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墨沖她微微點了下頭,慢步走上台階,門口的小丫頭們打起簾子。
“母親?”
老夫人斜倚在涼榻的靠枕上,見了他微微一笑,招手叫他上前來坐。
聶墨垂下頭,走到前頭伸手摸了摸茶壺,倒了一杯茶,雙手捧着,“母親喝茶。”
老夫人接了過來,“嗯,你坐。咱們娘倆好生的說說話。”
聶墨坐到了她的對面。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字斟句酌的開口,“你大哥大嫂做事毛躁,我已經說了他們了……”
聶墨輕輕的點了下頭,他雖然不想提怎生,一直避免着老夫人想起她來,可就今天這種事,他是怕了,還不如光明正大的将她塞到自己的懷裏,讓尋常的人都忌憚三分……
“母親不要怪大哥,這事是我魯莽了,若是換了個尋常的丫頭,大嫂打了或者賣了,我沒有二話,可是怎生不行,我有點喜歡她……等怎生醒來,我帶着她給大哥大嫂賠罪去……”
老夫人漸漸睜大了眼,她怎麽也沒想到兒子原來是因爲這個啊!
虧她還把他往陰謀陽謀裏頭想了那麽長時間。不過這話說的好像也不太對,要是換了丫頭就不管了?
兒子喜歡姑娘固然好,可世界觀也得糾正糾正。
“你這話可不對,就算你不喜歡的,那也是條人命,她自己做事狠辣,我已經命她反省去了!
也不用你給她賠罪,怎生無辜受了一場罪,若不還她個清白,還叫人以爲咱們聶家平常行事就是這樣草菅人命目無王法了呢!
若是人人都用陰私手段行事,這家裏不多久就要亂做一團,以後你自己有了自己的小家,也要注意,約束着丫頭婆子們,不可行陰謀詭計之事……”
老夫人見聶墨的神态似可有可無的,不免歎氣,“怎生這丫頭運氣也好,這是你昨兒夜裏發現了如雲不妥……”心裏琢磨着怎生的年紀本來就不大,偏一張巴掌臉肉嘟嘟的更是顯小,懷疑兒子喜歡她隻是逗逗她,其實也沒幾分真心。
這樣一想,不免又要出言試探,“既然你喜歡怎生,不如我命人給她開臉,你們圓了房,将來等你成了親,正好可以擡舉她做了姨娘?”
聶墨連忙搖頭,“都說了我正花心思在讀書上……”
老夫人失望透頂,這是還不開竅呢!
“難得你喜歡,嗯,那我就指派兩個小丫頭聽她使喚!”
聶墨點了點頭,“别給她弄年紀大的,她鎮不住。”
老夫人噗嗤笑了。
聶墨一見老夫人笑了,連忙又倒了一杯水,站起來捧着奉上,“今兒是兒子魯莽了,母親千萬不要生氣,大哥那裏,我一會兒就去賠罪,兒子心裏不怪大哥,隻是想讓母親多疼疼我,所以才那樣說的……”
一席話說得老夫人眼睛發酸,她接了茶,拉着他的手,“咱們娘倆不必将這些虛禮,你年紀也大了,房裏也添了人,以後這胭脂水粉金銀首飾該賞下去的,也不能小氣了,娘打算給你個小鋪子,讓你手頭寬裕些……”
緻公堂裏頭母慈子孝,和賢堂裏頭則是腥風血雨。
聶潤一派的山雨欲來,“你再說一遍!”
大夫人又羞又怒又急又怕,卻是知道自己說的太過,抖着嘴不敢再說,末了隻好拿帕子蓋着臉嗚嗚的哭将起來……
聶潤揉了揉眉間,一會兒還要給太夫人請安,她這樣哭哭啼啼的,很快一房裏頭的笑話就要弄的阖家知曉。
“這些家裏頭的彎彎繞繞,我不說,父親不管,你别以爲我們就都不知道了。
朝堂裏頭的事千絲萬縷,父親身爲閣老,會連家裏的一點事都看不透?
你如此行事,讓父親覺得你眼中容不下兄弟,到時候你這宗婦的位子保不保的住且不說,隻祥哥兒跟瑞哥兒,父親一定叫抱到母親跟前!”
“嗚嗚……妾身知錯了,大爺就饒了我這一遭,俗話說大爺這樣厲害,吓着了孩子們,就是妾身,也怕極了……”
聶潤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沒有聽懂老夫人的話,也懶得再勸她,這人都往三四十歲裏頭奔了,再教導也教導不出來了,不過從這一方面教導不出來,自然要從另一方面下手。
隻是今天不是好時候,說什麽做什麽都跟别有目的似得,還是改天再說。
聶潤叫了大夫人的丫頭們打水服侍大夫人,他則命人傳話,“把小柔提回來,罰她半年月錢,周姨娘禁足兩個月……”這是大事化小。
屋裏的大夫人這才逐漸止住了哭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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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則拿着賬本對聶墨說,“我這可不是一時興起要給你的,是早就有了這打算,隻不過這鋪子的掌櫃要辭了工好回家侍奉年邁的父母,我憐他一份孝心,就讓他做到月底,整理好了賬冊,也好把二掌櫃教出來。
這不,賬冊是昨兒剛送了來的,還熱乎着呢。”
聶墨笑着挨了母親坐着,“兒子還沒孝敬母親什麽呢,倒要母親破費了!”
