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下人臨走前隻給了相思一句話:
太子爺說了,他會一直在驿站裏等您。
相思覺得有幾分可笑,于是便真的一個人捂住肚子癡癡的笑出聲來。
院子裏的積雪皚皚,反射了一片流光在空中飛舞,幾乎要閃瞎了她的另一隻眼睛。
眼下正是中午,算算時辰,沈洛就應該下朝了。
她已經一個人在躺椅上坐了半天。眼前是非黑即白的水榭假山,耳邊是挂在檐角的冰淩融化低落在青石闆上的聲響。還有幾隻家雀的叽叽喳喳,猶如有人在打小鼓似的,一聲一聲的打在她心上。
相思比誰都清楚眼下便應該去找沈洛,說南王朝的太子潛進了北王朝,意圖流出他的太子妃。因爲他的太子妃被沈洛手下的兵不小心給抓了。
可是她的搖椅晃了許久,她也怔怔然了許久,然後便像突然想到了什麽,探頭喊到:“七七!”
匆匆有一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女子從回廊深處跑來,那女子正是婢女裝扮,一路小跑未曾擡頭,跑到她身邊這才恭敬道:“娘娘。”
相思頓了頓:“準備一下車轎,我得出去一趟。”
七七一愣:“娘娘,太子爺馬上就要下朝回來了,您這個時辰還出去做什麽?”
相思一手提起搭在腹部的毛毯,一邊微微眯了眯右眼,聲音帶了些許的飄渺:“我有一個問題疑惑在我心底許久了,如今好容易再碰到故人,當然要好好的問個仔細,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願吧。”
七七皺着眉想了想也沒想出個理所然,便也不去想了,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便去找人去了。
自從她有孕在身,沈洛便禁止了她乘車馬的車出行,自己親自上手同府中的木工做了一輛轎子。裏面沒有冰涼的凳子,隻布置了一方軟榻,旁邊随時都放置着一些蜜餞瓜果,可以方便她餓的時候有東西吃。
挂在四角的風鈴遙遙的響。
街上的人隻聞這等鈴聲便自覺的讓開了路。
一路順暢。
走了許久,相思掀開了轎簾往外看。正好轎夫走到了這王城中最有年頭的槐樹旁。正是深冬,槐樹上沒了綠葉和槐花的裝飾,隻剩了縱橫交錯的枝幹,曲折的緊,像極了一個翹首等夫歸的婦人。
轎夫恭敬的掀開轎簾:“娘娘,到了。”
七七上前扶住她,立刻有人推着個椅子走到跟前來。那椅子做的奇怪,上面是一個椅子,貂絨裹了厚厚的一層。椅子腳被釘在一塊木闆上,木闆下面還有幾個小輪子。
上面的人坐在那裏,别人隻需在後面輕輕一推掌管方向便可以了。這個椅子也是沈洛自己親手做的,爲了這個事相思還取笑過他,因爲他實在是笨手笨腳。雖是最後也做成了,但是也在他手上劃了一道很長的疤。
從往事回過神,相思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七七咳了兩聲,吩咐轎夫進去通報。不出半盞茶的功夫,從驿站裏跑出了一個下人,手裏拿着塊木闆,放在那台階之上,跪在地上等相思過去。七七這才冷哼了一聲,大搖大擺的推了相思走進去。
驿站一向熱鬧,今日卻不知爲何顯得頗爲冷清。相思讓七七把自己推到了那下人所說的房間門口,便讓七七退下了。
慢慢推開門,隻是雖是晴天裏面卻是一片漆黑,腥臭和腐敗發黴的味道撲面而來,相思隻感覺心口又泛起一陣惡心,不由的捂住了嘴。
“你來了。”裏面突然傳來一聲輕歎,聲音混沌沉重,相思一時間沒聽出是誰的聲音。
不由的皺了皺眉,低聲道:“你是誰?”
那人靜默了片刻,竟是松下了一口氣的模樣,輕聲笑了:“不過一年半的光景,你居然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了嗎?”
相思隻感覺腦袋一疼。
順帶着全身上下五髒六腑都帶了劇烈的疼。
她卻下意識的捂住了肚子,隔了許久才輕聲道:“今早有人見我,說是南王朝的太子爺想求我救他的太子妃,我還覺得納悶。因爲我始終都不能把你低三下四求人的模樣和你眉目恣意高高在上的模樣合在一起。”
“對,我也沒料到我會有這一天。”說話間,有一人着了簡單的白色裏衣迎光走出來,眉目依舊是清朗宛如谪仙,下巴處卻有些許青色的胡渣,帶了幾分落魄的感覺。走出來看到她,落魄的眉眼卻挂了幾分粲然的笑意,“但我也無比期待着這一天。”
“期待什麽?期待求我幫忙?是嗎?”相思盯着他的眼淡淡一笑,眉眼深處卻不帶一絲情感。
“沒有,我隻是在期待和你的見面,因爲我知道你會幫我的,是嗎?”風不負聳了聳肩,面上的笑意頗有幾分勢在必得。
“這就有幾分可笑了,我隻問你一句,憑什麽?”
她受了這麽多的委屈,這樣大的不公,無論是命運還是人心,她始終都敗了。
她這十年都綁在了他身上。
也嘗夠了這一生的苦楚。
憑什麽?
父親造了孽,父親和全家老少的命還不夠嗎?她的腿她的眼,她這倉皇流離的一生,又是憑什麽?
風不負和紫櫻都欠她秦相思一句憑什麽。
風不負頓了片刻,又往前走了兩步,在相思面前站定蹲下,目光裏深藏了幾分暖意:“相思,我隻求你一次。你把紫櫻救出來,然後我不要這所謂的太子和皇位了,我隻要你,信馬由缰一生流浪……”說着說着,他的手還落在了相思一直搭在腹部的手上。
相思條件反射的一掌打過去甩開了他的手。
“風不予,你想要太子,我給你掙回來;你想要紫櫻,我幫你把她從皇宮救回來;你想要軍功,我便脫下紅衣換戰袍。我願意給你做這麽多不過是因爲那時我喜歡你,所以無論你要什麽我都給你。可現在不同了,現在我又嫁了人,還有了那人的骨肉,我憑什麽要瞞着他去幫你呢?”
相思盯着他漸漸泛白的臉心裏隻覺得暢快,緊緊盯着他的眼一字一頓的道:
“風不予,你看看你如今,像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