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私下對了黎王道,“堂堂郡王,窩囊至此!”
也不自省一下,容郡王有今天,都是自己造成的。
黎王跟着勾了勾唇,說起了怎生的親事。
皇帝聽得直皺眉。
黎王見皇帝果然是真厭煩永甯郡主,心底松了一口氣,輕聲勸道,“到底是我們兄弟的親妹妹呢,不看别的,看在母後跟咱們倆置氣這麽多年的份上,您就讓一步吧?”
皇帝沒好氣,哼了一聲,斜了一眼黎王道,“是跟朕置氣,可不是跟你置氣。”
黎王越發笑得放松,拱手賠禮,“是,弟弟沒出息,實在是夾在母後跟皇兄之間,委實的難做。”
他再三的賠禮道歉,皇帝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了過來,隻是仍舊帶了一點不耐的問道,“你可是有了什麽主意?朕從前聽說她在聶府呆了一段時間,聶閣老也有結親的意思……”
黎王沒料到皇帝會有此一說,忙道,“皇兄不可,妹妹在聶府很是吃了些苦頭。可惜那時候臣弟也是才知道,并不十分清楚,又鞭長莫及,現在想起來仍舊不少後悔。
臣弟聽說,妹妹沖撞過聶府的三小姐,被罰跪在日頭底下,還被府裏聶墨的另一個同房誣陷,被聶潤的夫人關過小黑屋……,後來又被送到鄉下……”
他說一點,皇帝就臉黑一點。
黎王最後幹脆道,“若是論名節,尋常百姓家的閨女也就這樣嫁了,可妹妹到底是母後的老來女……”
“行了!”皇帝一下子打斷了黎王的話,“今兒就這樣吧,此事以後再說,你退下吧。”
黎王不知哪句話說的不對得罪了皇帝,待要請罪,又見皇帝臉色都變得潮紅,唯恐皇帝被氣死了,自己說不清楚,于是裝作不知所措的樣子慌忙告退了。
卻是黎王的一句“老來女”把皇帝氣得不行。
想起當年的事,他簡直怒火中燒,伸手就把桌上的一套茶碗給砸了個稀碎。
可最該責怪的人早就死了!
剩下的人,一個是他的親娘,一個是親娘十月懷胎生下的妹妹,他置氣又能如何呢?
與親人置氣,總歸到不了置人于死地的地步。
福德悄悄的揮手叫了小太監進來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皇帝扔夠了砸夠了,心中怒火消掉了不少,跌坐在龍椅上,吩咐道,“去找……杜一過來。”他本來想叫路平過來,可一想到路平似乎對怎生有意,略一猶豫就換了人選。
杜一很快過來。
“你去查一下,永甯郡主當初在聶府的事。”
杜一乃是隸屬于皇帝跟宋太後的暗衛隊隊長,卻不是前朝就有,而是宋太後在生下皇帝之前建立的。
他們被編制在龍虎衛裏頭,但又不完全屬于龍虎衛,隻忠于皇帝跟太後。
杜一聽了皇帝吩咐一怔,然後才俯首道,“當初太後娘娘知道郡主身陷聶家之後,曾派了杜九去保護郡主,郡主的事,杜九應該知道一些。”
皇帝點頭,“行了,把他叫來吧。”
這件事說起來還是誤會居多。
宋太後在俞家那邊對外面對親鄰的家主人其實是她身邊的一個老太監,卻是無意間被蛇咬死了。那蛇就住在那宅子的牆裏,翻修的時候竄出來咬了人。
宋太後覺得不吉利,便命人把那宅子封存了。後來俞家犯事,朝堂上每日烏煙瘴氣,也有不少人家請托到宋太後這裏,這其中就包括宋太後的娘家,當初的文遠伯府裏。宋太後對怎生的關注就少了些。
也怪宋太後當初并未料到俞尚書能跟俞家有關系,這麽遙遠的九族,得追宗尋祖拿着族譜才能确認。
後來終于知道了,怎生也已經進了聶府,且成了聶墨的通房。
不得不說一句,天意弄人,造化如此。
幸而宋太後也沒自大到覺得自己就是個完人,變态到那種非要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一旦覺得事情脫離掌控就想殺人的地步。知道親閨女的遭遇,也沒有用實際行動遷怒聶府——除了不答應親事以外。
杜九娘一開口就被皇帝打岔,“你是個女的?”外表完全沒看出來。
杜九娘悶聲道,“是。”
皇帝撇了撇嘴。
他不大喜歡女人太厲害。
不是光因爲宋太後。
宋太後對權勢其實并不怎麽熱衷,但也不能因此就去撩撥招惹她。
當年的俞虹生身故,其中有不少隐情,連皇帝都有不知道的地方,可宋太後因此整整有兩年的時間,一句話也沒對皇帝說過。
當時皇帝寵愛的一個妃子因此說了太後一句類似不慈的話,沒等他幫着掩飾一二,那妃子就自己上吊自殺了……這期間,宋太後甚至連個眼神都沒奉送一下。
後來,後宮中但凡智商超過二十五的,就沒一個妃子敢于挑戰宋太後。
永甯郡主進宮,才有清淨日子過。
皇帝現在聽杜九娘說起怎生的種種,心裏滋味——羨慕嫉妒恨都有。
羨慕宋太後的維護,嫉妒宋太後的維護,也恨宋太後的維護。
是那種兄弟姊妹間争奪父母疼愛的感情。
當然皇帝既不是受虐體質,也沒有戀母情結。
他就是普通的單純的看自己妹妹不順眼而已。
何況這個妹妹還不同父。
從另一方面說,宋太後相當于給自己的父皇戴了一頂綠帽子。
可當朝也有傳統,夫君死了,寡婦是可以自由再嫁的。
但誰特麽聽說過一國的太後在先帝死後打算跟人私奔,還有了孩子的?
