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天立地的蒼白巨人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什麽。
它停下腳步，海潮卻沒有，仍在向青焰湧來。青焰的靈同樣在膨脹，她不可能因爲南燭的一點奇怪的變化和說法就停下，她至少得完成他們之間的約定，将南燭送到昆侖。在此之前，她不會放過任何機會。
可當青焰即将與蒼白海潮相撞時，這些鋪天蓋地的穢物們卻散開了，密密麻麻的扭曲群體中出現一道寬闊而筆直的道路，宛若天上有人劃出一筆，就此分開整個海潮。
事實好像的确如此。
巨大的陰影投下，身披黃金重甲的龐然大物伫立，手持血色的戈矛。暗金色方碑從天而降，每一座方碑都有比拟山嶽的大小，數十道方碑落下，将蒼白色的浪潮切成無數份。方碑表面符文流動，被點亮，而黃金的君主伸手，憑空劃出十字。下一刻，整個海潮被切開了，不止是青焰眼前出現道路，是以她爲中心出現四條路，無論哪一條都能看見外界正常的花草樹木。
當她仔細看時，發現道路間是由無數穢物的身軀擠壓扭曲形成，或扭曲或龐大的穢物們被壓縮在一起，瘋狂地想要掙脫什麽，最終都是無用。畫出的十字線是以她所在的地方爲中心，沿途幹幹淨淨。
十萬大山的承冕君王，聖王蝼！
青焰沒有與對方打過交道，但也聽過對方的名号。掌握宇法的可怕生靈，正面擊退祖，自崛起時代之初便守護十萬大山直至現在。
她觀察到了對方身披的重甲，上面的質感與花紋和南燭手中那枚令牌般的東西别無二緻。
九州諸王在蒼茫海的波濤中越陷越深的現在，恐怕也隻有掌握宇法的生靈敢這般出現吧。南燭持令牌，将他呼喚麽？青焰想着，可她的動作遠要比心思快，她早已收起蒼冥刀，順着前方出現的路疾行。
蒼白巨人大吼。
大地撕裂，有修長的手臂伸出，抓住那些落在海潮中的黃金方碑。
宇法似乎減弱了，道路在逐漸收攏。
“铮——！”蝼将隳八荒砸地，大地随之轟鳴。這柄染血長戈爆發出一股無比可怕的波動，整個平面出現裂縫，漆黑裂痕中彌漫出戰場的硝煙味和血腥氣。周圍的方碑更加明亮了，符文流動，宇法照耀這片海潮，肆無忌憚。這位黃金君主便這樣靜靜地伫立在蒼白海潮的另一端，與那那頭蒼白巨人遙遙對望。
他垂下頭，目光未曾看向那蒼白巨人一眼，而是落在青焰身上。
準确來說，是青焰皇道領域内的李熄安身上。
“老朋友，隻能送你到這了。”蝼低聲說。
“要找到你可并不容易，廢了我一塊方碑呢，如果你能活下來，記得賠我。”以往的蝼開起玩笑，多少帶着笑意，可現在他沒有笑，覆蓋骨甲的面上肅穆莊嚴，像是來參加一場葬禮。
聖王舉起了隳八荒，這柄流傳自太古的兇器彌漫血色，顯露出魔神的影子，他們行走，籠罩天地，蓋過蒼白浪潮。
雷光掠過魔神與蒼白之間戰場，她突破了那片禁锢的天地，純粹幹淨的靈氣湧入鼻腔。
青焰駐足在不遠處的一座高山上，回望那片咆哮的戰場，意識到她理解錯了。
這并非南燭通過那枚令牌喚來蝼，而是蝼通過令牌找到了他。
“他是怎麽知道的？在此之前，除了通明座，沒有君王知曉伱的狀況。”
領域深處，李熄安盯着失去符文的令牌，歎了口氣，“誰知道呢。”
“但你要知道一件事，沒有任何地方能阻攔宇法的掌握者，他能趕來，算是……意料之外吧。”
“你是似乎并不希望他們的到來和幫助。”
“是啊，諸王都有自己要守護的土地，承冕離開那裏，意味着一段時間内的空缺。這很緻命，蒼茫海，以及那些眼睛不會放過。通明座說過，那些東西可不僅僅是盯着太行，所有的古老山脈和河川都有它們留下的視線。”
“真是惡心！”
“繼續走吧，時間緊迫。”
“我們可以不沿着黃河走，不是麽？找别的路。”青焰想到什麽。
“沒有意義。”李熄安說，“它們一直在看。”
李熄安閉上雙眼，他現在很疲倦，“路線如何，在它們眼裏從來不是變數，像是蝼的出現才是。它們設下的蒼白海潮足以留下你，卻沒有預料到蝼的出現。趁現在，它們還沒有來得及變化，能走多遠走多遠。”
“我們沒有下一個蝼了。”
…………
一日後，此刻青焰和李熄安跨過一處瀑布，往後是平坦靜谧的河川。
這是一片荒野。
毫無生機。
隻是彌漫着蒼白的死灰。
它們還是來了，如約而至。
可還有東西和這些蒼白色彩一并到來，他笨拙地翻越崇山峻嶺，帶着還沒長成的清翠竹竿。
“诶呦我滴腰欸，這傷還沒養好呢……”一路上他罵罵咧咧。
