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将手中的飯碗遞給身旁的妻子,“我吃飽了,還剩下點,你吃了吧,餓着誰也不能餓着孩子。咱們相當于三個人,我已經吃的夠多了。你和孩子各占兩份。”
妻子盯着男人粗粝寬厚的手,骨節粗壯,掌心滿是厚繭,就是這樣一隻手緊握着男人一點點剩下的糧食。
廟中的餘糧連她都隻能吃到半飽,何況是她習武的男人?有時在深夜餓的醒過來,目光往身後瞥過,便會看見男人抱着她,用自己充當床鋪,眼睛裏滿是血絲,男人的肚子騙不了人,響的如同雷震。
若是在平常,以男人的本領在深山中打獵是件再平凡不過的事情,有山中的獵物,男人根本餓不着肚子。但如今血雲連天,數十日看不見陽光,打獵無從談起,夫妻二人隻能以寺廟中的一點餘糧艱難爲生。這還是建立在廟中主持道行高深,不食五谷的前提下。
女子想将飯碗推回男人那邊,可她這點力氣根本推不動男人的手腕。男人的手和握住的碗就像磐石一樣橫在她面前。
這時,廟中後院傳來響動,李熄安提着一大扇豬肉走了進來。
男人頓時眼睛都盯得發直了,眼冒綠光,見李熄安靠近連忙迎上去,“主持這是……”
“以前待在廟中的香客贈與的,當時管事的人沒有留意,便一直擱在角落,我也是今日才發現。”李熄安掂量了下手中的一大扇豬肉,“還挺有分量,是最好的排骨肉,留着我也用不着,剛好給你們夫妻二人炖了。”
“這……”一份突如其來的大禮讓男人大驚失色。
“就這樣吧,你夫人廚藝很好,這扇豬肉就交于你了。剛剛好,明日破曉之刻,血雨将息。停息三日時間,你們不是要趕往山南的路錦鎮麽?三日時間綽綽有餘了,這血雨連着下了這麽長時間,路上你很難找不到别的吃食,吃不完的備着路上也有大用。”
男人面色不定,終于,他向李熄安抱拳跪地,火光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李熄安坐在他的前方,篝火搖曳,将他們二者的身形渲染成戲上的剪影。
“前輩,孫某可授家中武學,前輩可能看不上這點粗鄙之學,但若是什麽都不做,愧對我習武本心!前輩幫了我夫妻二人如此之多,無以回報,隻得以畢生武學向授!”
男人頭腦發脹,此時饑餓感已經感受不到了,他隻感覺愧對這般善意。
因爲他什麽也沒有,一把安身立命的刀,一身他人瞧不上的武學造詣,唯一能讓對方收下的還是自己妻子的祖傳手镯,這叫他如何能安心?
“行。”男人低着頭,在上方傳來李熄安的回應。
男人當即大喜。
一隻手将他扶了起來,李熄安抛給男人那扇豬肉,“先吃飽吧,之後的事之後再議。”
火光擺動,肉香四溢,男人吃的滿嘴油光,直呼過瘾,下意識擡起手想叫人擡來一壇好酒,卻突然想到這一切都消失了。
可依然有一壺酒放在他張開的手掌上。
他愣愣地看向坐到篝火對面的主持,手中酒壺的觸感有些不真切。
他還沒有打開酒壺,李熄安比他先喝起來,酒香勾魂,飄過來的酒香隻是輕輕嗅了一口,男人便知這是從未嘗過的極品美酒!
“主持,這……”男人覺得掌心的酒壺有些燙手。
“你們武夫話都這麽多麽?該吃肉不吃,該喝酒不喝。扭扭捏捏的,不像個耍刀弄搶的漢子。”李熄安頭都沒擡。
“哈哈哈哈!好!”男人大笑,“主持!我敬你!比起那天上大家,您老前輩更值得我這杯酒!從今往後,若是我一家子有幸活了下來,一定給您擺上尊位,不管他人如何想,咱把您給供着,我的子孫後代都拜您老!”
