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她還幻想着等下次見了聶墨,她抱着孩子潇潇灑灑,怎麽也要讓他爲了自己的堅強而傾倒一下子的……
現在則信念崩塌了。
不,她還有一個信念——不生了。
到了天明也不過才開了四指。
她痛得已經有點語無倫次,“……曾經有個人講了個笑話,說人的痛苦分一十二級……,被,被蚊子咬一口是……第一級,這生育之痛是第十二級……,我考考你們,第十三級痛是怎麽樣的?啊!”
喜嬷嬷帶着兩個穩婆同樣汗流浃背,一邊給她擦汗水一邊說道,“夫人您省省力氣……”
聶墨進門之前聽見怎生哀嚎,“不行,我要小姐!”
可惜客棧裏頭沒有馬桶,再說就算有,也不允許她出去啊!哔了狗了!
藍瑩急的跳腳,攔着聶墨,“二爺您不能進去,您先等一等。”
聶墨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誤聽了,敢情不是要小姐。
他嗓子沙啞,“給我一杯水。”
結果藍瑩的水還沒端上來,聶墨就聽到屋裏有婆子說道,“好了。”
他心中一喜,雖然不知好從何來,但好總比不好要好,正好藍瑩端了一杯茶,他随手拿過來仰頭喝了一口沒等咽下去就往屋裏沖。
屋裏染着銀霜炭,四五個火盆兒放在角落,一進屋就哄得人先出了一身汗,怎生也是汗淋淋的,睜着眼張着嘴,看見他還以爲是虛幻,弱弱的喊了一聲,“老公!”
聶墨那口茶一下子噗了出來!
老公那是什麽意思?宮裏的太監啊!難不成他現在的模樣已經淪落到跟宦官一般了?
可現下實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就有穩婆上前攔着,“二爺,您風塵仆仆的,還是先換一身衣裳……”這女兒生孩子,男人也幫不上忙啊。
雖然已經請教了不少人,但這麽真槍實刀的面臨生産,聶墨覺得自己的腿有點抖,他力持鎮定的點了點頭,然後同手同腳的走了出去。
也确實灰頭土臉的,臉上的灰洗下來都把水盆給弄渾濁了。可他也沒心情好好的梳洗打扮,剛要随意叫聶江拿一身衣裳給他,突然想起自己這是頭一次見自己親生的孩兒,若是太随意豈不是顯得不莊重?也沒了父親的尊嚴與體面呀!“夫人的箱籠裏頭可有我的衣裳
?”
“有的,當日夫人拿了二爺好幾件衣裳呢,就防着二爺突然上京。”
聶墨挑了一件蜜合色的杭綢直綴,不考慮他的心情,還是相當的玉樹臨風的。
屋裏怎生的呻吟聲又響了起來。
結果聶墨在邁門檻的時候竟然踉跄了一下,要不是藍瑩在後頭扶了他一把,沒準他就跌個五體投地了。
可怎生也顧不上看他的笑話了,她哀嚎着,“不要生了,痛死我了!”又道,“不是能用剪子剪開麽,你們拿剪子……”
聶墨隻覺得頭暈眼花,怎生那麽怕疼的人,是什麽樣的疼,讓她都不怕剪子剪肉的痛。
偏那穩婆還十分的鐵石心腸,“宮口開了,夫人用力,别說話浪費了力氣!”
聶墨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上前轟開人,跪在怎生床前,疊聲道,“不生了,咱們不生了啊!”
怎生的額頭冒着汗珠,眼中含着淚花,“不生了,還能退回去啊?”
穩婆們被這一對奇葩給搞得個個無語,互相用眼神交換着“又漲見識了”的真實想法。聶墨的汗水就沒停過,剛才喝的水全都化成汗争先恐後的冒了出來。看着怎生痛得有點猙獰的臉,他心痛的幾乎要哭出來,腦子裏頭漿糊一團,點着頭道,“生了這一個再不生了,孩子都大了,也聽懂咱們
的話了,要是說不生,她該傷心了……”萬一固執的不肯出來怎麽辦?
松香從外頭進來,“嬷嬷,紅糖水好了,是現在喝,還是等一會兒?”“現在喝吧,喝了有力氣。”爲首的穩婆看了其他兩個人,大家都點頭,聶墨便坐在床邊扶着她慢慢起身,喝了幾口,汗水立即流了下來,聶墨着急的恨不能抓了蘇神醫過來問問,就沒有一個簡單的法子讓
人不痛的把孩子生下來?!
怎生已經被折騰的沒了力氣,隻是蒼白着臉,一下又一下的慢慢呻吟。
聶墨隻好尋了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哪兒痛?肚子痛嗎?要不讓蘇神醫開一副治肚子疼的藥?!”
穩婆們首次覺得這位姑爺實在不着調。
就有人上前,硬是從聶墨懷裏接手了怎生,拍着她的臉大聲道,“夫人,你這樣不行,要加把勁兒,羊水已經破了,再不生該憋着孩子了,您看着我,跟着我學,用力……”
聶墨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用力,險些沒叫穩婆們破功,就有人推他,“二爺,您出去候着,左右也不過一刻鍾的功夫……”
怎生隻覺得腰那裏的骨頭仿佛都開裂了一般,又像被重千斤的滾石碾了過去,什麽十三級痛,分明是十二點零零零一的痛!
