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也跟着笑:“但我不覺得這是壞事。”
“因爲你能護住自己是嗎?”
“對。”老太太收回手,離她最近的蠟燭已經渡了一層薄薄的冰,她便把手伸向了邊上的另一根蠟燭,若無其事的道,“所以你看,這五十年裏,我活得比誰都自在,我這一生再不需要什麽情愛,也沒有其他的牽絆,所以在此刻,我才覺得我格外的淡然。”
花涼城淺淺一笑算是同意了她的觀點:“能把生死情愛看透,這一生也算沒有白活。”
“是啊。”
“你這一生總是會遇到那麽一個人,他爲了做了很多也背叛了你很多,有的人僥幸抱着可以原諒的心思,于是是一生。可我不願意,我屬于那種……”老太太皺眉想了想,道,“那種過于極端的人,不能愛隻能恨,得不到我便毀了。于是我這一生便也是令人驚歎的一生。”
老太太說這句話的時候。
她後面的蠟燭已經緊接着滅了好幾個了。
薄冰順着蠟燭向外蔓延。
花涼城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忽的道,“你不會不知道槐樹是什麽意思吧?”
老太太眸子一頓,像是歎息一般:“我自然知道。”
“槐樹也是等人歸來,丈夫出遠門的時候妻子會在家裏種一棵槐樹盼他早日歸來。你說你恨他們,你說你很記仇,可是你還是種了一棵槐樹。你在等人回來,可你卻也知道你是在等一個不可能的人,因爲那個人已經做了這槐樹的養料。于是你掏空了這棵樹的樹根,這槐樹從外面看是沒什麽兩樣,但内心卻是千瘡百孔的了。也就是再說,如果把這件客棧比做你的話,你等人等的心也就是這棵槐樹,它已經千瘡百孔了是嗎?”
老太太默了一瞬。
忽的淺淺一笑:“我……應當是這樣想的吧,但現在糾結于這個問題,實在是沒用了,也太晚了。”
說罷又輕輕擡眼去看花涼城,“你需要五蘊珠是嗎?”
“是。”
“現在有幾顆了?”
花涼城頓了頓:“四顆。”
“很不錯啊。”老太太低頭去笑。冰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漫,很快就蔓延了一半的蠟燭,老太太卻依舊在笑,“你手裏已經握了别人這一輩子可能也得不到的珠子,你卻還在追着,爲什麽呢?”
花涼城頓了頓:“因爲沒有達到我内心的标準。”
“是怪你太貪心嗎?”
花涼城微頓。
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隻是記得去找五蘊珠,然後回到二十一世紀,擺脫這個不知道是哪塊鳥不拉屎的華夏大陸。
卻還沒人跟她說過這不過是她貪心。
“應該是我太貪心吧。”
老太太便也笑,“是啊,我們每個人活着都是貪心的,你有了令千人豔羨的财寶,但你卻還想着讓萬人豔羨。你有了世間人皆觸不到的權利地位,卻還想着自己能不能翻雲覆雨呢。”
“我活着,既是想報複他們兩個,卻也很矛盾的在想着這樣能不能減輕我的罪過。”
花涼城微怔。
老太太竟是在贖罪嗎?
“我啊,作惡無數諸惡不避,弑夫害妹,又連累的整個葉家和蘇家都跟着我而沒落,這一生風風雨雨卻也罪不可恕。我知道的。于是我做了這一切之後還是固執的想去忏悔什麽。”
花涼城垂眼凝眸道:“所以你凍住了他們二人的屍身,又在這裏建了一間驿站,是不是就想着讓槐樹守護和這間客棧守候着他們?”
這時候,冰已經迅速的開始蔓延,老太太蹲着盤在一起的下半身已經被凍住了,她的手也迅速被冰霧給爬滿,她臉上還挂着笑,“我這一輩子很記仇的,我記他們的仇記了五十年,也痛苦了一輩子,到這時候了才發覺記仇其實真的是不好的。”
花涼城也點頭,附和道:“是啊,何苦呢?爲了别人而害了自己的一輩子。”
“所以我最後也不想再記仇了。”老太太舉起左手來撫上了右眼,因爲她的右手已經被凍上了。她輕笑道,“你想找齊五蘊珠做什麽呢?”
花涼城凝眸想了想:“回家。”
老太太眸子頓了頓,“那我便把我的五蘊珠交給你吧,因爲我這一生并無所出也無人傳承,跟着我埋進土裏就不好了……”
“那你有什麽未完的心願嗎?或許,我可以幫你。”
老太太似是歎了一口氣。
“我……沒有什麽好問的,也沒有什麽疑惑了,更算不上什麽未了了的心願。父母我虧欠最多,但我也沒辦法扭轉乾坤了,隻能下輩子還了。”
說話間她的胳膊也被凍上了。
她已沒有辦法張口說話。
花涼城頓了頓,就看到老太太混濁的右眼睛裏微微一蕩,她垂下眼的那瞬間似乎是流了一滴淚。
但是冰蔓延的速度太快了。
她沒能看清那到底是不是淚。
所有的蠟燭盡數滅了。
天空湛藍無比,還能聞到些許的草木花香。
但是那個老太太坐在層層蠟燭之間。
蠟燭盡滅。
她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花涼城慢慢朝前走了兩步,忽然聽得一聲脆響,正皺眉好奇哪裏的聲響的時候忽然有一顆圓潤無瑕的珠子順着冰塊的模樣滑了下來。
剛好滾到了花涼城腳下立定。
花涼城便蹲下身撿了起來。
珠子呈通亮,放在手心裏卻帶着人的體溫。
這個珠子的大小和剛才她看到的老太太眼角滑下來的淚珠一模一樣。
花涼城站起身來。
就看到棺材裏的那兩具屍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
頃刻間就隻剩了兩具白骨。
這、的确是太不對常理了!
花涼城皺了皺眉,剛想上前探究這是什麽回事的時候,忽然一眼掃到被層層冰塊所凍住的老太太嘴角好似挂了一抹笑。
這世間所有恩怨。
最後不還是都得一筆帶過?
所以,有什麽好争有什麽好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