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的睡一覺。
就感覺到了周圍突然湧起來的霧氣。
眼前是蒙蒙的霧氣,像那天她柔柔的聲音落下湖面升起的霧氣。渾渾噩噩,他什麽也看不仔細,隻知道自己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突然就能夠站了起來,他便站了起來,順着霧氣一直往前走。
一地殷紅潋滟,不知名的花開了這長長的一路,如血迹斑斑。
不知走了多久,再擡頭就看到不遠處有座殘橋,橋下一汪綠水随着時光流走,妖冶的花垂了頭想去觸碰水,卻因水不停花不走所以隻能錯過,遙遙的看,像是他這一生。
一河綠水搖曳,他擡眼看,看到一艘小小的船停在他面前。撐船人是個女子,黑色的長裙及地,發間绾了一枝黑花,盯着他的目光無悲無喜,眉間清麗卻全是戾氣。
滿地的花如是被驚醒,開的愈發的妖豔如血,他細細的聽,似乎聽到飄渺的歌聲自遠處飄來,如湖面的霧如她身上的香:
燈幾盞話盡歡
衣襟寒飲雲煙
他莫名的覺得這聲音熟悉,剛想回頭就聽到撐船的女子冰冷入骨的聲音:“你可真是膽大命大,從離煞地獄逃出來了居然還敢回來,這麽坦然的在這裏唱歌。”
離煞?地獄?
“請姐姐借我百年陽壽。”
“你本就是鬼,如何借壽命?況且玉碎了你們緣分也盡了,還執着什麽呢。再說這壽命長短的,你應去找判官。”女子瞥了一眼他,目光幽涼薄情,“若是改他的宿命,你應去找司命。我左右不過撐船的閑人。”
他隻覺得頭痛的緊,脖子就像定住了無論怎麽都回不了頭,他拼命想回頭看看卻隻是惘然。
是你麽……潋滟。
你可怪我……潋滟。
他急的幾欲落淚,可是無論怎麽都擺脫不了那禁锢,他想着如果他不能活着的話,那臨死看看她也好。眼前血紅的彼岸花似着了火,燒了這一河的忘川,燒了他眼裏的朦胧霧氣。
他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最後霧氣散去的時候他的潋滟沒了,一地彼岸花沒了,撐船的女子沒了,就連斜橋忘川也沒有了。天地蒼茫,他失魂落魄的捂着胸口往前走,突然看見不遠處她站在一樹桃花下,笑得明若春水的靜靜看着他。
跋涉千年,就爲了得這一個笑容。
她突然轉身就走,他見狀緊緊追着,她走的很慢可他就是趕不上,急的額頭落滿了汗可是他就是追不上她。他拼命的喊她:“潋滟,潋滟!”直到嗓子沙啞的嘔出血來,她依舊沒有回頭,隻是一直往前走。
于是他清楚的意識到。
她終于抛棄他了,她還是不要他了。
隻是這麽想着胸口就疼得窒息,他頹然的跪在地上無力的苦笑,笑罷落得滿臉血淚。
可是到了最後,他還是沒能抓到她的一片衣角。
他再次醒來。
睜開眼也和閉上眼沒有什麽區别。
他有些難受的閉上眼睛。
他已經七歲了。
可是在夢裏,他卻是活了三十五歲。
過了人的半輩子。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
自己爲什麽要死呢?
不就是一個廢人嗎?他還不是死人啊,爲什麽就自己看不起自己了的。
也就是在那一年的光陰裏。
他發現了他能算卦看出人的未來之事。
他的眼睛看不到這塵世中的東西,卻能看到未來的東西了。
這是上天唯一的一次憐憫。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突然就有些好奇那個夢境中的自己和夢境中的潋滟的關系,和兩人的未來之事。
日子便真的這樣過了下來。
他七歲的時候做了這最後的一場夢。
夢裏的他四十歲。
這些時間裏,他日日去各地的古刹廟宇,隻想再見到她對她解釋,可是終是無果,他一直四處遊曆,想着天下之大總會有辦法。又走過一段山水,烏鴉銜着夜色飛遠,他沒找到借宿的酒家,就在斷橋下因太過疲累而睡着。
醒來的時候依稀霧氣蒙蒙。
他察覺好像有人是叫他的,于是便挑了一盞蓮燈在霧中走,繡着流雲的衣襟帶了微冷的寒意,他破了清晨尚有些寒意的風,一路往西走。
清風明月徐徐而來,他詫異的擡了眼,就見雲霧散了些許,可以朦胧的看見他面前不遠處的高山流水,明月長橋。
長橋上,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坐在那裏,霓裳有幾抹落入了水裏,眉目卻一如之前的沉靜溫和。
依舊是那樣清淺的眉目。
他心下一跳,剛才的無措突然就煙消雲散了,迫不及待的向前走,她卻轉過身對着他打了一個手勢。
潋滟看着他的眉目依舊是寵溺,卻又好似多了什麽,像是兒時母親臨終時最後看他的眼神,他頓住步子不敢再往前走。
“小柳,你沒有說錯,其實我真的是鬼,我也真的一直都在騙你。”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她,想看清她眼底的情緒,卻隻看到坦誠,僵持了一會眼眶就紅了:“我不信!你這隻是爲了報複我娶了别人是不是?既然你說你是在騙我,那你爲何最後又救了我?你這樣說是騙我的對不對?”
潋滟臉上依舊挂着溫和的笑:“小柳,我最後入你的這一次夢,是爲了同你告别。”
他一急往前疾走了幾步:“告别……你要跟我告别?你要去哪裏?爲什麽不能帶着我?”
潋滟輕笑,眉目越發精緻:“你把玉摔了,我的魂魄已經不穩,後來又因了你的百年壽命,我的魂魄馬上就要散了,所以我要回離煞地獄了,百年業火焚燒後再度爲人了。”
他沒聽懂什麽離煞地獄什麽魂魄的要命的,卻知道她是爲了他才會如此,百年寂寞後方才能再次轉世。他有些想哭又莫名的想笑,隻覺得嗓子苦澀的緊又有着一絲的甜,胸口窒息似的疼無時無刻的不在告訴他,是他害了她。
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卻是他害她最深。
“你爲什麽會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