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轎漸漸離去,而溫侯府依舊死一般的靜寂。
溫寒在後院裏看兵書。
他的身邊,是永不死心的花解語。
“溫寒,你太過分了,我是傷患呀,倒杯茶都不行。”花解語的耳力很好,聽到後門外的動靜,本擔心小王後進來,沒想到她竟走了。
這也讓他放松不少,有力氣打趣起來。
花解語恐怕和淩謹遇一樣,希望這兩個人永遠不要見面,溫寒聽都聽不得淩天清的名字,更别說看到她……
上一次,因爲淩天清,刺傷了自己,接着這冰山失魂落魄到現在,要是再見面,他豈不是又難過的夜不成寐?
雖然知道淩天清早就放下了,但是花解語還是很嫉妒。
他不僅是無賴的祖宗,還是醋缸子的祖宗。
溫寒内力全無,如今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隻是動作敏捷一些而已,他根本聽不到後門外的動靜,耳裏全是花解語的唠叨。
真受不了,那天他刺傷了花狐狸,就是想讓狐狸不要再糾纏着自己,也不要把精力都浪費在他這麽一個罪臣廢人身上,可是花狐狸偏偏不懂……
溫寒不願再有人跟着自己受罰,他如今被軟禁在此,花解語還能回花侯府好好清修。
畢竟淩謹遇表面上還在用這隻狐狸跑跑腿,做做閑活。
說不準哪一天朝廷還會重用這隻狐狸,重振花侯府威風。
可花解語在忙完夏祭之後,偏偏每天來這裏,毫無上進心,整日和他這樣的叛黨在一起,淩謹遇能再重用死狐狸才怪。
“溫寒,給我倒杯水吧……我傷口又流血了……”花解語裝作要起身,然後捂着胸口坐回去說道。
“花解語,回你的花侯府,自然有人錦衣玉食的伺候你,何必來我這裏找罪?”溫寒皺了皺眉,依舊靠在亭子邊看着兵書。
本以爲那天花解語受傷,也會對他死心,可誰知溫寒晚上剛剛躺上床,那隻狐狸又屁颠屁颠的跑過來,傷口也沒有任何處理,不知流了多少血,非要跟他一起睡,說趁着血是熱乎的,給他暖被子……
溫寒不懂這樣的感情。
但是他想起曾經有一個少女,也喜歡給他做手套,喜歡幫他揉着冰冷的勞宮穴,喜歡給他做暖胃的食物,對他笑着說多曬曬太陽,身體就會暖……
“最近夜涼了,我怕你一個人睡覺冷呀。”花解語西子捧心的說道。
溫寒再次嫌惡的皺了皺眉頭,很讨厭花解語說這樣惡心的話。
不過,他放下了手中的兵書,走到灑滿陽光的桌子邊,給花解語倒了一杯水。
一劍都刺不走的人,真是怎麽趕都沒辦法……
“你喂我喝。”花解語見他真的給自己倒水了,眼眸一亮,仿佛前幾日分分秒秒被折磨的心髒立刻恢複過來,開心的說道。
溫寒将茶杯放在他的面前,轉身靠在亭子邊,靜靜的看着兵書。
聽花狐狸說,最近王上和王後娘娘感情極爲融洽,小王後的傷也徹底好了,兩個人出雙入對,形影不離……
雖知道花狐狸是故意說給自己聽,好讓自己死心。
但溫寒……挺高興的。
她至少好起來了,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倔強,和淩謹遇過不去……
而君心難測的淩謹遇,遇到曾經這麽簡單透明的少女……能學會珍惜……挺好的。
溫寒沒有不開心。
小清兒和淩謹遇,一個明亮一個幽深,一個陽光一個陰沉,一個率真活潑一個城府極深,明明很般配……
溫寒放心了。
他一直擔心,因爲自己,小清兒還要繼續吃苦……
如今看來,所有人都比他聰明。
除了這隻狐狸。
花解語撇了撇薔薇色的唇,突然一伸手,“哎呀”一聲慘叫。
那杯燙水被他故意打潑,燙到了花解語自己的手。
溫寒隻是皺了皺眉,并未轉頭。
除了這隻狐狸,所有人都知道抓住手裏的幸福。
“溫寒哥哥,好痛……”花解語眨着桃花眼,伸出燙紅的手,嬌媚風情的模樣,讓美女也自歎不如。
那一聲“溫寒哥哥”肉麻到了極緻,可是,卻有着令人難以忘記的回憶。
在十年前,或許更久遠一點,很多很多的人,都喊過“溫寒哥哥”和“溫師兄”。
有淩雪,有聞人莫笑,有白衣紫元藍楓藍逸,還有蘇齊歡上官天容……
那時年幼,他在四侯中年紀最長,在一群孩子中,是師兄更是哥哥。
隻是如今,還有幾人會再喊一聲“溫寒哥哥”?
