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墨左思右想,也不得不自我安慰,與怎生獨自去京城面對風雨相比,自然是她順順利利的生下孩子更爲重要。
現在老天已經滿足了他的一個願望,那他也願意站在她背後,看着她,支持她,做她的靠山。
太陽漸漸西沉,落日的餘晖灑在院子裏頭,有些則透過窗棂照進屋裏。
走到外頭,卻看到對面的屋子裏頭聶潤正抱着小小的襁褓笑的愉快。
他快步走了過去。
聶潤臉上的笑很溫和,很幹淨,在那一刻,他覺得兄弟倆也不是沒有盡釋前嫌的可能,可這種想法也就存在了不過一秒鍾,立即被聶潤接下來的話打碎了,“孩子長得像弟妹,不大像你!”
真的是沒辦法好好做兄弟啊!
“是麽,我看兩個大侄子長得倒是很像你!”擱到兄弟倆身上,這話也不是什麽好話。
兄弟倆互相說着損着對方的話,怎生在屋裏卻輾轉難以入睡。
她撫着肚子在松香的幫助下吃力的翻了個身,問道,“大爺還沒看完嗎?”見松香搖頭,心中一陣失落。
雖然對聶墨說的簡單,可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又有九個多月的感情,這分開一會兒還想的不行,何況是自己離開她獨自去京城?
若是換了往日,她這會兒早讓大腦放空了,可現在就如同被拴了一根繩子,努力的想着各方的關系糾葛……
宮裏宮外,婆家娘家,現如今,朝廷的事現在也要跟她的未來息息相關了。
想到這裏,她微微擡起身子,吩咐松香“既然二爺陪着大爺,那就留藍瑩在那裏看着孩子好了,你把其他人都叫了進來,我有事吩咐。”
她本來想自己喂奶,可目前這種情況顯然不太實際,若是往人群裏頭藏一個大人還容易些,藏一個小孩,孩子懂什麽,還不是拉了尿了都要哭一哭,所以這奶娘也好,照顧的人也好都要提前安排妥當了。“喜嬷嬷跟藍瑩木香丁香跟着我回京城,其餘的松香跟竹香,你們兩個輪流着,日夜不能叫孩子離開視線,留在濟州的那三個嬷嬷,管着小廚房的依舊管好廚房,再加上替我接生的兩個,除了照顧二爺的衣
裳跟吃住,其餘的都全力以赴把孩子看好了……”她斜斜的倚着靠枕,本是産後最爲虛弱的時候,卻整個人都同先前不大一樣,眉目中露出一種不同往日的堅毅。
喜嬷嬷聽着她的話不由的擡眼去看,頓時覺得平日裏最爲溫和無害的夫人也有了太後娘娘的幾分風采。
心裏覺得這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爲母則強。
沒有嬌嬌怯怯,沒有哭哭啼啼,從像一株藤蔓到漸漸的生出枝幹,朝着大樹的目标成長了起來。“接下來趕路,喜嬷嬷熟知京城諸事,到時候替我在外頭打點,藍瑩跟丁香木香就跟着我,丁香管着吃食,木香替我管首飾衣物,”她的視線轉移到藍瑩身上,“藍瑩若是有空,就多多練習,學武藝也如逆水
行舟,不進則退……”
衆人忙跪下稱“是”。
怎生沒有立即叫起,反而接着道,“我若是好了,大家自然也跟着好,你們跟我相處的日子不短,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也都知曉了,總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可沒有那些什麽以德報怨的胸襟……”
以前覺得自己有來着,可事關孩子,有也暫時變沒有了。接下來則是安排乳娘,出發之前,在濟州府其實已經預定了好幾個奶娘,連同這些奶娘的孩子也養在家裏。若是一個奶娘帶自己親生子,那當然是要偏心自己孩子的,可奶娘們多了,養的也壯實,幾個人
輪流奶一個小娃娃就真沒什麽了。怎生也明白,夫妻倆可以談感情,可你對着一個出來做奶娘的人談感情是不切實際的,人家爲何要出來做奶娘,還不是爲了賺錢?所以報酬都豐厚的很,這就是關鍵。再者,奶娘們都帶着自己的孩子,這
樣必然入嘴的東西更加謹慎,這更加的部分則是她們主動的行爲……
她把一切考慮的這麽實際,說白了也不過是爲了自己的孩子。
她甚至能夠理解明白,爲何世間的法度是男人來寫的,因爲女人有了孩子,對孩子的那種愛絕對會超越對法度的敬畏。
從這一點上來說,母親都是自私的。當然也有無私的一面,隻要我的孩子好,我可以付出,說白了,這無私也是帶着條件的無私。
