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海,漫無邊際。
日月在李熄安頭頂交替,他偶爾會向海面投下視線,看着波光粼粼的大海變化顔色。白天是碧藍,宛若一塊完整巨大的瑰麗寶石,夜晚,則染上月亮的色彩,從海天交接之處潑出一抹銀白來,其餘海域便陷入漆黑,海風襲過,像首搖籃曲。
在海洋中會有些奇特生靈出現,也充滿好奇地擡頭望着他。
畢竟李熄安不是一直處在雲層上,有時會降下身軀,蜿蜒着,貼着海面前進。他是蛟龍,天生就對海洋大川有種喜愛感。
他在大海上遊弋七天。
看見了霧氣。
相當奇特的霧氣,從海面往上升騰,一直延伸到雲層上,這讓前方顯得像堵模糊的高牆。李熄安在這世間行走,聽聞過許多古文傳說。在那些流傳下的詞句中,這裏便是世界盡頭。被霧氣籠罩,無法穿過,無法觸摸,并寫下霧裏不分日月,循環往返的相關描述。
李熄安在半空中盤旋,終究是停下了前進步伐。
風聲撕裂的噪音也消退。蛟龍的高速移動超越了風,讓大片大片的背景模糊不堪。這對李熄安自己來說當然沒什麽影響,但有人不同。
李成器從青銅大鼎的鼎口探出頭來,張望四周。
他正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氣,鹹濕海風湧進鼻腔,讓他清醒了些許。在那鼎中世界,如果不是鼎的主人給予了他生存空間,他恐怕會在裏面活活悶死。
李熄安注意到他的不适,有些疑惑。
畢竟這方大鼎用來載人再合适不過,當初青鳥也不過一介凡俗之身,待在鼎中沒有什麽問題,怎麽換作李成器就變得不同。
赤蛟心神一動,連接了載天鼎。
鼎中小世界,鹿王趴在河流旁,蹄子耷拉在河邊,輕劃過河水。鹿王跟着變得威嚴了,不再是曾經那頭眼睛渾圓黝黑的小鹿,高大魁梧,鹿角分叉,像一頂王冠。李熄安感受到了鼎内龐大至極的靈氣壓力,因爲太過濃郁,尋常修行者邁入這片空間恐怕會被殺死。
原來如此,他疏忽了。
他借助載天鼎上的道統承載了世間願力,鑄就了目前的半座金色神像。此刻載天鼎處于相當可怕的負重狀态,那方小世界難以再像之前那樣載人。
赤蛟知曉了原因,李成器卻沒有在意,他張望着,大聲感慨。
“這就是我夢想中的大海深處嗎?美啊,真美!”
赤蛟見怪不怪。
這小子去哪裏都這樣說,就連妖域都是這樣。
“上人!您說着大海深處就是彌羅山,我老祖宗待過的地方。咱們這是來做什麽?不會讓我認祖歸宗吧?小子雖然愚鈍,但上人您救了我兩次,并給予了我修行路的指引,此爲再造之恩,彌羅它再強大再古老,也與小子無關。”李成器看向身旁龐然無邊的龍影,語氣很誠懇,在表态。
“不是。”李熄安開口。
他蜿蜒身軀,大鼎振鳴。
“我是來取幾樣東西,而且,你究竟如何想,等到了那個時候再說。”
“隻要上人您不趕我走……”
李成器一愣,突然發現此地好像少了個熟悉的人影。
“蝼大人呢?”
“沒有入海,他還有别的事要做。”李熄安回答,金燭凝視着前方的霧氣高牆。他的感知很敏銳,哪怕現在霧氣高牆沒有出現任何變化,他也能感受到高牆内部在出現變化,有人在高牆的另一面向他們靠近。
轟隆隆!
