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滄闌不是個會在大街上盯着姑娘家瞧的人,奈何蘇小小這體型着實引人注目,他餘光掃了一眼。
咦。
小胖子。
下意識地就看了第二眼。
然後他怔住了。
這個小胖丫的眉眼……竟然像極了他的亡妻。
老實說,若隻眉眼上的一兩分相似,并不會太讓人感覺到想象,奈何蘇華音曾經也是個小胖丫頭。
蘇小小挑眉:“幹嘛這麽看着我?”
還有這嚣張又厭世的小語氣……
秦滄闌仰了仰頭,光天化日的,他不會又做夢了吧……
不對,還是不一樣的。
他打量着蘇小小的同時,蘇小小也認認真真觀察了他。
昨晚蘇小小夜闖護國公府,屋子裏黑燈瞎火的,秦滄闌躺在帳子裏更是一絲光亮都沒有。
加上睡覺了與醒着的氣質也截然不同,因此,她沒立刻認出秦滄闌。
而秦滄闌也并未認出蘇小小。
蘇小小昨晚穿得像個忍者神龜,大腦門子都被包住了,隻堪堪露了點兒臉。
更重要的是,秦滄闌昨晚服了藥,一直認爲自己在做夢。
在秦滄闌看來,是他太思念蘇華音了,所以才會夢到她,看到一個胖丫頭也覺得像她。
“咳,我找個孩子。”
秦滄闌主動開口。
說完他自己都挺莫名其妙,他幹嘛和一個小丫頭交代自己的行蹤?
蘇小小:“哦,我也是。”
等等。
有哪裏不對勁。
思量間,後院的琴聲停了。
盡管秦滄闌不懂琴,卻也覺得今日的琴聲與彈棉花是有點兒區别的。
很快,大虎哒哒哒地出來了。
是院子裏的下人看見門口的秦滄闌與蘇小小,進去禀報了男子,大虎猜到是自己娘親過來了。
“娘。”
他特别乖地喚了一聲。
秦滄闌眸子一瞪。
不是吧?
這小丫頭……就是大虎的娘?
她、她、她十五歲到了嗎?
蘇小小面嫩,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實則已經十六了。
“大個子太爺爺。”
大虎又轉頭喊了秦滄闌。
這下輪到蘇小小驚訝了。
大虎也認識這個人嗎?
蘇小小昨日早出晚歸的,尚未來得及與家人交流信息,因此并不知秦滄闌送大虎回家的事。
大虎仰頭問道:“娘,我能再玩玩嗎?”
蘇小小問道:“得到主人家的同意了嗎?”
“嗯!”大虎點頭點頭。
蘇小小看得出大虎對院子裏的琴聲十分好奇,與其讓小家夥偷偷摸摸地來,不如過了明路。
“好,娘一會兒來接你。”
大虎給二人道了别,開開心心地進去了。
三小隻是對危險異常敏感的小孩子,大虎喜歡來這裏,說明裏頭的主人不是壞人。
“要上家裏坐坐嗎?”蘇小小轉頭,客客氣氣地邀請了秦滄闌。
她主要想了解一下昨日發生了什麽事。
秦滄闌一愣:“可、可以嗎?”
不待蘇小小回答,他又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速度之快,仿佛生怕蘇小小會反悔似的。
蘇小小看着院子裏多出來的飼料,唔了一聲:“二狗,你買了新飼料啊?”
