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而細的雨水透過樹葉低落,砸在脖子裏,雖然是晚夏的時候卻依舊是冰冷刺骨的。
花涼城緊了緊衣服。
忽的歎了口氣。
前面的老太太忽的蹲下了身,開始咳嗽了起來,花涼城微微一怔。也是上前來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替她舒了舒氣。
可是老太太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
反而還更加嚴重了。
隔着雨水看,她眉間有幾分死氣。
花涼城當即就要抓她的手腕,卻不料老太太反應格外的靈敏,當即就躲了過去,也立刻站了起來。
這身手竟然格外的飒沓利落。
花涼城緊緊皺起了眉。
不像是一個老太太。
像是一個小姑娘。
恐怕若是花涼城和她打起來輸赢還真不好分。
這老太太竟是一把好手。
大概是注意到了花涼城微微皺起的眉和眼底的困惑,老太太立刻轉過了眼。
“我……從小就會武功。因爲我不喜歡那些所謂的祭舞。”
花涼城複而看了一眼棺材。
雨雖是下的小了,可這麽會功夫,棺材裏的水也不少了,幾乎就要把棺材裏的人給淹了。
花涼城突然道:“你剛才說葉子楣要娶你?那你……嫁給他了嗎?”
老太太眸子裏閃過一抹濃濃的嘲諷。
唇角的笑也越大的嘲諷。
“我……我嫁給他了啊。
那一天我永遠都記得。
因爲我是妾室,所以嫁衣爲粉紅,是從偏門擡進去的。
之前葉子楣說過。
八擡大轎十裏紅妝娶我過門。
可真真到了我嫁給他的時候,他連一件大紅色的嫁衣都不敢給我穿。
可即便那樣我依舊嫁給了他。”
花涼城有幾分不解,“你既已看穿了她,何必還要這樣委屈的嫁給他?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嫁過去也無非是在自讨苦頭。”
“我知道啊。”老太太低聲輕歎,忽的蹲下來,手放到棺材中着了紅色新郎袍子的葉子楣的臉上,似是在笑,“我隻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信隻是一夜之間,屬于我的一切竟然會全都沒了。”
“那後來呢?後來怎麽樣?”
老太太輕輕笑了笑,眸子放的很遠:“後來……”
後來。
很多事都敗給了後來。
那些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又是怎麽的過程,又是怎樣的結果。
最後都不過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歎息。
後來……
聽着就有一種留戀的味道和免不了的惋惜。
後來我入了葉家的門。
葉子楣卻沒有一次在我這裏過夜。
好像他之所以娶了我不過是因爲一些不得已的原因。
于是我就一直等着。
大概有半年的光景。
我的妹妹突然懷孕了。
蘇家有一個詛咒。
便是蘇家隻能有一個女兒。
否則其他的女兒生孩子的時候定會因爲其他的原因而死去。或是難産,或是産後生病。
總之都是活不長的。
而我的妹妹卻獨獨懷了孕。
我在偏殿中得知了這個消息,笑了整整一個下午。從正午到日暮西下,伺候我的婢女哭着跪在我腳邊讓我清醒。
我清醒?
不是我該清醒,是他們該清醒啊。
隻要蘇煙在生孩子的時候意外死去,那樣誰是長女誰是蘇煙自然就水落石出。
那天晚上。
葉子楣突然不請自來。
紅紗挂的慢慢四面的牆壁,我就在最中間坐着,周圍點了一圈一圈的紅色的蠟燭。
夜風陣陣。
紅紗绫羅翻滾,蠟燭也忽閃忽滅。
“蘇煙。”葉子楣突然喚我一聲。
因爲蠟燭擺放的太過密密麻麻,所以他一時間并走不到我身邊。
我沒有理他。
“蘇煙。”
我依舊沒有理他。
他喚了我好幾聲我皆是沒有理會的,便隻能軟下了聲音喚我。
“阿容。”
我終是忍不住嘲弄的勾起一抹笑。
“葉子楣,怎麽在這個時候你就知道了我是誰了呢?我以前那樣狼狽的求你證明我是蘇容,你都不肯,怎麽現在就認了呢?”
葉子楣靜靜的站了半晌。
我聽到了骨節碰撞的聲音,像是他在隐忍些什麽。良久卻是輕輕一歎。
“阿煙懷孕了。”
我将手拂過燭火,輕飄飄的道:“我知道。怎麽了,你是在向我炫耀嗎?”
他默了許久才輕聲道:“沒有。我……”
“你如何?”我慢條斯理的笑了一聲,“你是來求我的嗎?”
葉子楣忽的興奮了起來,語氣也激動了起來:“你……這麽說,你是知道怎樣能救阿煙嗎?”
“知道。”我把手收回來,靜靜的道,“可是我爲什麽要幫她?她……呵,頂着我的名字和身份,就該頂着這個身份所受的所有的罪和潛在的所有的威脅。在這裏,我就跟你說了好了,她不止是這個孩子保不住,她這個人都活不成了。”
我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葉子楣的臉色一白。
心下這時候竟然還在隐隐的陣痛。
他一個這樣的男人。
還有什麽資格能夠讓我爲他而感到心痛?
可是心哪是我所能控制?
于是我也隻能痛着。
但是隻有我一個人痛着哪裏行?
必須我們三人都在疼。
這樣才算平等。
于是我便這樣可笑的把我的一生都搭了進去。
葉子楣靜靜的看了我許久,終是選擇了退讓。他松開手,看着我的眼有幾分落魄,薄唇動了許久才輕聲問出來:“你到底怎樣才肯幫我救她?”
我擡眼看他,他的眉眼依舊是俊朗幹淨的,放在現在我依舊是一眼就能愛上。
我頓了頓,問:“你能告訴我,爲什麽你愛的是蘇煙而不是我蘇容嗎?我同她相貌一模一樣,并且我還陪了你這麽久,你爲什麽最後選的卻是蘇煙而不是我?她爲你做了什麽,她爲你做的比我做的多嗎?”
葉子楣滿臉憐憫的看着我。
那種目光讓我覺得我特别可憐。
“阿容,這輩子是我對不起你,但是這輩子我也沒辦法對你補償了,所以下輩子你萬萬擦亮了眼睛,千萬别遇到我了。”
“好啊。”
我便跟着笑。
“下輩子我一定不會再遇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