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謠言

聶墨卻覺得聶閣老說的有點樂觀。

照他看來,大周今年可謂災事連連,若是天還不降下雨水,說不得東突那邊就要打着借糧的口号騷擾邊界,大周幹旱,東突自然也不會多麽好受。

一想到這些事,春闱能帶給他的影響反而小了,沒了之前那種心心念念的執着。

餘承安興匆匆的過來找他,“你猜我發現了什麽?!”手裏抖着一張紙。

聶墨仔細看了,才發現那是一張舊日的邸報。他要過來看,看完發了半天呆。

餘承安也陪着發呆。

兩個人坐在已經郁郁蔥蔥的葡萄架子下頭,一個說,“這麽說,俞叔父當年還有個親哥哥?”

另一個點頭,“沒錯兒,人稱‘衛郎’,是說他有衛玠的容貌才學……,又是探花郎……”“當年人家才二十來歲就組織編纂了《大周治域》,後頭又用數十年的時間完善修訂,了不起!了不起!”餘承安贊歎道。“你再看看,這對他的形容,說他明珠在側,朗然照人,豐神秀逸,三十五歲年貌卻

猶如十七八歲的青春正好……這不就是說他長了一張娃娃臉麽?!”

聶墨皺眉,“不對勁,那俞嬸怎麽一直認爲怎生是她的孩子?”怎生到底是誰的孩子?

“這人是怎麽死的?”

“唔,我看看,哦,說是得了瘧疾病死的。”餘承安翻着手裏的東西,“對了,俞叔父那裏還沒有消息麽?”

聶墨閉眼,沉思了一刻道,“這事先不要對外說。”萬一他們的猜測是真的,怎生知道消息該多麽傷心呀!

春闱的榜單終于貼了出來。

聶墨果然吊在車尾,勉強算是榜上有名,可經過這次禮部的事,再加上黎王有意無意的伸手,聶墨是不可能在殿試上取得好名次了,能進二甲就是燒了高香。

有些事,聶閣老就算是閣老也無能爲力。做了,就是授人以柄。

宮中幾日,他兩鬓的頭發竟然全部變白。

太夫人憂思兒子跟孫子,強撐着一口氣,等他們都安然回來,她老人家就立即病倒了,三個兒媳輪流侍疾。聶閣老探望過了母親,回到緻公堂,便坐着獨自發怔。或許他當年壓制二子的做法錯了,若是早兩年讓他參加春闱,哪怕中個進士,也比現在要淪落到三甲之列強一萬倍,本來今科,他是想着聶墨能進一

甲的,現在卻要受家族連累,恐怕要得一個同進士了。

同進士跟進士,猶如小妾跟正妻。“同”其實是“不同”,稍有自尊自愛的人,都會将同進士的出身作爲一種不能一洗了之的難言之隐。

聶閣老的糾結沉默可想而知,可惜他這些想法,聶墨根本不知道。父子兩個畢竟交流太少。

再者,即便聶墨告訴他,自己不在乎同進士的名聲,聶閣老也不會相信。

不一會兒老夫人從太夫人那裏回來,聶閣老問,“母親歇下了?”

“是,服了藥,睡了,有二弟妹守着,下半夜三弟妹過去守着,您放心。”

聶閣老笑着搖頭,“我有什麽不放心,隻是這侍疾之事本應當是我們做兒子的來做,卻要偏勞你們。”

老夫人說着話,換了衣裳,“您客氣了,我要去看看老大……”

聶閣老一聽此話,也幹脆起身,“正好,我也去看看他。”

大夫人要管家怕吵了聶潤修養,幹脆将處理家事的地方挪到了和賢堂旁邊的一處院子裏頭,近來事情也多,不到天擦黑回不來。

老夫人爲了不叫兒子跟着折騰,事先派了人過去,不許下仆們驚動了聶潤,本以爲和賢堂要冷冷清清,沒想到走到廊下就聽到屋裏傳來聶墨的說話聲。

聶閣老一扯老妻的袖子,兩個人也聽起了壁腳。屋裏聶墨正在賣力的吃聶潤的水果,一邊吃一邊抱怨,“大哥,大嫂可真是差别待遇,當初我挨揍,也沒有這草莓櫻桃的,到你了就跟不要錢似得給你預備了!”他使勁的咬破了一顆草莓,汁水走弄到臉上

,也毫不客氣的扯了聶潤的帕子擦嘴。氣得聶潤直翻白眼,“吃你的吧,這麽些東西還堵不住你的嘴!你去年挨揍,那都寒冬臘月了,有什麽水果,再者你當時吃的燕窩銀耳是哪裏來得?那些就不是好東西了?”一段話說的雖然不是中氣十足,

可也沒有斷斷續續,可以看出恢複的不錯。

聶墨更是變本加厲,“可這也不是吃草莓櫻桃的時候啊,大嫂還不是照樣給你弄了來,我可叫聶江打聽了,這草莓要五兩銀子一斤呢!這可比燕窩貴多了!”

