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修,我知你這國君之位坐的不容易,可我已寄情山海,不會再介入俗世紛擾。”淩天清見他起身請求,終于頓了頓,說道。
“況且,隻要我下船,你就會背負私藏天朝鳳身的罪名,足可滅國。”淩天清繼續說道。
“若……若這國……是你的呢?”端木修咬咬牙,問道。
淩天清笑了起來。
端木修的野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他辛辛苦苦爬上王座,還沒捂熱,就對鄰國的鳳身拱手讓位,尊一個女子爲帝,這般忍辱負重,前所未見。
“你是說,把你的國家送給我?”淩天清笑完,輕聲問道。
“你我聯手,定能得償所願。”端木修上前一步,神态無比認真,“如今淩王四處尋你,你這樣東躲西藏能到何時?而淩王手段狠戾,若是尋到,定不會像我這般‘請’你下船……”
“适才王後說的那句話極好,最好的防禦是攻擊,你若不出手,終會被别人取得先機。”端木修見她這一次沒打斷自己的話,一口氣說道。
他可不像偏安一隅,仰人鼻息。
淩謹遇能幫他上位,就能踹他下位。
前些日子,淩謹遇忙于溫寒内亂,連北方幾個小諸侯國的一些騷動都用懷柔安撫政策,但近些天,趁着蒼穹山雪崩之事,淩謹遇竟派大軍前去,雖說有部分原因是在搜尋淩天清,但所到之處,更像是在立大國之威。
不隻如此,淩謹遇還派了無數精兵去各處邊界搜查,誰也不知道淩王是真心在尋人,還是借機混淆他國耳目,試圖擴張吞并小國。
端木修也知道,如今東海的繁榮表象,有絕大因素是因爲他敢于和大國來往頻繁。
準确的說,是不得不與大國往來……
但這是一柄雙刃劍。
引入無數大淩王朝的人,也意味着經濟和朝政上越來越受對方的牽制和影響。
他要在被淩謹遇的勢力腐蝕之前,掙脫出來。
而眼前身着漢服,聽聞是天降之女的少女,便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要以攻換守,聯合周圍小國,與淩謹遇争奪王土。
他要……将都城換到那四季鮮明又鮮亮,土地肥沃而富饒的中土帝都,讓子民不再冒着性命危險苟延殘喘。
“端木,你的王位,多虧了淩謹遇吧?”淩天清突然問道。
端木修聽到這句話,不覺微微一愣。
這件事,乃是國之秘密,她即使曾在後宮,也不可能知道兩國之間的機密。
“當初你還是太子,來帝都谒見淩王,恐怕是因爲有人威脅到你的太子地位,你不得不求大國援助,插手本國内務,扶你上位。”淩天清不過是猜測。
曆來每個國家統治者們之間都不缺乏的争鬥,即使是獨子獨孫,也未必能如願坐上王位。
“讓我猜猜。”淩天清見端木修掩飾不住的表情,笑道,“淩謹遇可不是好交結的盟軍,若你有求于他,他不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絕不會放手,是不是?”
果然是枕邊人,果然知己知彼。
“若是我猜得沒錯,他早知道你的來意,故意晾了你幾天,讓花侯陪你吃喝玩樂,看到大國财力雄厚,卻始終不提條件。”淩天清繼續說到。
端木修的臉色雖有些變化,但眼裏卻漸漸露出笑來。
他找對了盟友。
這個世界,若還有能和淩謹遇分庭抗争的人,那一定是--她!
“直到你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退步,爲了王位願意忍氣吞聲,任他宰割,他才會開口,對不對?”淩天清說到這裏,突然歎了口氣。
她爲什麽……要那麽了解淩謹遇。
還是在離開之後……那麽了解他?
