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聶湖來傳話說神醫到荔園了,也沒在意,揮了揮手,“好生伺候着,他要什麽給他什麽。”聽說老頭兒脾氣挺大。
聶湖得了這一句頓時松了一口氣,有二爺這句話,他們受罰的時候總能輕個一二分。
聶墨好不容易從各種關系中找了幾條重要的,條分縷析的跟師先生商量了,如何把這些人真正的籠絡在容郡王身旁,又找了聶興過來,打發他去打聽這些人的情況,好對症下藥。
忙的肚子餓了,兩人才散了,聶墨想着要單獨問神醫些事,便沒有邀請師先生去荔園用飯,而是獨自回了荔園。
進門就覺得不對勁。别看天色暗,他走了一路,眼睛早就适應了,擡頭看向葡萄架,幾乎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
隻見原本該有五六十串葡萄的葡萄架上現在隻稀稀拉拉的剩了十來串發青的……
聶墨的臉色頓時也跟着發青。
他本來想着好歹挑出一筐出息的借用聶閣老的面子送到太後宮裏的……現在好了,剩下的全不出息。
君子報仇……
不,說錯了。
以德服人。
聶江等人正伺候着神醫用飯,隻有聶湖跟着二爺身後,說實話,二爺剛才那樣子,吓的聶湖都想抱頭鼠竄了。
聶墨深吸一口氣,壓下種種煩躁,扯了一個笑臉大步進了屋。
神醫果然一點架子都沒有,葡萄籽兒都攢了快一碗了。
他面前還有不少點心桃酥之類的東西,正經菜擺了一桌動的卻少。
聶墨看的微微扭了下頭,這真是聞名于鄉野的妙手蘇神醫啊?别是丐幫幫主假扮的吧!
“你回來了,快,都等你一起吃飯呢!”老頭子反客爲主招呼他,要是擦擦嘴巴的芝麻,說不定會更有說服力。
聶墨隻得躬身給他行了個禮。
“哎呀,咱們也算神交已久,不用整天給我行這種大禮。還有那個什麽郡王爺也是,那禮行的,我還以爲他要在老頭子面前翻跟頭呢!”
聶墨直起身子扯了扯臉皮算是捧場,讓了蘇神醫上座,他自己則先淨手。剛洗完手要動筷子了,蘇神醫道,“我這還沒洗手呢。”
聶江悶着笑招呼慶陽跟慶利重新打水上來。
等真正動筷子的時候,聶墨驚奇的發現自己已經有八分飽了。
勉強吃了幾口,就聽聶河在外頭禀報,“二爺,各房裏頭送了回禮過來。”
“回禮?”
聶江忙道,“是蘇神醫說葡萄吃不完,叫奴才們各房頭都送了些……”
聶墨陰森森的回贈了他一個“你們真聽話”的眼神。
蘇神醫已經高聲叫道,“都回了些什麽,快送進來我老人家開開眼。”
聶墨垂首,随便他折騰,“上茶”,我先喝口茶順順氣。
出了京城這一遭,他也學會了不少爲人處世的道理,其中有一條就是“見人說人話”,如若在對方面前,自己并沒有傲人的資本,那麽就不能頂着别人的意思來,尤其是有求于人的時候。
等蘇神醫玩兒累了,聶墨将沏好的的茶往他那邊推了推,目視聶江,不一會兒屋中就剩了他們二人。
聶墨沒有一開口就詢問容郡王妃的身體如何,而是緩緩的說起容郡王的身世。
“……陛下怨怪容郡王身殘,可我卻覺得容郡王這樣,責任還在陛下身上,假若當初陛下命人記檔然後好好照顧郡王母妃,容郡王絕對不至于遭此一劫……”
“這算是什麽劫難,我在民間見過的不若容郡王的……”
“本可以避免,卻任由其發生,這就是劫難,民間縱然也有,可……”
“民間生下來的,一旦不好,多半溺死。”
聶墨不語了。
蘇神醫說完神情也不似先前跳脫。
好一會兒聶墨才“吃力”的開口,“就沒有安然養大的麽?”
他這一問,仿佛勾起了蘇神醫的回憶,半響後,他才答到,“自然也有,可要面對世人的眼光跟指指點點,若非有強大的心志,想要活下去并不容易。”
聶墨立即接道,“那以蘇先生之見,容郡王心志如何?”
蘇神醫沉默良久才默默的點了下頭。
從一個人的身體狀況可以窺看出他的精神狀态,所謂脈象能斷七情。
脈通心,主神明,脈和心的聯系尤爲密切,一個人的秉性如何,遇到高明的神醫,是可以從脈象上探查出來的。
“寬博宏大,穩健中和。”
聶墨心中一喜,仿佛蘇神醫說的是他自己一般。
蘇神醫便有些個看不慣,“你高興什麽,我給寒山寺的鴻覺大師也把過脈,容郡王的脈象跟鴻覺的脈像差不多。”
聶墨默默悶了一口老血。
“鴻覺大師有仁愛慈悲之心,容郡王亦是寬仁待人,脈象相似不足爲奇。”好不容易将話說圓乎了。
否則依着蘇神醫的話,敢情容郡王就得出家當和尚了!