像悶雷滾動着,霧氣竟然在此時裂開一道縫隙。
兩個身穿青袍的人影踩在雲上,從縫隙中走出,當他們第一眼看見半空中盤踞的赤色龍影時,目光中閃過震撼之色,但很快掩蓋過去。他們立于兩側,微微躬身,态度很恭敬。
“尊貴的客人,我等的宗主已經恭候多時了。”他們說道。
青袍,衣角繡着雲紋,這是彌羅長老的服飾。
曾經那個女人留下的記事中講了許多,包括人間,包括妖域,自然也包括彌羅。這段時間将那本書完全參悟後的李熄安恐怕比眼前兩個彌羅長老還了解彌羅山。
一個頭還在載天鼎鼎口的李成器還未反應歸來,隻聽得狂風一嘯,赤影一閃,他就出現在了霧氣裂縫中,兩腳和那兩位長老一樣踩着雲。他還用腳用力地踏了踏,感受起來和土地相差不多,可能更加有彈性些。往上看是天穹,往兩邊和下方看則是霧氣雲彩,仿若身居仙境。
看見眼前此景,李成器終于能明白傳說中形容的天宮是何種模樣。
玄衣人影從他身旁靜靜地走過,縮小的青銅鼎懸浮在手中,再一翻轉消失不見。
那兩位青袍長老恭敬地走在前面爲李熄安引路。
他們彎腰,賠笑,李成器倒是想不到這傳說中的仙人居所竟然也能這樣谄媚,他跟在那玄衣人影的身後,兩位長老自然注意到跟過來的李成器,就連神念都不用動用,他們便能看出李成器的修爲,不過大還天,俱靈境罷了。
按道理說此般境界在這個年紀已經算是了得,何況他們知曉李成器乃是彌羅後人,若是放在從前,他們高低得争論一番,将李成器收入門下,若是教導有方,恐怕将來的成就不在太上長老之下。但這些想法對比眼前的“祖”,李成器就顯得不重要了。
不過也是個突破口。
他們爲祖引路,而那位祖始終不發一言。他們摸不清楚,隻能從李成器那緩和些氣氛。
“這位後生,此乃彌羅雲梯,據說是由當初很久遠的一代彌羅門人修築,一直保留至今,你所看見的霧氣高牆也是其中的一部分,是隔絕彌羅山與外界的壁障。”左側指路的老者開口,他瞅見了李成器對周圍的好奇。
“彌羅與外界爲何隔絕?”突然,身旁傳來平靜的聲音,老者卻是一哆嗦。
是那位“祖”。
“這……我等也不完全知曉。”右側長老先是一拜,随後說道。
“不過在藏經閣中記載了隔絕彌羅山與外界的部分原因,當初鑄就了高牆雲壁的前人留下古籍,說道此爲警醒後人刻苦修行,不問世俗,不留紅塵心。”
“這理由不是很好麽?警醒後人刻苦修行,爲何說還有其他原因呢?”
“唉……”老者一歎,“關于這雲壁,哪怕是彌羅也失去了全部記載,您問起這問題,小輩自然不敢有所隐瞞。這的确還有其他原因,隻是我等也不知曉了。”
“原來如此。”李熄安微微點頭,不再言語。
雲彩霞霧身畔過,而後得見仙宮。
雲間縫隙的逼仄感消失,望見空闊無邊的海域。在這浩瀚大海之上有一座山。
一座巨大巍峨的錐形山嶽。
無數宮阙伫立于山嶽之上,彩霞之間,流光于周圍流淌,上至星辰,下至海淵。
彌羅山,無數傳說彙聚之地。李成器聽了這麽多關于彌羅山的傳說,真沒想到有朝一日能夠看見。瑰麗奇景映入腦海,無比絢爛的色彩組成他腦海中的帷幕,一個又一個傳說似乎已經在帷幕中上演。
“請!”兩位長老伸手。
從遠方的最龐大最恢宏的宮殿處延伸出階梯,最後延伸至他們面前。
“你們不去麽?”李熄安瞥了眼兩位青袍老者,說道。
“您是貴客,我等沒有資格踏上這階梯。”他們低頭。
“是麽?”上人笑了笑,沒有再問,玄衣飛舞,踏上了階梯,李成器跟在後面,他自認爲不能給上人丢臉,挺直了腰闆。
等到階梯消失,兩道人影遠去,留在原地的兩位長老面面相觑。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在剛才似乎聽到了一聲嗤笑。
…………
觀羅殿,恢宏龐大的大殿空空蕩蕩。
偌大的空間内隻有三道人影。
“不知您來到彌羅所爲何事?”周身霞彩散去,彌羅之主原是個三十歲相貌的溫和男人。
“伱應該知道。”李熄安很平淡。
“莫不是将彌羅後人歸于山門,我想這世上應該沒有哪個地方是比彌羅更好的選擇。這小家夥是當初那位彌羅之主的後代,我已經能看出天賦異禀,若是淪落至彌羅外,确實是耽誤他的天賦了。”男人感慨道。他看向身後一側的李成器,難得的到此地來見到他表現的不怯弱的人。
更何況如此年輕。
說完,男人看向李熄安。
“您如今并非真一吧?”