“是。”端木修終于點頭。
确實很“喪權辱國”。
但淩謹遇卻很清楚他的底線,并未壓迫到底。
他隻要成爲東海之主,在這東海有絕對的至高權力,說一不二,無人敢頂撞。
但端木修清楚,東海之主,不過是他登向大世界的一個台階。
必須經過的台階。
“端木修,聽我一言,好好做你的領主,淩謹遇雖強勢,但你若能信守承諾,他也不會無故發難,爲這片東海大動幹戈。”
“如今東海的生意往來,幾乎全被淩王所控。人人說我乃是國之明君,卻不知這繁榮表象皆是淩王所賜……”端木修見淩天清猜測的全部正确,也不隐瞞了。
不能讓國家借助太多的外在力量,否則,他也離自己理想的王座越來越遠。
最終成爲天朝王土下附屬的一個城鎮而已。
城主和國君的差别太大了。
“以卵擊石這種事,太不明智了。”淩天清笑笑,她給的是忠告,“總之,多謝慷慨,恕難從命。”
相信她,她與淩謹遇南巡北遊過,又在無邊無際的大海浪蕩了百多天,差不多能寫本百萬字的遊記出來。
淩謹遇國土遼闊,而東海不過彈丸之地,就像中國之于舟山群島,能輕松滅之。
“若有你的軍火……怎會以卵擊石?”端木修早就打探過軍火的威力,隻是他的人怎麽也配不出那樣強大的破壞力。
“你可能沒聽過那句話。”淩天清慢吞吞的說到,“擒賊先擒王。”
前線或許能堅持一陣,或者蠶食幾個小鎮,但淩謹遇一旦阻止反攻,分分鍾斷了後糧,搗了宮殿,滅了修王。
“不過修王若真心想強國,這一片海域有許多小島,物産豐饒,隻不過有些被海盜占了,你可派人前去查探,發展海島很有前途。”
淩天清雖然絕對不可能和端木修同流,但見他被淩謹遇欺壓的可憐,頗有點同病相憐。
所以,她真心指點幾句,雖不能往中土擴張,但做這海上霸主,也前途無限啊。
而且,多有樂趣?
每個島都各有不同,就像她在地球的時候,玩大航海時代的遊戲,可以去征伐,冒險……完全滿足男人的征服欲。
“但小島零散,極難統一調度。”端木修完全不想聊海上之事。
“這個其實很容易。”淩天清微微一笑,她總是能讓人對不感興趣的話題産生興趣。
帝都近日春雨綿綿。
天清花慢慢的開,慢慢的墜,在風中慢慢的打着旋兒,卷入龍樓。
龍樓之上,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天清花一層層鋪在地面上,清新雅淡的香味一層層透過風雨,擴散在空氣中。
淩謹遇在青色的花雨中靜靜的看着自己的王城。
孤絕山下,他的王城籠罩在煙雨中,三個月之前的那些學子、商人,像是一夜之間離開了大半,讓整座城變得有些空蕩,不複往日的熱鬧。
也可能是他的心,太空了。
這江山,越看越覺得寂寥。
隻因,春天姗姗來遲,而他,卻與自己的春天失之交臂。
“王上,東珠都督截獲一封秘信,似與娘娘有關。”墨陽的聲音從龍樓外傳上去,略帶驚喜。
東珠與東海國臨近,平日主要任務就是盯緊邊防,搜集情報。
墨陽的話音剛落,淩謹遇已經無聲無息的從頂樓飄落,衣袂微微震動,臉上隐隐有一絲期待:“禀。”
這些日子,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回報“似與娘娘有關”的事,但等細查之後,卻總是白歡喜一場。
淩天清就像真的死了。
從這個世界蒸發,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的蹤迹。
哪怕他用花姐這樣的人做引誘,也沒有任何效果。
“這封秘信不知是寄給何人的,但這信紙與别處不同,筆迹也很奇怪。”墨陽那封卷成一小條的信紙遞呈淩謹遇。
信紙非絲非絹,而是用染了色的紅箋,這世上絕無第二個人能做出這種紙。
而筆迹極細,絕非毛筆所寫,更像是……鋼筆。
沒錯,就是淩天清閑來無事研究的那些古怪東西。
雖然字迹很陌生,但看裏面的内容,卻讓淩謹遇眼皮一跳: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
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潇湘無限路。
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這正是淩天清曾給他唱念過的《春江花月夜》最後四句詩。
紅箋小字本就不可能有人能模仿,再加上這首無人能和的詩,幾乎就是活脫脫的淩天清站在自己面前。
“可憐春半不還家……斜月沉沉藏海霧……”淩謹遇的臉色越來越喜,暗沉的眼眸幾乎燃起火焰來,“原來……你躲到那裏去了……”
“王上……”墨陽正欲說話,淩謹遇已經轉身往道觀走去。
“盯緊東海,本王不日出宮。”淩謹遇留下這句話,人已不見。
淩天清連連打了幾個噴嚏。
“姐姐,你受涼了嗎?”一個長相頗爲可愛的小丫頭殷勤的遞着手帕。
“少主,要不要喝點參湯?”另一個小少年也關心的問道。
在這艘船上,對淩天清的稱呼各式各樣,淩天清也懶得糾正,随他們想喊自己什麽都無所謂。
“阿嚏!”淩天清一張嘴,又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