兄弟倆正鬥嘴呢,聶閣老伸手掀開簾子進了來,“什麽樣的草莓也值五兩銀子,我也嘗嘗。”

順着聶墨的目光看向桌子,桌子上的碟子裏頭隻剩滿盤子的草莓梗。

聶閣老先是呵呵,後頭幹脆哈哈大笑了起來。

聶墨早忙不疊的站了起來,扶了老夫人到聶潤床前,又給聶閣老搬椅子,還要解釋,“其實沒有五兩銀子那麽多……是我跟大哥開玩笑呢……”

聶潤:你這玩笑,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若是真五兩銀子一斤,即便吃的起,也受不住這個驕奢的名聲!

從和賢堂出來,聶閣老喊了聶墨單獨說話。聶墨跟硬咽了一塊石頭一樣的難受,求救的看了一眼老夫人,不料老夫人給了他一個好自爲之的眼神之後就揮一揮衣袖走了。

父子倆在書房落坐。

聶閣老先開口,“殿試還是要好生應對了,這段日子就在家閉門讀書罷。”

聶墨想着自己除了去餘府好似也沒去過旁的地方,便微微颔首道“是”。這兒子擰巴的時候恨不能叫人揍一頓,可真正的懂事了,又令人痛心,聶閣老的一顆心跟在油鍋裏頭滾炸一般,“你可有喜歡的地方?等殿試過了,也好趁早謀一處外放,熬幾年資曆,再慢慢升,也不失爲

一個好法子。”

聶墨牙痛。

從前求之不得的東西,就這樣一下子落到眼前,可沒有了怎生,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外放之地,跟被流放有什麽區别?

總之,有她,即便流放也幸福無比。無她,即便外放也毫無高興可言。

“您先讓我考慮考慮……”還不敢把話說死了。

“殿試日在三月下旬,約麽是二十一日,你且記好了日子。”

“是。”

管家聶征過來,詢問兩位親王皇子出殡聶府的路祭禮的事,聶墨剛要退下,聶閣老卻留下他道,“你也聽一聽,不論别的,長點見識也好。”

聶墨隻得又留下。

卻是一連好幾日,聶閣老都抽由頭将他拘在身邊,仿佛要彌補從前錯失的父子親情似得。

府裏謠言四起,有說大爺不行了,所以閣老才想要讓二爺支撐門戶,也有說閣老發現二爺天縱奇才,這是要爲二爺進官場鋪路……

聶成瑞還不到八周歲,聽了下人們說自己父親好不了了,家業都要傳給二叔,就氣惱上了,他膽子也大,借口跟二叔請教學問,擺脫了下人小厮,自己進了荔園,然後對着聶墨大放厥詞。

大意就是二叔你不要趁我爹之危雲雲等等。

聶墨氣得牙根兒癢癢。

他可不是那什麽有容人之量的。

當即單手提溜了聶成瑞就扔到聶潤床上。

聶成瑞小胖墩一個,正好壓在聶潤的傷口上,聶潤覺得剛結疤的傷口又有冒血的感覺了。

心裏暗罵作死的弟弟跟兒子!

面上還要充大方無事,“這是怎麽了?成瑞你怎麽把你二叔氣成這樣了?”

聶成瑞抽抽噎噎的不敢說,氣得聶墨指着他道,“聶成瑞你是不是個男人,有種你把那些話跟你爹說一遍!你個孬種!”脾氣急躁的像個毛頭小子就差跳腳了。

和賢堂裏頭暴風驟雨,可吓壞了一幹仆從,這就有人在門外試探着叫道,“大爺?”您還安然否?需要救駕否?

口氣就跟聶潤已經遭了聶墨毒手似得,氣得聶墨暴跳如雷,“都滾蛋!”

聶潤還沒見過他這樣發火,心裏卻是十分想笑,伸手握拳低低咳嗽了兩聲掩飾了笑意,這才問聶成瑞。

聶成瑞對這個父親可比對二叔尊敬多了,父親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不足一刻鍾就将聽到的謠言巴拉巴拉全倒了出來。

聶墨在邊上再聽一遍,仍舊氣得打顫。

聶潤苦笑不得,溫聲道,“論語有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你跟他廢話什麽,小子,我告訴你,我爹娘還好好的活着呢,這個家且輪不到你爹來當,再者,就算将來你爹能當家做主,那他也有長子,就是你哥,這個家也沒你啥事,懂不?你是老二,跟你二叔一樣

的二!”

聶潤大罵,“你要氣死我?!”

聶成瑞吓得哇哇大哭。

聶墨團團的轉,這陣子積累的火氣此時一起湧上心頭。

門外有驚喜的呼聲,“大夫人來了!”

聶潤苦笑:火上澆油的來了!是兩眼一翻暈過去呢?還是先安撫了這個再安撫那個?就沒人體諒他受了重傷,是個病号麽?果然大夫人一進門就笑裏藏刀,“這是怎麽了,成瑞小孩子不懂事,惹惱了二叔,我替他給二叔賠不是了!”話裏話外暗示聶墨小家子氣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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