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盡頭,朱紅寺廟。
狐狸神使打掃着寺廟上的石闆路。
一邊打掃,一邊搖頭,一灰一黃兩個狐狸神使的尾巴擺動着。這個地方也是古怪,分明沒有時間流動的痕迹,但偏偏每日都有灰塵落下,若是它們偷懶一些時日,這裏便髒亂了,像個山中沒有主人和香火的破舊老廟。
倒是那棵樟樹越長越大,現在狐狸神使已經看不見樹冠,擡起頭隻能看見朦胧霧氣中伸展的粗壯枝丫和寬大的樹葉。它的枝幹在無垠的黑色星穹下熠熠生輝,星辰運行在樹杈間,太陽和月亮能夠升起到的最高的地方也無法觸及樹冠。
在清理幹淨一塊石闆後,黃狐狸突然說道:“我們每天這樣打掃是爲了什麽呢?”
灰狐狸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是爲了等待主人歸來時,他的庭院不會顯得破舊,所以日複一日的清理寺廟,這是我們的使命。我們在這裏已經等了千萬載了,這樣的問題爲何要問?”
“可這裏分明沒有主人,那諸天神明都已經消逝,天庭衆仙亦不會入主此地,他們守護在門外,世人早已不知這裏才是真正的天,天庭在的地方隻是通天的道路。”黃狐狸說道。
“這裏沒有主人麽?”灰狐狸突然愣住了。
“是的,這裏沒有主人,這裏曾經的主人都死了,再也不回來,我們究竟在等待什麽?”黃狐狸回答道,“還記得不久前來到這裏的玄帝麽?他詢問了這裏的主人在何方,是你親口告訴他這裏已經沒有主人的。”
“那新的主人呢?天神們雖然離去了,但這裏總會迎來新的主人吧,我們日複一日地清理這裏,是爲了将來的新主人不會厭煩這裏。”灰狐狸說道。
它們收起尾巴,将尾巴上的灰塵拍幹淨,然後打開光門一通倒入通天石階那無盡的空間裏,有時會有仙神路過,看見光門中伸出來的尾巴,他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兩位神使打掃幹淨了寺廟庭院以及通向寺廟的石闆路。
它們站在大門邊歇息,一如往常一樣。
但不同的是今日它們都沒有選擇化作石像坐在門邊。
它們心中升起了疑慮。
這麽漫長的時間,它們究竟在等待什麽,等待還未歸來的主人?這怎麽可能呢?
庭院間的風随着神使的心思一起升起。
風吹過巨樹,庭院裏滿是樹葉摩擦的沙沙聲。
當一片葉子落在庭院裏的石闆上時,恍惚之中不是落在石闆上,而是飄落在平靜的湖面,以樹葉觸碰湖面的點爲中心,一層一層的漣漪往外擴散,金色的靈在庭院裏蕩漾。
一個未知的意志降臨了。
兩位神使面色巨變,雙方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駭。
毫無征兆的,一個外來者闖入了這裏。
不,也行不能稱之爲外來者,因爲那個意志直接降臨在寺廟的深處,神使知曉那是供奉諸神的祭台。
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情。
它們不約而同地朝寺院中心奔去,奔跑之中它們仿佛和那片樹葉一樣陷入平湖,感受到了有純粹之靈變作的金色漣漪,充斥着威嚴神秘,還有如同晨曦光芒般的暖意。
踏入大殿的一瞬間,金色的海潮将它們淹沒。
朦胧的霧氣彌漫而出。
神使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坐到祭台上,他微微躬着身體,動作有些吃力,看上去十分疲憊。金色的光芒充斥在那個身影的周邊,如火焰般翩躍起舞。
神使不知道這是誰,卻又本能地感受到一股平靜的,塵埃落定之感。
好像它們等候許久的主人歸來了。
正當神使想着,坐在祭台上的身影開始劇烈咳嗽,一股濃郁至極的異香散發出來。