從前,看新白娘子傳奇的時候,她總不明白,爲了白娘子跟許仙愛的死去活來,可到了離開的時候,卻舍不得許士林,現在她懂了。
對愛人,是可以陪着去死的,可面對孩子,母親隻會想陪着她好好的活着。
多少年不曾明白的感情,如今如同打開任督二脈一樣,一下子都懂了。
若不是才生下來就面臨分别,她還沒這麽快想到這些。
*
聶墨還怕怎生舍不得孩子,沒想到她隻是抱着,貼在懷裏親了又親,然後就毅然的給了松香。
不過心裏多麽難受,也就隻有當娘的自己知道。
接下來繼續趕路的幾日,她隔一個時辰就醒一次,根本沒法睡個安穩覺。
她跟喜嬷嬷藍瑩等人的日常對話一般是這樣,“昨兒的信上說醒了兩個時辰,眼睛很大很黑很亮啊……”
“二爺說姐兒笑了,還沖着他吐了個泡泡。”
“吃奶吃的不多,有個奶娘黑胖了些,她竟然不喜歡人家……”聶墨命人快馬加鞭的送一封信來,信上都是孩子如何如何,靠着這些,她能一字一句的咀嚼好幾天,等差不多這封信都背過了,下一封信也來了。不過,也就這幾日如此,兩人早先已經說好了,進了京城
,除非大事,否則在信中盡量不提孩子,免得給有心人留下把柄。
她還在月子裏,這路上走的就更慢了,拖拖拉拉的過了十來日才回到京城。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路平會等在城門口。
她把他都忘幹淨了。
應該這麽說,生了孩子之後,聶墨其實也有點靠後了。
如果孩子是照一天十二個時辰想的話,那聶墨就隻一天三頓想,其餘人等,家裏人偶爾惦念一下,像路平這種,也就隻能見面才想起來。
聶潤在外頭跟路平寒暄,兩人往日雖然并無龌龊,但聶潤也是知道這位世子爺兼龍虎衛統領對自家弟妹的那點心思的,所以一直客氣又疏離。
不知道是不是倒春寒的緣故,京城比濟州冷,路平的臉上帶着冰霜,“容我先拜見了永甯郡主,再來與聶世兄叙話。”聶潤無法,隻好使眼色給聶江讓他去傳話,自己則對了路平道,“世子請這邊走。”其實,怎生的馬車就在十步開外的不遠處。不過外頭寒冷,喜嬷嬷并不贊成她下車,這可是還在月子裏,平常馬車都恨不
能塞的嚴嚴實實。
怎生當然也沒有拿自己身體開玩笑的意思,她雖然恢複的還好,可生産完的身體也是真虛弱,動不動就出虛汗。
聽路平在外頭拜見的聲音,怎生示意喜嬷嬷下車替她出面,不過路平是國公府世子,又是龍虎衛首領,品階并不比怎生這個郡主低,因此人家根本不搭理喜嬷嬷。
怎生隻好讓藍瑩扶着自己半坐起來,親自說道,“本應該下車拜見,可我身體不耐寒冷,還請世子見諒。”
路平聽着覺得她聲音卻是虛弱,便直接道,“太後娘娘思念郡主幾乎成疾,王爺命臣等在此處,接應郡主回宮。”
聶潤在一旁道,“郡主風塵仆仆,如此進宮實在失禮,不如等歸家洗漱一番再行進宮……”宋太後的态度,是接下來誰登基的關鍵,父親想必會交代弟妹幾句。
不過路平是誰?對于他想禮遇的人或許可以禮遇幾分,但聶潤這種,完全可以無視的,“請郡主随在下進宮。”
路平的态度強硬,他又帶了龍虎衛的人手,聶潤還真不好跟他撕破臉硬來,關鍵是硬來也不一定能夠成功(是一定不能成功)。
怎生靠在藍瑩身上,伸手撩了一下車上的窗簾,對外喊了一聲“大哥。”
聶潤往前走了兩步,聽她喊自己大哥,還真有一家人的感覺,聲音就不自覺的柔和了兩分道,“外頭風大,你放下簾子說話。”
路平就擡頭看了他一眼。
怎生聽話的放下簾子,然後說道,“我先進宮拜見太後娘娘,等禀了娘娘,再回家給祖母父親母親請安,勞煩您先回家替我向家裏長輩告一聲罪。”
識時務者爲俊傑,她既然進了京城,當然也想過來之後的種種。
既然卷入皇室朝堂紛争之中,若是沒有這點兒度量跟膽量,她可以洗洗重新投胎了。
既然她都說話了,聶潤覺得這種情況下,好像也隻能如此,隻好囑咐了喜嬷嬷跟藍瑩一定要照顧好她。
再之後,路平大手一揮,龍虎衛侍衛接手了聶府的侍衛的工作,很快就圍在了馬車周圍。
喜嬷嬷跟藍瑩幾乎把她所有的衣裳都替她穿在了身上,又給她頭上戴着一頂厚厚的雪帽,手裏捧好了暖爐,才扶着她下車。怎生往下一看,覺得自己就跟一隻會走路的棕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