觥籌交錯,酒液剔透,男人酣暢淋漓。
“這酒……”男人搖晃,舉起還未喝幹淨的酒壺,“我還從沒喝過此等好酒!醉一回!”
溫暖的橙黃火光驅散長夜,任由廟外大雨傾盆,妖異肅殺,這一方小地安穩甯靜,女子嘴角帶笑蜷縮在男人懷抱裏,男人流着哈喇,闊刀放在身旁,握刀的手在這數十日裏第一次松懈下來,将自己的妻子環抱。
有人起身,給喝了大半的酒壺重新裝滿了酒,又将一隻玉镯給女子戴上。
火光熄滅。
人影從火中取出了劍。
…………
天亮,久違的日光透過破廟的門窗照射進來,讓男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一個激靈,翻身握刀。
他怎麽了?昨天發生了什麽?他現在什麽也記不到,最後的記憶竟然是個從未見過的畫面,他和一個年輕人喝着酒。不是蒼老的主持,是個披着赤服的年輕人,那雙眼睛裏沉澱着金子,一晃一晃,比太陽還明亮,他現在都還記得。
随後,他瞥見廟中的火熄滅了,窗外灑進陽光。
廟中的塵埃順着陽光的軌迹舞動,照亮廟中他一直靠着的圓柱上的朱紅漆面,男人深呼吸,仿佛獲得了新生一般。
他沐浴在陽光下回想之前發生的一切,如在夢中。
廟中主持,從未熄滅的篝火,稀少但吃不完的餘糧。
“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大笑,笑中含淚,他背着闊刀,緩緩走上前對着山外太陽升起的方向鄭重一拜。
竭力嘶聲道:“黑石山九錦鎮孫毅,今生,後生,生生世世,不忘閣下大恩!”
一聲悶響,男人以頭撞破了廟宇門欄。
一雙細膩白淨的手覆蓋住男人的手背,他的妻子也跟着跪拜下來,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是?”男人瞅見自家妻子的手腕上多了個物件,便是那隻玉镯!
女子苦笑,“醒來便是如此,摘不下來。”
她擡起手腕,示意男人去看玉镯深處那海浪般的紋路中浮動的金光。
男人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起身,女子則背上包袱,兩人對視一眼,輕輕關上了寺廟大門。
說來奇異,連天大雨,山中竟無泥濘,幹淨地猶如這數十日不是大雨而是晴朗長空一般。很快,兩人的身影向着太陽的方向走進深山中。
誰人也不知曉這二人的命運将會如何。
這善界大地,律法之争,凡民頃刻死傷萬萬,他們甚至連這曆史波濤中的一粒水花都算不上。
可那又如何,他們依舊在前行,就像千千萬萬個善界中的凡民一樣,尋找自己在亂世中的一隅歸宿。
“對了夫人,我想好孩子的名了!”
“哦,說說看?”
“就名……金瞳!”男人氣宇軒昂。
“這是什麽古怪的名兒。”女子嗔怪。
“我覺得挺好啊!”
一路上,漸行漸遠,漸行漸遠,直至兩人的身影再也無法看見。
李熄安站在廟上,提着昏劍,目送他們離開。
“平凡即喜樂啊,平凡即喜樂。有時我也覺得凡民挺好,不用成天想七想八,過好自己就夠了,想當初,最快樂的時光竟然是我在村子裏的時候,打個野雞夠我吹噓好一陣子,釣上條大魚更是能圍着村子跑上一圈。宇宙那麽大,但也未必非要去看一眼。”玉佩中,李成器翹着二郎腿,唏噓道。
“上人你呢,感覺怎麽樣?”
“那小子取名确實沒水平。”李熄安回複道。
這是個緩和片段,偶爾寫一些平凡人的視角可能會一直将鏡頭放在祖啊聖啊身上好那麽一點。
ps:就像李熄安說的,之後可就不平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