蘇二狗剛給二虎和小虎修完彈弓,答道:“不是我買的。”
“咳,我帶來的。”秦滄闌說。
蘇二狗把昨日的事說了。
蘇小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秦滄闌坐在與自己的體型格格不入的小馬紮上,左看右看,像隻手足無措的大笨熊。
很奇怪,他有點想念昨天那個年輕人。
蘇老爹不在,衛廷也不在,衛廷是入宮,蘇老爹是趕集。
蘇老爹發現了一個五裏外的集市,比附近集市上的東西便宜許多,就是收攤快,不到中午集市便空了。
是以,萬年賴床的他,愣是強撐着起了個大早,天不亮便挑着擔子去采買了。
在鄉下,要吃菜直接從地裏摘,雖然他們不種地啦,可是訛……咳咳,買也用不了幾個銅闆。
哪兒像京城啊?一棵大白菜三個銅闆,一斤蘿蔔兩個銅闆,在鄉下用來喂豬的紅薯葉子更貴,居然五個銅闆一斤。
蘇老爹肉痛地咂咂嘴,買完菜又買了肉。
又想到家裏三個奶唧唧的小家夥,咬咬牙,買了一串正兒八經的糖葫蘆。
原本采買隻花了不到半個時辰,之所以遲遲不歸是因爲他被人堵住了。
堵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上回在街上拿腳踢了小虎的年輕小厮,名喚王富貴。
王富貴的姨婆是護國公府的老人了,幹了二十年,如今在後廚當管事嬷嬷,是塊肥差,連張管事都得給她幾分顔面。
要不然,張管事也不會帶王富貴出來辦件事。
王富貴當然不是特地來堵蘇承的,他也是來采買的,護國公府有專門兒的供貨渠道,可那些鋪子賣的貴呀。
爲了掙點差價,他就跑來這裏買便宜貨了。
他不像蘇承會挑,畢竟蘇承是跟着錢氏學了種地的——
他隻圖便宜不懂質量,買回去的全是些爛菜葉,讓姨婆好生兇了一頓,叫他來退了重買。
他心裏正憋着火呢,可巧又遇上了蘇承。
然後倆人就幹起來了。
他這邊仗着人多,将蘇承堵進了巷子。
——
蘇二狗把小馬駒牽來了前院,秦滄闌教他如何用新飼料喂養。
喂完之後,仍不見蘇承回來。
秦滄闌左顧右盼的。
二虎呲溜呲溜走了過來,歪頭看着他:“你看上去,好像不高興。”
“沒有。”秦滄闌笑了笑,說,“伱是……二虎還是小虎?”
大虎不在家。
二虎道:“我是二虎。”
“不開心也沒關系。”二虎及時将話題拉回來,“我有一塊祖傳的,轉運小石頭,你要摸摸嗎?摸了就能開心。”
上次說黴運罩頂,沒推銷出去,這次二虎換了個營銷策略。
“好啊。”秦滄闌說。
真爽快,二虎喜歡。
二虎拿出了自己的小石頭:“給你摸摸,一般人我不給的。”
秦滄闌煞有其事地摸了摸。
二虎滿意地點了點頭。
試摸完畢,接下來就要——
哪知不待二虎開口,就聽得秦滄闌說:“我不能白摸你石頭,這個送給你。”
說罷,他從玉佩的穗子上摘下一顆金豆子,放在了二虎的手心。
想了一百種喊價方式的二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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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時,蘇老爹依舊未歸。
蘇小小知道他去了東頭的集市,于是決定去找找。
她路過一個小胡同時,聽見裏頭傳來十分激烈的毆打動靜,以及拳拳到肉的聲音。
她眉頭一皺走了過去。
蘇老爹滿身是血。
他騎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左勾拳、右勾拳,打地男人滿地找牙。
二人身邊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個鼻青臉腫的小厮,已經是爬都爬不起來。
“爹?”蘇小小喚了一聲。
見到閨女來了,蘇承才總算收了手,起身後又給了王富貴一腳:“今天就先放過你!下次再敢來找死,老子送你去見閻王爺!”
“爹你沒事吧?”蘇小小問。
“我沒事兒!”蘇承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血迹,說道,“不是我的血,哎,瞧這衣裳髒的!真不扛揍!”
想到這裏,他又折回去,一人補了一大腳!
蘇小小見蘇承是當真無礙,連皮外傷也沒用,放下心來。
“爹,我們回去吧。”
“诶!”