“不錯。”
不知是這個答案得到的太過簡單,還是李熄安的平淡反應令他感到意外,男人略微吃了一驚。他觀察到身後的李成器,這個年輕人的面容幾乎沒什麽變化,就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成器,你早已知曉這位上人并非真一了?”他問。
李成器皺眉。
這種感覺他有些厭惡。彌羅之主應該直接去和上人交談,而不是去關注他如何如何。
仿佛需要貶低一個人的時候尋找他人認同一樣。而且,這彌羅之主和他很熟麽?
“上人從未隐瞞我什麽。”李成器回答,他不想說上人如今不是真一這種話,像是在揭人傷疤。他踏入修行路的時間并不長,匆匆幾個月而已,但他也明白境界對于一位修行者的重要性。難以想象從真一跌落至極宮境的上人是如何面對的,可眼前這人有些不識好歹。
本就對彌羅認同不高的李成器心裏對彌羅的評價又低了幾分。
彌羅之主都這副樣子,何提下面的門人?
“不知您爲何會跌落境界,我想彌羅說不定會有修補之法,來幫助上人重鑄法相。”男人微笑道。
“我不是來修補境界的。”李熄安說,他的聲音似乎更冷了些。
“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我要彌羅,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話語剛落,兩人駐足了。
停在大殿中央。
“彌羅是這個世界的脊梁。”男人搖頭,“就算您是祖,我也無法将彌羅交給您。”
“血月都碎掉了。”李熄安突兀地說道。
“是啊,血月都碎掉了。這也是您在我這雖然隻是皇道極境的修爲,我仍然稱呼您爲上人的原因。但我并不建議您與彌羅爲敵,彌羅山是不可能交付給您的。”
“這便是你邀請我來這裏的底氣麽?”李熄安看向大殿四周。
青袍人影們從四面八方起身,靈氣彙聚,洶湧澎湃!
男人仍在微笑。
“上人我并不願意與您爲敵,擁有一個您這樣強大的敵人,這對我們來說很不幸。可也許又很幸運,畢竟上人您現在隻是個極宮境的皇者。”
很多人,好像有無窮無盡的人。每一個人的氣機都足以壓垮李成器,讓他恍惚。
他下意識轉身,伸手将李熄安護住。在他心中,雖然上人不可戰勝,強大無匹,但這彌羅之主的确點明了他心中的不安。是啊,上人過去再強大又如何,現在終究是失去了對抗一個世界的偉力。
兩道白袍人影分别站立于大殿兩側。
老者手持獨角蛟龍杖,老妪背負流明金轉輪。而他們身後,扭曲的皇道領域鋪展開來,威壓四方!
這時,李成器的頭頂突然傳來異樣觸感。
上人随手揉亂了他的頭發,甚至沒有擡眼。
“三位皇者,隻有這些?”
一聲振鳴,獨角蛟龍杖砸地,老者喝到:“此乃彌羅山,爲我等山門!哪怕是祖,也不能造次!”
衆人跟着齊喝,殺氣凜然。
也許是“上人”不過是極宮境皇者的事讓這些門人知曉了,他們沒有最初的迷茫恐懼。因爲祖在他們眼中象征不可戰勝,象征未知,極宮境皇者不同,彌羅之中便是立于極宮之巅的存在。對方再強大,也不過比他們的宗主強上一籌。更别提這裏是彌羅山之地,宗主能動用的力量遠超常人想象。
“好了好了。”彌羅之主騰空,立于諸修士最頂端,擺手。“我們說過,并非是想與上人爲敵,我們甚至願意幫助上人修補法相,彌補跌落的境界。隻要您放棄彌羅,如何?這裏是我們祖祖輩輩生存的土地,就算您是尊貴的祖,也沒有強搶他人山門的道理。不是麽?”
位于頂端的彌羅之主俯瞰大殿内的兩人,臉上依舊充滿笑意。
李熄安卻無視衆人,掃視了一周。
“他們不在啊……”他輕聲說。
“還記得最初遇見我的那幾個彌羅修士麽?他們是陽神境,應該也是這的長老吧?他們爲何不在此地?”
彌羅之主皺眉。
大殿無聲,長老們彼此張望,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直到李熄安再次說道。
“因爲他們真正見過我啊……”
狂風,灼熱氣浪,衆人擡手抵禦這股可怕氣浪。而披覆金色火焰的巨大龍影升空,頃刻震塌了輝煌大殿!
剛來學校不适應枕頭睡落枕了,嘶……真有點疼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