏忽然劃過一個畫面,眸底轉瞬溢滿痛楚。
無情的是人心,不是帝王家。
“世子…”
“你回去吧,我這就出京。”
他揉了揉太陽穴,語氣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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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外一百裏的官道上,一輛馬車踏着夕陽餘晖,悠然而過,車簾微動,裏面香風陣陣,可見車内是一紅裝麗人。
俏麗的丫鬟趕着車,忽然前方出現手持大刀的黑衣人。
她立即一拉馬缰,馬兒嘶吼一聲停了下來。
“小姐,有殺手阻攔。”
車内女子聲音沉靜而雲淡風輕,“樓氏這麽沉不住氣,也不知道這麽多年是怎麽穩坐侯府主母之位的。”
畫扇壓低聲音,“小姐,現在該怎麽辦?”
車内女子依舊不慌不忙,“稍安勿躁。”
那邊,幾個黑衣人已經提刀而來,目露兇光。
畫扇緊繃着臉,手指悄然緊握,忽然眼前白光閃過,而後就聽到幾聲慘叫,那幾個黑衣人已經倒地身亡,血腥味立即彌漫四周。
畫扇瞳孔一縮,擡頭看過去,三步之外,一紫衣男子負手而立,他背着身,看不清形貌,而那身形修長秀逸,紫衣潋滟華貴非常。
天邊夕陽彌漫,霞紅半日,橘紅色的光暈灑落湖面波光粼粼,周圍綠樹紅花春機盎然。遠處山上玉蘭花芬香肆意,在映日餘晖下搖曳生姿,蕩悠悠寫着絕麗風姿。
而這一切的一切加起來,都不如那男子一個背影美麗。
“多謝晉王世子仗義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
車内女子清雅的聲音傳來,畫扇機靈靈回神,準備下地叩謝。
紫衣男子卻輕笑一聲,三分訝異七分散漫。
“你我未曾相識,怎知我的身份?”
車内女子也似在笑,“本來不十分确定,不過公子這麽一說,看來小女子榮幸,猜對了。”
紫衣男子一頓,慢慢回頭。
畫扇立即倒抽一口冷氣。
那般容色,眉眼似寫滿了天地華光,衣袂飄飄長發墨黑,越發襯得那張臉美如冠玉,眉眼豔豔寫不盡的風華絕代,描不盡的玉色傾城。而眼神深處,卻似灑落了燈火幽幽不及的璀璨星月。天地萬物,驟然失色。
他嘴角微微上揚,帶三分笑意,眼底卻如寂靜湖水,沒有絲毫波瀾。
“你怎麽知道本世子會來救你?”
“世子要救的,是先帝遺诏賜婚的長甯侯府嫡長女葉輕歌,是晉王府未來世子妃,并非小女子。”
晉王世子微微揚眉,眸光微起波瀾。
這語氣…
從容優異,清雅自信,仿佛從眉眼到唇齒都流露出那般美麗溫婉的姿态。
就像…
心口陡然一痛,他面色微微沉暗。
車内女子又說話了,“京都人人知曉長甯侯府嫡長女生來不詳,還曾與廣陵侯府世子有過婚約,又克死未婚夫,家族嫌棄故而驅之,任其自生自滅。這門婚事,但凡不是傻的都明白,葉輕歌配不上晉王世子。先帝卻在臨終前下此遺诏,且在三年後宣讀,羞辱的可不止是晉王府,還有廣陵侯府…”
“妄論皇家之事,揣度君心。”他眼神微沉,厲聲道:“你有幾個腦袋夠砍?”
畫扇一驚,連忙下跪。
“世子饒命,我家小姐…”
車内女子卻又輕笑一聲,“長甯侯府曾和廣陵侯府有婚約,雖然未曾大婚,但此事京城人盡皆知。按規矩,葉輕歌便是廣陵侯府的人。聖意不敢違抗,廣陵侯縱然不平,也敢怒不敢言,隻得遷怒晉王府和長甯侯府。”
“一個葉輕歌,既掣肘了晉王府,又讓廣陵侯府和長甯侯府自此成爲死敵,京都三大望門世族皆在皇上手中。這麽好的棋子…”
她說到這兒,婉轉一笑。
“皇上怎肯舍去?”
晉王世子眼神漸漸變了,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卻越發明顯,他突然沉聲問:“你是誰?”
話一出口他自己首先怔了怔。
車内女子卻不答,依舊語調輕松而漫不經心。
“晉王府功高蓋主,尤其世子您名聲太甚,已經在皇上心裏紮下一根刺,不除不快。或者說,先帝早就對晉王府欲除之而後快,但又顧忌兄弟之情和晉王府的勢力一直未曾有動作。這遺诏一出,世子若娶,便終生留下污點。若不娶便是抗旨,晉王府滅門。當然,還有一個辦法,殺人滅口。但皇上既然給世子下了套,便考慮到這一層,故而定然會派世子親自接應。屆時小女子一死,世子難逃罪責,剛好如了聖上的意。”
“如此連環計,世子您,逃無可逃。”
晉王世子已經掠了過來,眉眼都寫滿了厲色。
“你到底是誰?”
他說罷準備伸手去掀車簾,畫扇驚呼一聲‘不要’。下一刻,一隻柔荑伸了出來,纖細而有力。
車簾後,素淨而絕美的容顔在陰影下笑意微微,眉間一點朱砂櫻紅似血,凄豔絕世。
夕陽下沉了幾分,滿天紅霞在她面前陡然失色。
她臉上的笑容那般熟悉,恍如那年深帷宮阙,流彩暗花雲錦宮裝的女子娉婷而來,眼底笑意溫柔而驕傲,與眼前之人重疊。
他聽見她說,“本宮…”
“小女子…”
“大燕燕宸公主…秦夢凝。”
他瞳孔一縮,立即伸手抓住她皓腕,聽得她語氣微微而溫柔。
“長甯侯府嫡女…葉輕歌。”
他渾身一震,手指一松。
“也是…”
他盯着她一開一合的唇,渾身開始發抖。腦海中回蕩着漂浮在記憶深處九年的那句話。
“丞相蘇陌塵的…未婚妻。”
胸中猛然被重重一擊,他臉色慘白,記憶重疊,而那句話卻變成了。
“您的未婚妻。”
他目光陡然睜大,手指再次一緊。記憶裏那張容顔和眼前這張臉交織纏繞,漸漸分不清彼此。
你的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
九年前,他多渴望從她口中說出這幾個字。
可他不夠幸運,幸運的那個人卻不知珍惜。
“世子,您抓得我的手很疼。”
他再次一震,恍惚間昔年宮裙着裝的窈窕身影穿花拂柳而過,他急急追過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等等。”
她回頭,臉上笑意溫柔而眼神淡漠。
“世子,你抓得本宮的手很疼。”
記憶被時光化作的利劍刺成碎片,再慢慢拼湊出另外一張臉,朱砂點眉,紅唇如櫻,笑意柔和。他猛然一驚,立即退後一步。
畫扇早已奔上來,臉上寫滿關切。
“小姐,您沒事吧?”
葉輕歌依舊維持掀車簾的動作,目光靜谧而溫和的看着臉色發白神情近乎崩潰的晉王世子。
我是葉輕歌,也是秦夢凝。
九年了,容昭,你可還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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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乃美玉,以之喻人即爲美貌,美好的意思。
由于舊文還沒完結,所以此文暫時不更,等舊文完結以後我再仔細整理大綱。嗯,爲了避免以後卡文,我還是寫一次大綱細綱吧。麽麽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