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海域正在激蕩。
這是連鲛人一族的最強大的祭司都無力抵達的海域。
海水沸騰,氣泡密密麻麻,在最深的地方仿佛孕育雷火,就連海面上都失去明亮,漆黑的厚雲籠罩,電閃雷鳴。
突然,那個地方傳來吼聲。
哪怕隔着海水依舊能感受到吼聲的蒼莽渾厚,把守在海域上方的鲛人族戰士連武器都握不住,捂住頭,聽到那吼聲仿佛靈魂在從身體中分離。
巨鲸遊過黑暗,在巨鲸寬厚的背脊上端坐鲛人國的國主。
他時刻巡遊于此,查找源頭,要提前将海洋深處的災難掐滅在開端。國主身畔的女子歌唱,歌聲在海水中沒有消減反而擴大,緩解那不知名吼聲的威力。
在巨鲸的後方,有數以萬計的巡遊戰士。
國主蹙眉,他看向下方的黑色海洋,那裏是鲛人世代守護之地,亦是它們根本無法抵達的地方,這裏爲何會出現如此巨大的變故,讓整個鲛人國不得安甯,即便是海島上的人類都知道了南海遙遠角落的動靜,要前來尋找機緣。
哪有什麽機緣,國主面色陰沉,這裏隻有災難。
“那是什麽!”鲛人戰士驚呼。
黑暗中亮起光芒,那根本不會存在于深海的刺目金光。光芒逐漸在鲛人眼中放大,海水震動,隐約間傳來悶雷滾滾的巨響。
國主瞳目睜大,下意識按住王座扶手。
有什麽東西在迅速攀升!
那道光芒肉眼可見地放大,直到照亮整個黑暗。
海水都随着那東西的上浮而逆流,幾乎掀翻了整片海域!
雷光消弭,國主聽見鐵鱗收合的巨響,灼熱的火焰環繞的中心,猙獰的龍緩緩彎曲身軀,垂下頭顱,那張惡鬼般的面龐顯露在王者以及鲛人族的戰士面前。
死寂無聲。
戰士們被吓呆了,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存在。
隔着正在沸騰的海水,兩盞金燭在飄搖。
國主起身,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您回來了……”
話還沒有說完,他猛地一頓,海水中猩紅色的血正如幔帳般流動,國主嗅到了濃重的血腥味。那血熾熱滾燙,凡是觸碰者皆被消融掉了手掌。
這時國主才發覺赤龍受傷了,血從鱗片的縫隙中流出,染紅了海水。
…………
鲛人之國,隻在世人的傳說中存在的國度。
伫立在接近歸墟的深海。
成年鲛人能活一千年,而經過訓練和修行的鲛人戰士則能活五千多年,每一代國主的更疊更是要曆經萬載之久,是名副其實的長壽族群。
就這樣,與世隔絕,欲望低下的鲛人和平地統治着南海深處的廣袤海域。
在世人的傳說中,吃下鲛人的血肉可以長生,許多貪婪的狩獵者仍然等待傳說化爲現實,好讓他們大賺一筆。
但鲛人之國鮮少有外來客,又處于歸墟一側的深海,塵世欲望早已被海水隔絕的幹幹淨淨了。
國主默默注視遠處盤膝而坐的人影,長發在水中如海藻蔓延,遮住那對顯目的龍角。
澄澈的海水流過他的身軀,帶走鱗片下殘餘的血。
這是鲛人之國鑄造的一座宮殿,會源源不斷地流過生命之水哺育宮殿中的生靈。爲了維持生命之水的儲備,這座宮殿每隔百年才會開啓一次,那時會有國中諸多強大的年輕一輩來此修行,被視爲鲛人國中最高的榮譽。
此刻,這時隔百年才會開啓的榮譽之殿爲一個生靈打開,他在其中肆意掠奪生命之水的生機以補充精力。
國主沒有不忿。
上一次這位龍君來到鲛人國可是揮揮手就解決了沉積數千年的污禍根源。污禍能引起鲛人無法産子,即便是産子子嗣也會産生不可預測的異變,污禍一直存在,不過在這數千年來,污禍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鲛人之國也不得不收縮國土。
這令國主苦不堪言,再這樣下去,鲛人将沒有國家成爲散落的“妖物”,到了那個時候鲛人不僅将失去保護自己的力量,也将失去悠久的曆史文明。
祭司們沒有辦法。
可在某一天,事情迎來轉機。
人迹罕至的南海角落來了一位龍君,他從塵世中來,要深入歸墟。他爲了答謝鲛人國的幫助,将污禍的源頭抹除,輕易得像擦去一個不起眼的記号。
國主對龍君充滿感激,即便是這座重要的宮殿也毫不猶豫地開啓讓出。
在鲛人國主思前想後之時,李熄安醒來。
“龍君感覺如何?”國主關切。
“已經無礙。”李熄安說道,他攤開手掌,掌心懸浮着原始水行的篆文,“這座宮殿接引活水的源頭我略作修改,如果按照你們之前的使用程度,時間可以縮短到十年一次,持續五千年。若是我再增強,會引來一些窺探,安穩些好。”
國主大喜過望,看着眼前的龍君猶如看着自己再生父母。
可想到一些疑問,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有什麽話直說便是。”李熄安擺手。
“龍君爲何會從歸墟之中出現?您分明沒有從外界進入歸墟。我們世代守護着這裏,歸墟是世界的盡頭,沒有别的道路能通往歸墟。”
“的确是世界盡頭。”李熄安喃喃道。
他在朱紅神廟大殺四方,殺的天神膽顫。
那座廟宇是祭壇,于是那死去的天神便是祭品。
祭台鮮紅,空缺的主位上悄無聲息地綻放出一朵血色蓮花,天神似乎看不到那個東西,對主位上的東西視而不見。但李熄安看的清楚,異常的清晰,直至現在還刻在他的腦海裏。
綻放的血色蓮花上盤坐着一個朦胧人影,唯有一對眼睛中倒映金色的蓮與火。
那枚道源被感應升起,鑽入血色蓮花中。
李熄安終于明白那所謂的道源究竟是何物,是那蓮花上的蓮子!
他從未如此接近真相,但那一點距離隔着天塹。大幕如永恒的時光洪流隔開這兩個世界,即便是宙法運轉幾近癡狂也無法越過。
天神咒罵他,拾起利器要殺死他。
這些是九州開天魔神的顯化倒映,威風八面,強橫無比,執掌最古老原始的規則。
可在李熄安的視線中沒有咆哮的天神,隻有那朵綻放得妖豔的蓮花,這一幕連着他體内的花瓣跟着微顫。
這便是朱砂爲何如此強大的原因。
即使是一座骨像亦能撼天動地,與祖王相争。
天上曾經有這個東西。
至于此刻……李熄安不禁想到,他從未如此強大過。
祭台上的石像碎裂成一塊一塊地掉落,這座廟的顔色似乎更加鮮豔了,被天神之血染紅的鮮豔。
在一切安甯後,他沒有退路。
一直向上,向上,然後仿佛觸及到了什麽,被湧來的海水淹沒。
天之極高與地之極淵竟在這裏連接成線,沐浴天神之血的龍君從歸墟的深處騰空而起。
鲛人國主所見之血不來自他。
他殺光了天神,沒有流下一滴屬于自己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