尤其是私奔對象還是皇帝一度視爲兄弟的一個男人。
好兄弟眼瞅着成了自己的繼父,皇帝沒變态都是他心理強大。
在怎生進宮之前,他也做了不少心理建設,但無論心中的城牆怎麽個建設法,都沒辦法給怎生好臉色。
可聽了杜九娘不帶感情色彩的描述怎生在聶府的生活,他心裏又有點兒頗不是滋味。
這就好比自家的倒黴孩子,你自己揍可以,打罵随心,可若是被别人打罵,這心裏就又不痛快了。
“聶璟允倒是一片癡心……,可惜家裏實在是烏煙瘴氣。”皇帝想到。
他的子嗣不多,後宮也沒出過暗害子嗣的事情,處處都有規矩,皇後雖然看着寬泛,卻在小處管理的十分嚴格,因此陷害之類的事倒是少有。
皇帝少見多怪,因爲說起來,聶府其實算是世家裏頭家風比較好的了。
沒有誰家不出幾個扯後腿的子弟。
除非像餘承安家,家中就生了餘承安一個男丁。
*
怎生在俞家沒有過夜,當天就回了宮。
宋太後聽她轉述了一家人分散後的種種、又“着重”抱怨黎王去的不是時候,便道,“明日叫你娘進宮來說說話吧。”
怎生臉上露出一個心虛的笑,拉着宋太後的手把臉埋在裏頭,嘟囔着問,“您不怪我喊他們爹娘啊?”
宋太後眼光放的幽遠,“我生了你之後,曾悄悄出宮去看你,她當你是寶貝,把你抱在懷裏哄你入睡……”日夜懸心的日子裏頭,每時每刻都是盼着俞母對自己的女兒好一些再好一些的。
怎生撓了撓頭,愧疚的說道,“小時候的事我都忘記了。”她自從有了孩子,記憶偶爾會出現些錯亂,近幾年的事還記得清楚,可再往前,小時候的事便有些理會不清了。
宋太後鄙視的看着她,“那時候你還沒滿月。”
怎生:……
宋太後真是專注打擊兒女一百年啊。
怎生受到打擊,第二日一大早就把俞母接進宮了。
她早早的坐着宮轎去了門口接俞母。
宋太後雖然有點看不過眼,但是仍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糊塗着過去。
反倒是俞母逮着怎生好一頓羅嗦,“你也不提前說一聲,害得我擔驚受怕一路……”
怎生嘿嘿笑了,坐在俞母身邊,挽着她的胳膊道,“是娘娘聽說了咱家的情況,所以才起了心思想見您的。”
怕俞母見了太後擔心,又道,“她很佩服您呢。還說您照顧的我極好,她十分放心,也很感激……”
一句話說的俞母眼眶發紅,怎生忙拿了帕子,悄聲安慰道,“娘,您别難受了,以後我跟弟弟會好好孝順您的,連姐姐那一份也一塊孝順了您。”
俞母點了點頭,用帕子按了按眼角,也低聲道,“你大姐姐畢竟都這麽多年了,我也看開了,隻是沒想到太後娘娘能知道。”或許隻有當娘的,才能真正的體會理解那種爲人母的心情。
進了壽安宮,怎生扶着俞母下了宮轎,一下子就看到正站在殿門口的宋太後。
俞母慌忙跪下行禮。
旁邊的王嬷嬷立即扶了起來,并溫聲道,“太後娘娘說您不必行國禮。”
俞母有點淩亂。
不行國禮,難道要行家禮?弟妹給大嫂的那種家禮麽?
宋太後保養很好,看着都比俞母年輕雍容。
俞母不知所措,朝着怎生看去。
怎生扶着她的手引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娘,您的面子可真大,這還是我頭一次見母後站起來迎人呢。”兩個娘見面,她當閨女的感覺壓力好大。
與此同時,宋太後也給了俞母一個相當“溫和”的笑容。
俞母忙垂下頭,太後威儀赫赫,令人不敢直視。等兩人進了殿,宋太後主動攜起俞母的手,将她引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