蘇承挑起一旁的擔子。
幸好菜沒壞,否則他非得要他們的命!
“爹,等下。”
蘇小小走了過去。
王富貴聽見腳步聲,吓得抱頭發抖。
蘇小小面無表情地蹲下身來,嗖嗖嗖地把幾人的錢袋搜刮了!
父女二人往回走。
這一幕,落入了街對面的一輛馬車裏。
秦徹挑開車簾子,目光死死地盯着從巷子裏出來的父女。
有那麽一瞬他懷疑自己看錯了。
“父親,你在看什麽?”
秦嫣然問。
秦徹的腦子嗡嗡的,沒聽見秦嫣然說了什麽。
秦嫣然順着父親的目光望了望,咦了一聲:“是她?”
這下,秦徹有反應了。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女兒:“你認識那兩個人?”
秦嫣然回憶道:“那個姑娘是我和爹提過的青州大夫。”
秦徹的手指一緊:“給你舅祖父治病的青州大夫?”
秦嫣然道:“她隻是徒弟,真正爲舅祖父治病的是她師父。”
秦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蘇承的身上:“那個男人是——”
“是她父親吧?長得有點兒像。”說到像,秦嫣然看看蘇承,又看看秦徹,好笑地說道,“爹,我怎麽覺得他和你也有點兒像?”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秦徹的拳頭唰的握緊了。
“他們當真是蘇家從青州帶回來的?”
“是啊。”
秦徹深呼吸:“給你舅祖父治病……爲何要從青州請大夫?京城、京城那麽多太醫……”
秦嫣然若有所思:“我也奇怪,大表哥說,他們醫術高明,我想,或許是當地的名醫吧。舅祖父治了許久,不見好轉,大表哥他們可能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秦徹又道:“那丫頭是徒弟?”
秦嫣然道:“大表哥是這麽說的。”
秦徹沉思道:“我隻見過大夫帶着家人外出出診的,還沒見過哪個徒弟有如此排場。”
“這……我就不清楚了。”秦嫣然了解的消息有限,她若是仔細打聽,倒也能多了解一些,可她幹嘛要去打聽一個鄉下小丫頭?
在秦嫣然看來,自己完全不值得去浪費這個時間。
至于說秦雲與蘇二狗的恩怨。
她的弟弟她了解,就是秦雲自己鬧事,她才不替他出這個頭。
秦徹道:“你再說一次……他們叫什麽?”
秦嫣然想了想,道:“姐姐叫蘇大丫,弟弟叫蘇二狗。”
“姓蘇……”秦徹冷冷地閉上了眼。
秦嫣然察覺到了秦徹的異樣,關切地問道:“父親,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我沒事……”秦徹道,“回府。”
回府的路上,秦徹親眼看見那對父女進了梨花巷,角度的關系,他沒看清他們進了哪座院子。
想到了什麽,秦徹突然問道:“你祖父昨日是不是還去梨花巷接你了?”
秦嫣然委屈道:“是啊,可是不知道祖父幹嘛去了,我等了好久。”
秦徹的眉心突突一跳:“你祖父今日不會也去接你了吧?”
秦嫣然思忖道:“應該不會吧……祖父昨日是路過……”
祖父怎麽可能天天去接她?
秦徹忙差了護衛從東頭繞進梨花巷。
秦滄闌正抱着三小隻在巷子裏玩飛飛。
侍衛說府上有急事,秦滄闌把孩子交給蘇二狗,與侍衛回了府。
秦徹早早地在他院子候着了。
“什麽急事?”秦滄闌問。
秦徹:“父親今日沒見到什麽奇奇怪怪的人吧?”
“什麽奇怪的人?”
“啊,沒有。”秦徹笑了笑,“最近京城出了幾個讓官府十分頭疼的小賊。”
秦滄闌道:“哼,你以爲我老了不中用了,連幾個小賊也對付不了了?”
