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州城,入冬,大雪。
湖面冷清,行人稀少,天地一白,像副水墨。
一座寺廟伫立在洞庭湖近處的大山中,登山的階梯筆直,在大雪下宛若一支畫筆,下接塵世,上接仙境。鍾聲悠悠,回蕩在這寂寥的大雪裏,參拜人衆多,可他們留下的腳印很快便被大雪重新覆蓋。
爐中的香升起薄煙,煙霧袅袅,模糊了大殿中人們的面容,他們竊竊私語,滿面憂愁。
“這今年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啊,洞庭的水都要幹了,要不是龍王爺的神通保佑着這裏,咱們恐怕連莊稼都見不到……”
“是啊是啊,你看這雪,咱們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的大雪了。這日子咱們尚且能過活,其他地方又該如何是好!大雪要把來年的莊稼都凍死在地裏咯!”
“唉——走吧,别在這打擾龍神清靜了。”其中一位老人搖頭,将香插進爐中,轉身離去。
“你們說,咱們這變天是不是就是從修好龍神廟開始的?”突然,人群中有人低聲說。
“秋兒!切勿妄語!”當即便有長輩沉聲道,“這是洞庭湖龍神,是這位神仙保佑嶽州城的土地還能有收成,不至于像别的地方一樣餓殍滿道!”
說完,老人雙目瞪得渾圓,盯着家中少年,“秋兒,向龍神大人賠罪!”
少年卻是不屑,“龍神?”
“可曾降下雨水?沒有!整整五年時間,天上連一滴雨都沒落下過!”
“孽障!”衣着華貴的男人走出來,當即便是一掌,少年被拍翻在地,半邊臉都是腫脹的通紅。
男人看向大殿中央閉目盤坐的老道,躬身拱手:“給道長賠不是了。”
寂靜。
老道嘴裏念着經書,竟是連搭理都不曾搭理。
直到一旁的道童走來,“還請諸位先行離去吧,今日不宜久留,大雪封山。”
“這……”
“罷了!”
“我等改日再來此地向龍神賠罪!”
衆人聽聞,便也紛紛離開了寺廟,走進大雪中,順着山路,幾下便沒了蹤迹。
道童筆直地站定,等視線中再無人影,才歎了口氣。
“蒼玉道長,這嶽州城還能撐多長時日?”
從始至終未曾言語的老道緩緩睜開雙眼,那是一對非人的眼瞳,血一般的猩紅色,瞳孔更是詭異的一條狹長的豎線。
“如果我們什麽也不做,它撐不過這場大雪。”
“什麽?”那男孩一驚。
老道起身,越過道童走至門邊,打量着雪。
“小家夥,你道行太淺,聞不到這雪裏的氣味。”
“是他們來了。”蒼玉道人伸手指向天空,那灰白的,浮泛着死亡的天空。
…………
洞庭湖深處,湖面上站着個人影。
撐着紙傘,着黑色長褂,負手而立,長發束攏頸後,在風雪裏狂舞。
“咕噜”一聲,他身旁的水面探出一個屋子般大小的腦袋來,是個碩大猙獰的蛇首,通體瑩白,近乎與大雪融爲一體。
白蛇張開嘴,吐出一摞一摞的文書竹簡。水面憑空凝結,讓文書竹簡沒有落入水中,停在冰面上。
見人影伸手想去觸摸,白蛇開口:“州牧府文書,直達帝之朝堂,上有封印,雖可以蠻力破之,卻會被知曉,留下印記,引來天兵追殺。妖最不該碰的就是這些東西。”
“無礙。”人影輕聲說。
他轉身,露出紙傘下那張令洞庭湖生靈熟悉的面容。
洞庭湖的龍神。
李熄安拂過那些文書竹簡,金色的紋路在其表面碎裂。
“蒼玉他們守着那座廟,走不開,便讓我來見你。跟着監天司的感覺如何,應該不如曾經那般自在吧。聽說太廟是世間少有的不受天庭制約的地方,真的麽?”白蛇繼續說道。
“是,天庭的耳目染指不了太廟,那裏很安全。”李熄安揮手,所有竹簡文書上的文字被剝離,一行行排列在他身畔。
他在閱覽,尋找其中藏有的蛛絲馬迹。
此刻,白蛇在湖水下擺動身軀,可洞庭湖已經比之前不知小了多少,過去能容納真龍的湖水如今将要吞不下它這條小蛇了。
“朱砂,我們都很想你。”風雪中,白蛇低聲說道。
“你成爲鬼神之後的這幾十年,對妖來說很短,對洞庭湖來說更短,但這點時光帶來的變化卻過去幾百年,幾千年的變化更加恐怖。”白蛇的語氣在發顫,“很多同胞死了,天兵判罰,将他們拖出湖水,在岸上,在那些凡人的注視下生生剝奪鱗片、血肉和陽神金身。最後湮滅靈魂,留下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
“我不敢去看,也不敢靠近,那裏有他們的嚎哭。”
“陽神修爲,足夠強大,可在天兵面前,隻是任由宰割的爛肉。連蒼玉,連妖皇都不能抗衡他們,蒼玉在那一戰被打碎了皇道領域,如果不是龍神廟的出現,他甚至會死!”
“别擔心。”李熄安說。
覆蓋赤鱗的手掌輕輕撫摸過白蛇頭顱。
“告訴我,朱砂,你再次回到洞庭湖不是作爲鬼神爲了太廟辦事。”
“當然不是。”李熄安回應。
身旁起伏的金色文字暗淡了,他已經将文書上記載下的所有信息抽絲剝繭。
和他預料的相差無幾。
在之前,他到來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裏,天庭,人間,兩者間是維系一個平衡。天上的東西不能随意降臨凡塵,太廟的存在也不僅僅是爲了幽冥和鬼神,監天司,天下巫祝之首便可與天庭的存在直接交流。所謂背負國運之人,比起象征性的幽冥承載,能夠與天庭溝通才是真正的掌握國運吧。
然後這一平衡被打破了。
就在數十年前。
恰好是上一任監天司死亡的時候。
上一任監天司死亡,太廟十二大巫輪換了半數。在此之後,天兵降臨洛陽,以拱衛皇權的名義在帝城行駛天庭律法。
嶽州城中記載了當初一位大巫的死亡,被封存,其上全是修改的痕迹。
但這些瞞不過李熄安。
太廟監天司的傳統,在巫祝的觀念裏,幽冥輪回循環不止,監天司的死亡并非真正的消亡,而是她回歸了幽冥,再次進行了輪回。所以每一任監天司的誕辰,皆是上一任監天司的忌日。這位大巫來到嶽州城,爲的便是找到蘇月鄰。
上一任監天司死亡的那一刻,她誕生了。
可這位大巫沒能尋到蘇月鄰,她死在了路上。李熄安閉目,深深呼出一口氣。他這具身軀沒有宙法,視線被蒙蔽,費盡心思将所有東西拼湊起來,不過看到一個從天而降的模糊身影,那身影高大魁梧,持傘而立,緊接着一隻金毛鼠竄出,連那模糊的畫面也随之破滅。
過了許久,湖中白蛇擡頭,它聽見身旁赤龍輕聲的呓語。
“多聞天王?”
昨天考試,今天也有考試,遲了點。
各位勿怪~睡覺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