兩隻狐狸莫名的有些慌張,它們想要上前,卻發現無論如何都被阻擋在金色的海潮中,無法靠近祭台。
“所幸,有兩個小家夥還能記起我。”那身影歎息着,歎息聲像一遍又一遍訴說着離别。
…………
李熄安從祭台上取得空無的寂照尊位。
掌握着歲月的寂照尊位,後世人稱這位至尊爲“燭龍”。
羽化後,他擊退孑,取得了高位俯瞰的入場券,知曉了諸多隐秘。
燭龍誕生在末代九州,是九州曆史上誕生的最後一位至尊,寂照們都說燭龍的誕生不可思議,因爲那個時代的九州連律道都沒有了,如何能誕生出至尊呢,甚至是不輸應龍的至尊。
祂太超然了。
太行山石壁上的壁畫記錄下萬民祭拜祂的一幕,巍峨高聳的神山之上,民衆的朝聖的身影填滿山路台階,從山頂至山腳下,禮拜之人密密麻麻,歌頌至尊的傲然偉大。
孑面對李熄安說這尊位的強大,也驚訝于李熄安與這尊位的相性。
這位離群之主懷疑李熄安與燭龍是同位一體,但很快祂便否決這個想法。
因爲在神話時代開始之前,這位至尊便死了,所有歲月因果皆斷絕的那段時光的末端。
得到尊位後,李熄安能理解一些曾經無法看透的隐秘。燭龍死亡的時間節點是九州墜落之戰的末尾,處于不可扭轉的時間線之中。
這是諸位寂照至尊共同出現後形成的無比穩定的時間線。
所以這種時間線也被一些存在稱之爲永恒時間線。
這段極爲漫長的時光裏記載着九州的戰争,寂照的隕落。于永恒時間線中隕滅的至尊再不能複蘇,因爲逝去的結局永遠無法在這段時光中逆轉。此乃寂照們共同扭曲的決定性戰場,落敗即是一切的終結。
那燭龍何其的強大可怕,卻仍然死在了這座祭台上,留下了這空無的歲月尊位。
羽化便是這般到來。
寂照無視因果與時光,若是沒有永恒時間線,不朽的祂們不會留下尊位讓後世的生靈羽化。
李熄安不知道該感到幸運還是悲哀。
後世生靈羽化,意味着過去九州的至尊們真的逝去了,無法歸來。但羽化者留給了這個世界最後的希望,讓其有了崛起的契機。
他扶着祭台,又咳出幾口血來,攔下孑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承接這個尊位,身上所有的因果都斷了。
李熄安本回不來,是神使的迷惘給了他歸來的機會。這個層次,心中所想即能顯化神聖,神使想到這裏應該是有一個主人的,他便回來,如曾經般坐在祭台上,隻是沒人再記得他。
羽化羽化……
終究是被逼上了這條路。
他曾經想着羽化是最後的底牌,若是最後無法戰勝八仙,隻有羽化這條路可以走,本是決定以虹的尊位羽化登仙。
現如今卻在祭台之上發現了更加适合自己的尊位。
算是幸事。
不過是他将來無法成爲寂照而已,九州還有許多君主,蝼,大執夷,青焰……他們将來都會有成爲寂照的機會。虹對他感到遺憾和憤慨,說他将來有資格成爲最強大的那一批寂照至尊,李熄安卻不在乎這個。
任何未來都得有現在才能兌現。
如果他攔不下孑,九州在隐秘時代就失落了,他起始的根源一并被抹去,這樣還怎麽去談未來呢?何況羽化并不弱小,對李熄安而言,羽化是一條好路子。
在祭台上靜坐許久後,李熄安從祭台上爬了起來,他的身形越來越虛幻。
狐狸神使徹底不記得他了,那古樹也與他斷了關聯,周圍的一切開始與他格格不入,瘋狂地排斥他的存在。
與其他羽化者不同,他承接的尊位太重,舍棄的太多,連過去都一并焚燒在火裏。
萬般因果皆逝,他無法再留于九州。
也好。
他提起曦劍,踏入湧潮。
去宇宙中殺掉一些生靈,威懾一些的存在,歲月尊位總該被忌憚。
巨樹聳動,似乎在挽留。
李熄安聽懂了古木的話語。
“我還有一個願望?”金色潮汐的前方,羽化者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