“昏話,養了你這麽多年,錦衣玉食的,哪一樣不破費,收好了,我養你,你養自己的孩子,誰家不是這麽一代一代的過來的?”
把賬冊交給了聶墨,老夫人又神秘兮兮的說道,“你猜猜這鋪子的現今的掌櫃是誰?”
“難不成是我幾個小厮的家裏人?”
老夫人笑着點了點頭,“我本來想擡舉聶江,聶江穩重也大氣,可你身邊服侍的人本來就少,若是聶江出去了,你這裏一時補不上順手的人,還不如叫他兄弟過去。
他兄弟雖說不如他機靈,但難得的是本分老實,守着這麽個老鋪子,也盡夠你日常的開銷的了……”
聶墨點了點頭,“兒子曉得了,不過您這選掌櫃的事以後可别讓聶江知道!聶江要是知道自己能當掌櫃卻被他哥哥頂了,非得哭一場不可。”
此話一出,又讓老夫人笑了一場。
聶墨将賬本揣到懷裏,翻身躺到榻上,“母親,我在您這裏睡一晚上吧!省得回去看見怎生哭。”
“又糊塗,她是你的人,她受了委屈你不會哄哄啊……”
“我不會哄人,女人真麻煩!”聶墨撇撇嘴。
“你說什麽呢?老身年紀大了,耳朵不太好使!”
“哎呦,哎呦,母親,我錯了,别揪我耳朵……哎呦,哎呦……程嬷嬷快來給我吹吹……”
聶墨不會哄人麽?老夫人是不大信的。他這不是将她哄的很好?
趕走了聶墨,老夫人又跟程嬷嬷悄悄話,“我總覺得他不像開竅的樣子……”要是娶了媳婦還這樣,可不愁死人?
當父母的都是盼着兒子兒媳夫妻和睦的。那整日裏頭想着調三斡四,教兒子媳婦離心離德的總是少數。
老夫人的心情程嬷嬷當然能夠理解,她笑着勸慰道,“您忘了,當初大爺對他的幾個通房也是不甚上心。”
聶墨出了緻公堂的門,問聶江,“大爺是在書房還是在和賢堂?”
聶江堪稱内宅消息小能手,“大爺在和賢堂。”
聶墨将懷裏的賬本拿出來塞到聶江懷裏,“幫我拿着。去和賢堂。”
聶江見他臉色好了不少,恭維着問道,“二爺,這賬本?您這是要找大爺要賬麽?”
成功挨了聶墨一腳。
聶江雖然将話說的不中聽,且聶墨也踹了他,但主仆二人的心情卻都很好。
和賢堂的門口的守門婆子一看見聶墨,就命人飛快的傳話。
聶墨一路走一路跟聶江交待事情,走到門口的時候,聶潤正好迎了出來。
聶墨微微一笑,臉上一點陰霾也沒有,率先行禮,“大哥。”
聶潤依舊溫潤如初,溫聲道,“二弟。”
和賢堂裏頭也有小書房,聶潤想到正屋裏頭眼睛紅腫的大夫人,最終也沒将聶墨往正房帶,兄弟兩個去了小書房。
聶潤的小厮福喜跟福寶送了茶水上來。
聶墨是來賠罪的,也沒有扭捏,直接開口道,“大哥,弟弟向你賠不是來了,今兒是弟弟魯莽……”
沒等他繼續往下說,就被站起來的聶潤托住了胳膊,“事情自有它的青紅皂白,若因爲父子之情兄弟之誼固然重要,但以情論理并不是放到哪裏都合适的。”
聶墨笑了笑,他平日裏冷漠的居多,這一笑猶如春花怒放,很有一種令人歡喜的感覺。
聶潤的心情好了不少。
長兄爲父,他從小被教導着要照顧弟弟,讓着弟弟,後來則成了弟弟讓着哥哥,聶潤的心境自然也有了一番變化。
可現在看來,多一番可以體驗的心情,也沒什麽壞處。若是從頭到尾隻用一種眼光看人,才容易讓人故步自封。
随波逐流固然不好,故步自封也同樣對人沒什麽好處。
“怎生那丫頭還好吧?”
聶墨點了點頭,“喝了藥睡了。”說到怎生,也不知道她現在醒了沒有,睡醒了而又沒發現他在身邊,她會不會害怕?
聶墨動了動屁股。(話外:魚想寫個深情無悔的男主,但現在看來,魚已經拉不住他往逗比路上奔馳的缰繩了……)
聶潤發覺聶墨很在乎怎生,便問了一句,“你挺喜歡她的。”
聶墨趁機道,“那是,她笨笨呆呆的,我用腳趾頭也能使喚了,我自然喜歡極了。”喜歡,就是要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