她也顧不上聶墨了,随着穩婆聲音,在陣痛來臨的時候,努力的用勁……
當太陽暖烘烘的挂在天上,孩子才姗姗來遲。
怎生隻覺得一下子輕松了,不痛了,隻是又累又餓,聽喜嬷嬷帶着穩婆們幫着給孩子洗澡,一邊說,“夫人肚子不大,孩子倒是不小,白白淨淨的。”
三兩下洗幹淨,抱到怎生眼前,“恭喜夫人,是個千金。”
聶墨滿頭大汗的沖進來,“我聽見孩子哭聲,夫人怎麽樣了?!”直到看見怎生,方才松一口氣,不過在外頭等了一刻鍾,就等得他手軟腳軟。
喜嬷嬷含笑看了他一眼,将襁褓遞過來,“二爺,是個千金。”
聶墨卻無視她直接開口問怎生,“你還好嗎?還痛不痛了。”
怎生的臉上裂開一個笑,“不痛了,生出來一下子就不痛了。”她心裏還暗暗慶幸,幸虧沒用剪子,否則她現在就得體會一下剪子剪開肉的滋味兒了!
大概是被父母忽視了,孩子在喜嬷嬷懷裏哇哇的哭了起來。
怎生顧不得許多,連忙支撐着起身道,“把孩子給我!”
穩婆卻上前說,“夫人您還是多躺着,月子裏抱孩子多了,容易得病……”
怎生卻已經接到手裏,看着孩子白嫩的小小的臉跟緊閉的眼睛,她的心軟的像化開的糖漿,擡頭對了聶墨,“是我們的孩子……”說着眼淚卻湧了出來。
聶墨也是心酸難耐,這麽個小東西,折騰了他們夫妻倆多少日夜!擁着母女倆,一邊用手給她擦眼淚,自己卻哽咽道,“不許哭,看孩子笑話你。”
他們一家三口圍坐在床上,屋裏的人來來回回的忙活着。
松香煮了紅糖雞蛋送了上來,怎生道,“正好我餓了。”還有心思吩咐,“給你們二爺也煮一碗。”
松香忙道,“廚房裏頭還有多的,奴婢這就去端。”
兩個收拾東西的穩婆對視一眼,噗嗤樂了,這二爺也是出了勁的,應該補補。
聶墨聽見笑聲方才回神,喊了藍瑩,“光顧着高興,險些忘記了,快,去找聶江要銀票,一位嬷嬷給五十兩!”這會兒他不嫌棄穩婆們冷酷無情了,反而覺得還是人家專業,比他這四六不懂六神無主的強。
總之,能順利生産就是福氣。
“多謝二爺,多謝二夫人!”兩位嬷嬷笑得合不攏嘴。
聶墨也對喜嬷嬷盡釋前嫌,起身拱手行禮,“一路上辛苦嬷嬷了!”親自從藍瑩拿來的錢中取了一百兩做賞錢。
喜嬷嬷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但見聶墨領情,也還是十分感動的,這世間雖然有尊卑上下,可誰的付出也希望能被人看到眼裏,被人珍視。
聶墨的手筆不可謂不大,“屋子裏伺候的丫頭每人三十兩,院子裏頭的每人十兩!”一時間聶江成了散财童子。
屋裏怎生吃了紅糖雞蛋,強忍着困意小聲問,“你哪兒來的這麽多錢啊?”
聶墨不好意思,嘿道,“當初外放的時候,父親私下裏補貼的。”
怎生瞪眼,“這筆銀子我怎麽不知道?你給我交待清楚。”很想做出個義正言辭的樣子來,可她聲音軟綿綿的,眼睛再瞪也架不住一天一夜沒睡。
“你先睡覺,等你醒來我一定給你交待好了。”又低頭在她耳邊,“外頭這麽多人看着呢,你若是想教訓我,也請多少給我些面子麽……”
他絮絮叨叨的,“從前聽同僚說,這女人生了孩子,底氣就硬了,果真如此呢,從前我花多少錢,也不見你問一聲的,敢情都在這裏給我攢着呢……”
說了一堆話,沒得到回應,再一看,一大一小都睡着了。
看着兩張極爲相似的睡顔,他隻覺得心中幸福都要滿的溢了出來。
可惜這種好事,卻不能仰天大叫幾聲。
“世間人多偏愛生兒子,我卻喜歡閨女。”他美滋滋的看着女兒的小臉,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小手指頭。
藍瑩悄悄探頭,低聲叫,“二爺?”
聶墨聞言沒有出聲答應,而是起身悄悄放下一半帳子,替怎生擋了擋光,然後才出來。
聶潤來了。
聶墨笑着迎了出來,“大哥來的真快,也真巧。”态度這麽好,聶潤卻不敢恭維,“你吃錯藥了,還是認錯人了?難不成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