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親經常會抱着他這樣說。
他特别同情隔壁的他的那個小弟弟,據說是一個宮女生下來的,結果剛出生就身子嬌弱的曆害。而皇家無親情,那宮女身後無人護着,所以他的那個弟弟特别的可憐。
弟弟吃不上飯,他的飯雖然不好吃,但是他好歹是能吃飽的。
還是母親把他保護的太過安全,所以他四歲之前還是尚且隻知道這世界多麽的美好,即便他是被人給打了欺負了,但是他依舊是很開心的。
然後,就在有一天晚上。
他隔壁那房間裏的弟弟卻是外出去玩耍了,一直沒能回來,他便随着他那個弟弟的母親去找他。從夕陽西下找到天光乍破,最終是在禦花園裏一棵開的剛剛好的槐花樹上找到了他。
把他從樹上弄下來的時候。
他身上盡是那種槐樹上的小刺,眼睛裏舌頭上甚至耳朵裏都有,他的母親看到這個場景當時就昏厥了過去。
他的這個弟弟還沒有取名字。
不過三歲。
劉肇坐在他身邊,他還沒有怎麽刻骨銘心的去品嘗過死亡這個詞語,所以現在他隻是覺得自己有些難過。他伸手拍了拍弟弟,卻是意外的在他臉頰處發現了一道鞭痕。
在這後宮裏,隻有一個人有鞭。
他是這皇帝的最寵愛的兒子,也是三歲。
而那天晚上,他也的确是拿着鞭子沒有回寝殿,他聽到自己的母親低聲歎氣和弟弟母親說話的聲音:“那孩子也是個調皮的性子,但是外出玩耍的時候自是跟了這許多個宮人下人的,并且我聽說他還嬌慣的曆害。你這……”
弟弟的母親沒有說話。
可是後來這皇上卻也沒有怎麽去管這事,對他來說,他的兒子女兒多的很,死一個宮女所生的不入流的兒子根本不算什麽。但是這弟弟的母親卻是個能耐人,她也不知道從哪裏找到了證據,硬是把那個皇子所害死了自己兒子的證據找出來了。
他站在屋子外往裏面看。
母親說過,有證據就能得到一個真相。
可是他卻是忘記了,在這皇家裏,偏袒是最顯而易見的。不用什麽理由,無非是這皇帝的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罷了。
後來其中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發生的,最後的那個害死了他弟弟的兇手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他的母親。
他一時之間連哭都忘記了。
第二日,皇上送來了一杯毒酒和三尺白绫。
他的母親跪坐在殿外的台階前。
她看着月亮。
他就在她身後看着他。
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終于是發現了他,母親回頭來對他笑,伸手道:“來,讓我抱抱我的兒子。”
他跑過去抱住母親。
母親在他耳邊低聲道:“我也不希望你能大富大貴,那九五至尊的位置我也不希望你能坐上,但是你一定得記住,無論什麽時候,你都不能把自己無辜的妻子給推出去認罪。因爲無論你有多少個妻子,她卻是隻有你一個丈夫。”
他聽不懂。
很多年後才明白了這個道理。
這皇家裏,本就是沒有什麽妻子丈夫的啊。
有的,無非是權衡利弊後的抉擇罷了。
第二日。
母親坐在台階前,倚在這空冷的門上安靜的死去,她唇角處滑下來了一縷黑色的血痕,但是眉眼卻還是清麗好看。
他四歲沒了母親。
那時他的确是太小,記事真真的是不很清楚,所以他對母親的記憶就一直停留在她那一句話裏。
不知道是哪裏傳來了誰唱歌的聲音。
聲音清麗婉轉,似是從天外天傳來一般。
他豎起了耳朵抱住了母親去聽。
長相思,在長安……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瀾……
這是《楚辭》裏的。
他剛剛學會說話的時候,母親就教給了他這個。
這皇家裏面真是奇怪。
宮女想着爬上空床再生個一男半女的,山雞變鳳凰,可是你無權無勢又如何能得到皇上的迷戀呢?在這皇宮裏,從來不缺的就是各樣各式的顔色斑斓的花。
你生了,即便生的是兒子。
該是怎樣卑微還是怎樣卑微。
因爲任何人都不會去管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和一個沒權沒勢的宮人的死活。
這是劉肇後來沒了母親第一件就懂的事。
因母親瘋了名聲不好,又是戴着别人給的黑鍋而死,而這皇家的人忌諱名聲,所以那個皇上隻是把她草草下葬了,一個小墳堆,連個陵園也沒有,連入皇陵也沒能入了。
母親下葬的那天天很暗,并沒有陽光。劉肇就一個人蹲在殿前的青石闆上,看一殿的白绫白蠟印着紛飛的梨花成雪成畫,聽高高在上的遙遠的他觸不到的絲竹管弦。
劉肇正沉默着,一顆石頭突然飛過來,狠狠砸在頭上。劉肇捂住臉,感覺到大片的溫熱自額頭滑下來遮了眼。
“略略~我就說他是一個掃把星吧,生下來了皇上就沒來看過他,現在更是把唯一對他最好的母妃都害死了!沒娘的野種……呸!”
紅霧裏,劉肇看到有幾個小内侍啐了他一口,接着快速跑開。他認識這幾個小内侍,是那個受寵的皇子的身邊人,所以這一向是嚣張跋扈的厲害的。
劉肇本來想反駁,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來。他現在什麽都沒了,也沒什麽資格再說他們的不是了,于是便隻能低着頭用衣袖擦臉上的血迹,血迹幹了,可眼裏的濕意怎麽也擦不盡。不知過了多久,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影落在他眼前。
他詫異的發現站在他面前的居然是窦皇後。
她上下的大量了他幾眼,然後不由分說的就蹲下身子來拉着他去找那皇上。那年他四歲了,卻是第一次見到皇上。那高高在上的那眉目薄涼的男人,他是斜睨天下的帝王,并不是母親口中道盡風流的俊美男子。他不明白他們說了什麽,隻知道最後父皇看他的那一眼,竟然是除了憎惡再無其他。
回去的路上,窦皇後眼裏隻有園中的春意,走了許久,她突然站住,看樣子很倦怠。她問他:“你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