“兒子不是這個意思。”秦徹親自給秦滄闌端來茶水。
秦滄闌皺眉:“你說的急事就是這個?”
“不是。”秦徹笑道,“咱們府上好些年沒翻修了,前幾日大雨,嫣然的宅子都漏雨了,正巧莊子裏來了一匹大漠馬,兒子想請父親去莊子裏小住幾日,待到府上翻修完畢,再把父親接回來。”
秦滄闌有些猶豫。
以秦徹對父親的了解,但凡聽到有駿馬,他是能連飯也不吃,迫不及待去看馬的。
秦滄闌确實對大漠馬很動心,可他莫名有點兒不想走——
秦徹深深地看了秦滄闌一眼,低聲道:“父親,趙叔病了……很嚴重。”
趙全,秦滄闌手下的一個小兵,跟着秦滄闌出生入死,最初的一批心腹手下,如今就隻剩一個趙全了。
秦滄闌長長一歎:“準備馬車,我去看看他。”
秦徹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明早再動身吧——”
秦滄闌擺擺手:“不了,動身吧。”
他這個歲數,入土指不定就是哪天的事了。
他怕不能送趙全最後一程。
一刻鍾後,秦滄闌坐上馬車離開了護國公府。
望着消失在街道盡頭的馬車,秦徹的眸光一點點冷了下來。
父親去了莊子裏,就會發現趙全病得沒那麽嚴重,父親或許會很快回來,不過沒關系。
自己已經知道那個人住在哪裏。
隻用趕在父親回來之前除掉他……就夠了!
或許是他判斷錯了,可那又如何?
甯可錯殺一百,絕不放過一個!
……
天上烏雲滾滾,秦滄闌的手又疼了。
一變天就發作,他習慣了。
可或許是昨日用了止痛散的緣故,藥效過後,痛得格外厲害。
他揉了揉發抖的手腕,下意識地把手伸進懷中,去掏止痛散。
與止痛散一道掏出來的是一塊平平無奇的小石頭。
這不是二虎的轉運小石頭?
怎麽會在他這裏?
二虎在問了娘親金豆豆值多少錢後,果斷決定把轉運小石頭送給秦滄闌,就趁着玩飛飛的時候塞進他懷裏了。
秦滄闌不知道啊,他以爲是玩飛飛的時候,不小心從二虎手裏掉進來的。
他記得二虎很寶貝這塊小石頭——
盡管在大人看來,一塊石頭毫無價值,可孩子的在意與大人不一樣。
他記得徹兒兩三歲的時候就很寶貝一顆蛋,去哪兒都帶着,睡覺也抱着,說是要把它孵出來。
有一天醒來,小家夥發現那顆蛋碎了,哭了整整三天。
想到二虎哭鼻子的畫面,秦滄闌無奈一笑,對車夫道:“掉頭,去梨花巷。”
蘇承剛洗了個澡。
秦滄闌推開院門時,蘇承剛抱着髒衣物出來。
秦滄闌看見了他。
這一次,沒有竈灰,也沒有血迹,蘇承的那張俊臉幹幹淨淨。
秦滄闌的腦子刹那間一片空白。
等他反應過來時,人已經來到了蘇承的面前。
蘇承古怪地看着他:“你咋啦?”
秦滄闌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自己也不知怎的了,鬼使神差地問道:“上次……忘了問你名字了,你叫什麽?”
問個名字而已,搞得這麽吓人。
不是念在你救過大虎,我錘爆你了哦。
蘇承就道:“我叫蘇承!”
秦滄闌控制住發抖的身體:“蘇什麽?”
蘇承一字一頓道:“蘇、承!”
“秦滄闌,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天起,我蘇華音的兒子和你沒關系!他不叫秦徹,他随我姓蘇,叫蘇承!”
五千字的大肥章,謝謝大家的月票,鞠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