直至他走到青焰跟前，代替青焰直面撲來的蒼白海潮。青焰才看清這是頭體型巨大的熊貓，周身彌漫出混沌氣，随着他靈氣的起伏凝聚陰陽魚。而青焰看着他，他同樣打量着青焰。
他哭喪着臉，又義憤填膺。“窩滴蛟啊，你咋混成這樣了？什麽？小事？這還小事，那祖都不能把你怎樣，這還叫小事？我跟你嗦，這事你不夠意思，如果不是我厲鬼姐喊幽冥行走傳話，我壓根不知道這事，咋滴？嫌棄我拖後腿啊！我和你嗦，這玩意，小爺壓根不怕！”
“小爺我收拾這些東西最在行了！”他舉起那根沒長成的半截竹竿。
“去你昆侖養老去吧，完事了給哥幾個開個門，咱們去看你！”
…………
又是數日，黃河靜如鏡。
青焰停下腳步。
前方，蒼白色彩與雪花同在。在高處的山峰上停靠着冰雪般的神鳥，她似乎察覺到了人來，慢悠悠地回首。
“結束了。”神鳥說道。
“在你抵達之前，我清洗了這裏。”
她展開雙翼，攜着雪塵落下，又在散開的風雪中化作女子。
青焰盯着對方，細細打量，有些驚詫，她對南燭随口一句“你不是人見人愛麽”莫不是真的？
“冰鳳，或者祈雪。”女子說道。
“我看見南燭了，能讓他出來，我和他說幾句話麽？”
青焰一愣，散去了路途上的危機與厮殺，她的思維也活絡起來，看着那美貌冷豔的女子，心道莫不是南燭這幾年的相好？龍配鳳，這……這好像天生一對啊？
“鳳啊。”蒼老的聲音響起，李熄安從皇道領域中緩緩走出。
這幾乎一個禮拜的路途，他看上去似乎更加老邁了，連腰都是彎下低垂的。
“燭。”冰鳳點頭。
“我應該說好久不見？”老人呵呵一笑。
“那是我應該說的，至少現在的我和曾經的我沒什麽區别，你卻快死了。”冰鳳微微擡眼，瞥了眼青焰。
“沒事，什麽都可以說，青焰，便是我常常與你們說的太行的虎。”李熄安察覺到了冰鳳的意思。
“她便是青焰麽？”冰鳳打量着，青焰則不知怎麽回事，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很強大，氣息不弱于蝼，可有些不穩定，你步入這個境界沒有多久吧，你頭頂的王冠也沒有戴上多久。承冕儀式可能就在近期，我說的可不錯？”
“那又如何？”
“一個善意的提醒，承冕儀式之後一段時間裏最好待在自己的領地裏，這樣一者你會很安全，二者是你的力量會更加穩固。你比我更強大，但若是真的搏殺，你不如我。”冰鳳用十分平靜的口吻陳述，李熄安在一旁苦笑。他知道青焰的小心思，這在冰鳳眼中的确是不含任何惡意的提醒，她甚至概述的很好，但在青焰眼中，這無異于挑釁。
不過好在冰鳳在青焰發作前便切斷了話題，落在李熄安自己身上。
“你是當初那登天的生靈，我應該不用操心你是否能回歸昆侖神宮。對吧？”
李熄安點頭。
“那便好。”
“那麽，你真的寄希望于昆侖麽？”冰鳳的語氣在陡然間壓低了，“換個說辭，你真的是去昆侖渡過餘生最後一段時光麽？”
“蝼知道，通明座知道，你身後的青焰也知道，你不會安心待在昆侖。這個理由恐怕隻有大執夷傻乎乎地相信。”
“登天者，與天地同壽。”冰鳳輕吟，“但你登過一次，還有用麽？”
“總要試試，我不能等死。”
冰鳳深吸一口氣，“其實來到這裏的不光是我，詩巫灼也來了。”
青焰一驚，這又是何方神聖？
“知道這是什麽意思麽？燭。”冰鳳頓了頓，她靠近李熄安，盯着李熄安的雙眼，而她自己的眸子那永凍的冰寒竟然化開了，“蝼，通明座，大執夷，詩巫灼，以及我，除開承冕們，其實還有無數生靈站在你的背後。你爲這片大地做的事，諸靈看在眼裏，記在心中，也許你并不需要他們的銘記，但你做過，他們便記得，如此而已。”
“試試相信他們吧。”冰鳳輕輕拍過李熄安的肩膀。
“爲什麽和我說這些？”
“做最壞的打算，如果你在昆侖也沒有重獲生機，至少可以在生命盡頭走的安詳，不至于想着還有未盡之事，想着你還沒有盡力，想着不該如此。你若是累了，那便不再是你的事，是我們的。”
“如果好轉，那便更好了，我們依舊是你的力量，直至死亡。”冰鳳笑了一下，這刹那宛若凜冬走過，攜來初春。破冰的小溪從她銀灰色的眸子裏流過，帶來深山中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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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