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電話打了足足有五分鍾,當他放下電話走回小院的時候,臉上已經是古井不波。
“今天這個電話,實則是壞了我多年的規矩的。不論是當年參軍,後來到地方上工作,還是最後從政,這幾十年來我都謹守一個原則,那就是不該管的事不要管;該管的,但是不能管的就盡量少管;該自己管的,又可以管的,不要全管。”老頭重新坐了下來,一邊重新擺起棋子,一邊認真說道。
幾句話把我繞的暈頭轉向,胡老爺子笑笑,繼續解釋道:“不該管的你去管,那就越界了;該自己管,但是不能管的,你非要插一手的話,往往問題解決不了不說,還會讓事情更加複雜化。至于最後一條,可以管的事都要事必躬親的話,早早就得把自己累死了,那以後想管事也管不了了。”
聽他這麽一解釋,我才若有所悟。
“那你猜猜明明你這件事違反了我的原則,我爲何還要進去打這通電話?”老頭忽然停下擺棋的動作,盯着我問道。
“您是瞧在葶苧的面子上?”我覺得這是最接近事實的原因,可是胡老爺子聽完就搖了搖頭。
“那就是您看不慣卓赟這種人逍遙法外繼續爲惡。”我又想到一個可能比較靠近真相的理由。
老頭還是搖了搖頭:“這世間不平事多了去了,我哪能管得了那麽多。”
“那您是?”這下我徹底糊塗了。
“原因我前面已經說過。我這輩子一直小心翼翼謹守原則,說好聽點叫以身作則,其實說白了就是圓滑世故。
可要在官場有所作爲就需要圓滑世故,有棱角的要麽被淘汰了,要麽就得自己把棱角打磨掉。
所以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順風順水,才能在退下來之前做到這個位置上,即便在古往今來任何一個朝代,也都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
這老都老了,我卻忽然覺得一輩子若是沒做點出格的事,豈不是白活了。對于我來說,違背堅持了幾十年的原則,就是很出格了,所以你這事雖說有些違規,甚至與法律都有些擦邊,我還是打了這通電話。”
胡老爺子話語真誠,我不明白在我這個僅見過一面的晚輩面前,他爲何像對待老友一般,如此坦誠的與我說這些。
“除此之外呢,我還有點好奇,說實話,這些年來我見到過太多所謂的才華橫溢之輩,有些年紀輕輕就能博古通今學貫中西。
可是你這小子除了棋下的和我一般臭之外,好像也沒什麽特别的地方,葶苧這丫頭向來眼光毒辣,我不明白她是看上你哪一點了。”
老頭最後不忘狠狠補上一刀,我被說的面紅耳赤,心想你這老頭承認自己是臭氣簍子也就罷了,幹嘛還要把我拉上。
不過被老頭這麽劈頭蓋臉的一頓說,感覺距離又拉進了不少,趁着氣氛比較融洽,我壯着膽問道:“老爺子,就您和陳奶奶住這啊?怎麽這兩次來,也沒見您家裏有别人?”
話一問完,從老頭神色的瞬間變化,我就知道自己不該多嘴。
胡老爺子眼角低垂,輕輕歎了口氣,流露出一絲懷念與感傷:“原來是有個女兒的,二十一歲那年出了點事,自殺了。”
出事後自殺了?能讓女孩子自殺的事……應該多半就是類似于歡子妹妹那般遭遇吧。
爲剛才那個電話,老頭說了許多原因,會不會還有個原因他沒說,就是因爲自己女兒的遭遇。先前我告訴他卓赟這混蛋的所作所爲,特别是說到卓赟害的歡子的妹妹變成瘋子的時候,老頭的眼中明顯閃過一道寒芒,剛才我隻當是他義憤填膺的自然反應,眼下看來,似乎沒這麽簡單。
不過已經失口在先,惹的老頭黯然神傷,這會豈敢在這個問題一探究竟。
擺好棋盤,又陪他下了一盤,這一盤與上一盤正好相反,我的問題得以解決,定下心來穩紮穩打,步步爲營。胡老爺子一半情緒還陷在回憶當中,每一步都要沉吟良久,往往還下錯。
一盤棋下了一半老頭就投子認輸了,他把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盤,揉了揉眉心後問道:“甯浩,前面聽你說,你還有個姐姐是吧?”
或許是他剛才一番開誠布公的話讓我有些感動,我便把這一年多來的是是非非叙說了一遍,包括姐姐和繼母的到來,雨夜爲了救姐姐得罪了骁瘸子,又是如何認識了虎子,以及後來差點被卓赟弄死。
當然,關于我和繼母的某些事我沒說,那畢竟是家醜。
胡老爺子若有所思的聽着,偶爾點點頭,中間并未插話,直到我說完之後,他才面現異色的重新打量了我幾眼,随後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
“你這小子,短短一年的經曆堪比别人半輩子了,怪不得從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這小子過于老成了,沒一點這個年齡段該有的蓬勃朝氣,若是不看你的面相,怕是說三十歲我也信了。”
我不知道這話是褒還是貶,隻能報以苦笑。
年輕心态誰不想有,可我這一年多來,家裏和繼母糾纏不清,在學校與姐姐绯聞不斷,社會上又是危機四伏,虎子,骁瘸子,還有卓赟,哪一個不想置我于死地,這種情況下,我想任誰都不可能無憂無慮保持那種純真的心态。
正不知該怎麽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手機響了,電話是徐海親自打來的,聽了幾句之後我就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站起身來。
“有事你就去忙,改天有空再來陪我下棋就是。”胡老爺子說完之後再次站起身來,回身進屋去了。
我急忙告辭離開小院,剛出門我就撥通了歡子的電話。
“虎子完了!叫上栓子,跟我去追骁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