又有幾人,還記得當年的“溫師兄”?
那些如花的歲月,一眨眼就過去了,那些和自已一起習文練武的師兄弟,一眨呀都不見了人影……
隻剩下這個孤寂的府邸,囚着孤寂的自己……
還有個不死心的狐狸……傻乎乎的陪着他……
溫寒突然覺得……夏天的陽光,挺熱的。
淩謹遇在布置的簡單之極的廂房裏坐着。
綠茶的清香盈滿一室,混雜着盤香的味道。
他的面前,跪着的女子已經剃度,隻是光光的腦袋并沒有減少她的美貌。
那張臉,還是那樣的嬌柔美麗,那雙盈盈水目,還是那麽的溫柔深情。
隋天香知道淩謹遇會來找她,隻是沒有想到他現在才來。
“在此處還住得慣嗎?”淩謹遇的聲音,猶如茶葉,在水中舒展着,醇厚清香。
“回王上的話,臣妾住不慣。”隋天香等淩謹遇等了很久,而他現在才來,這意味着,王上并不是想将自己帶回宮。
所以,隋天香當即改變了戰術,決定抓住這一次見面的機會,否則,她很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張豐神玉秀的臉。
連稱呼都沒變,淩謹遇看着隋天香的臉,這是他曾經恩寵最多的女人,對他溫婉體貼,不争不搶,讓他最爲省心。
可是如今怎麽也學會了争奪?
“前些日子,娘娘問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回答的。”淩謹遇淡淡的說道,揭開茶蓋,抿了一口清茶,口齒生香。
“臣妾有罪,甘願受罰。”隋天香在淩謹遇的面前,不像在王後娘娘面前自稱“小尼”,她匍匐着膝行到淩謹遇的腳邊,顫着聲音說道,“王上,臣妾那日隻是怕娘娘多想,所以瞞騙了她,不敢欺君……臣妾住不慣這裏,臣妾每日都想念着王上……”
“香兒,你究竟想要什麽?”淩謹遇打斷她的話,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問道。
隋天香感覺到那麽熟悉的體溫和味道,長長的睫毛一閃,淚水紛然而落:“臣妾隻想回宮,伺候娘娘,即便爲奴爲婢也甘心情願,隻要偶爾能見到王上一面,死也願意。”
淩謹遇松開了手,看着她梨花帶雨的臉,黑如點漆的雙眸忽閃,不知在想些什麽。
“王上,看在以前臣妾服侍過您的份上,讓臣妾回宮做個粗使宮女吧?臣妾所求不多,隻想留在後宮……”隋天香見淩謹遇不說話,怯怯的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膝蓋上,含淚懇求着。
“香兒,本王原以爲你和那些女人不同……”淩謹遇歎了口氣,低頭看着她,“所以一向最憐你,從不讓其他有權有勢的美人欺負了你,可不曾想,你會對王後娘娘說了那番話。”
“什麽話?”隋天香微微一愣,似乎記不起自己說過什麽了,“臣妾對娘娘說了許多話,不知王上所說的,是哪一句?”
她的心裏卻一緊,王上的心思深沉難測,她雖然可以一口咬定之前的話是無心之言,但是淩謹遇的眼睛狠毒,未必會相信她的話。
“你心裏清楚,何必讓本王點出?”淩謹遇又抿了一口茶,淡淡的說道,“别跪着了,起來吧。”
隋天香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垂下的眼眸閃過一抹慌亂。
淩謹遇伸手支着下巴,原本端正的坐姿,有些随意起來,看着隋天香依舊跪着,聲音裏帶着淡淡的笑意:“香兒,爲何不敢起身?”
正是因爲隋天香平日口風緊實,言語謹慎,性格溫順,從不搬弄是非,淩謹遇對她格外的恩寵。
可一個言語謹慎的人,怎麽會在王後娘娘面前提到西宮?
隋天香明知他驅散了後宮爲的是小王後,也知道淩天清最不喜歡的人是周芳衣,一向言語謹慎不搬弄是非的她,提到西宮娘娘,豈不是很明顯的挑撥?
淩謹遇對隋天香還是有幾分感情,雖不是多麽深沉濃烈的情感,但是在淩天清出現之前,後宮裏,他最喜歡的就是隋天香,覺得她懂事乖巧,與其他人不同。
淩謹遇以前從未對感情有過什麽困惑,直到遇見淩天清之後,才知道男女之情原來如此令人糾結,知情懂愛的人,與薄情寡愛的人,本質上也會發生改變。
所以淩謹遇才會了解隋天香的感情,才會覺得可惜。
後宮曾經最溫柔不争的女子,也有着這麽深沉的心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