聶墨覺得自己心志也夠堅定,受了這麽多打擊都沒嘔死,那妥妥的堅定啊!
有了這一番對話,兩人的氣氛總算是有點漸入佳境的意思。
聶墨便問道,“不知王妃的身體如何?”
容郡王想扳回一局,重新進入皇帝的視線,目前隻有一個法子,那就是盡快有子嗣。
蘇神醫的神情冷淡了下來,哼了一聲道,“你可知道我把脈的時候,隻有郡王夫婦跟聶江三人,這說明什麽?”
聶墨一愣,其實他早就有所注意,隻是每次容郡王總能春風化雨,所以他也就沒往心裏去,現在聽蘇神醫說起來,才瞬間明白了,容郡王對府裏的人都信不過。
可信不過又如何,他們入口的東西,穿的衣服都是府裏的人預備的……
“王妃的身子?”他沒有不耐煩,又問了一遍。
蘇神醫搖了搖頭,“她身子中毒已深,想要調理,再孕,需得過個四五年……”
聶墨握着拳頭一捶桌子。
再等上四五年,他的孩子該叫旁人爹了。
黎王一旦上位,是決計不會把怎生嫁給他的。
按說兩人先時也沒多少深仇舊恨的,可這一樁樁事情下來,已經是事實上的仇敵了。
“王妃她已經知道了?”
“自然,她自己早就料定遭了毒手,隻是不知是何人何時下的手,容郡王我也告知了,容郡王倒是個有良心的,還安慰郡王妃說是他連累了她呢。”
聶墨颔首,擡手端起茶碗重重的灌了一大口濃茶,隻把嘴裏心裏都喝的苦夠了才緩緩的吐了一口氣。
聶湖在外頭禀報,“二爺,閣老回府了,聽說神醫在此,命人來請。”
聶墨看蘇神醫,蘇神醫見他尚算尊重自己,便大度道,“如此老頭子就走一趟。”
聶墨送他出門,忽然問道,“您最拿手的是?”
“棒瘡藥!今日敷藥,明日活蹦亂跳!”蘇神醫眉飛色舞。
聶墨也随着他笑的燦爛,“如此可要領教領教。”
等聶閣老的小厮領着蘇神醫走了,聶墨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個字,“聶江,聶河出來!”
“一人領十杖。”
等兩個命苦的小厮挨完揍,聶墨揚起下巴,指揮聶湖,“記得跟蘇神醫讨他那種藥到病除的棒瘡藥,我明日還要打發他們做事呢。”
懲罰完了這些護衛葡萄不利的家夥,他才撣了撣衣衫,領着聶泊去了太夫人處請安。
聶閣老請蘇神醫,是爲了給太夫人把脈。
果不其然,蘇神醫也在榮安堂。
屋子裏頭小一輩的女眷們都回避了,隻太夫人并三個兒媳婦在,聶墨進來,蘇神醫連誇太夫人保養的好,又說太夫人必定後福無窮,是要享孫子福的人……
不知情的還以爲從哪裏請來的算命先生呢。
聶墨陪坐了片刻,見母親身邊的大丫頭石榴沖自己使了個眼色,走到外頭卻見聶湖匆匆的趕來,大概路上跑了,出了一身汗。
“二爺,容郡王遣人來請您了。”聶湖壓低了聲音說道。
聶墨一怔,“這麽晚?”關鍵是他剛把負責跟郡王府聯系的聶江揍了。
不過容郡王能主動來聯絡他,是個意外之喜。
他匆匆返回跟聶閣老太夫人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卻突然停住步子,“剩下的葡萄若是再少一串,我把你們一起埋了。”
聶湖使勁點頭。
聶墨坐馬車出了角門,直奔明月樓後門,進了明月樓,又七拐八拐的過了兩個夾道,才又到了一扇小門前。
他站定擡手敲了敲門,容郡王親自給他開了門。
這是容郡王府一座略顯破敗的院子,也是容郡王緬懷母親的地方,一向少人來,也就沒人知道這裏竟然還有個小小的角門通到外頭。
容郡王妃坐在屋裏,雖是内帷婦人,卻沒有避諱聶墨,見他進來,她扶着椅子起身,聶墨連忙躬身行禮。
容郡王親手扶了他起身,聶墨趁機飛快的睃了郡王妃一眼,隻見她臉色蒼白,眼淚滿眶卻強忍着,顯然是到了傷心處。
不禁心有戚戚。
原本别人的傷悲同他關系不大,可一想到容郡王起碼還有郡王妃陪在身邊,他的怎生卻跟他兩地分居,頓時心中悲傷便格外的真實了起來。容郡王見他這樣,倒是多了幾分知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