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供紙上的内容，雯揚已經看過許多遍了。所以當太後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變得逐漸嚴厲起來的時候，雯揚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太後深吸了一口氣，才能勉強控制自己的神色平靜下來，她将那封用楷書所寫的供紙遞還給了身邊的嬷嬷，綠绮又小心的收好了。
慈甯宮中仿佛隐隐有山雨欲來，在太後身邊跟随了多年的蔓茹姑姑，也更是機敏，不過一個眼色，這站在慈甯宮裏伺候的宮人就已經推下去了大半。
太後的眼神沉沉如夜，盯着雯揚說道：“這上頭寫的，可是真的？”
“皇額娘如此質問，真是讓兒臣惶恐。”雖然嘴上說着惶恐，但是雯揚的神色卻坦然而平靜，“茲事體大，兒臣不敢擅專，是真是假，皇額娘也可派人去查。”
太後的神情越發諱莫如深，仿佛帶着幾分不忍，又像是帶着幾分痛快。半晌，她的嘴角勾起，有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當年在先帝的後宮，她一直盛寵不衰，盛氣淩人。先帝一直說我溫和賢惠，但若是有的選，其實誰不想做宜妃。她出身高貴，兒子也得先帝的寵愛。即便如今住在壽康宮裏，那群太妃也隐隐以她爲首。”
“原來如此，難怪兒臣今日去壽康宮探望諸位太妃， 獨不見宜太妃，說是身子倦怠，看來，是不願見兒臣罷了。”雯揚也笑了起來，但兩個含笑而坐的女子，眼底都隻有一片冷冷清輝。
“她從前的盛氣淩人，來自先帝的寵愛。可是時移世易，先帝已經不在了。咱們這群女人，不過都是未亡人，數着過日子罷了。”太後言語之中十分傷懷，但她如今是太後，天子之母，這樣的尊榮，對先帝離世的上心固然有，但隻怕也有限的很。
雯揚當然不會說出來，隻是跟着也說了幾句感傷的話，安慰了太後打起精神，蔓茹姑姑就已經去壽康宮請宜太妃前來觐見了。
“皇帝在準格爾，聽說是戰事膠着？”太後見四下無人，終于還是開口問了起來。
她連後宮的事都不太想插手，胤禛孝順，願意以天下奉養太後。烏雅氏從前是心疼另一個兒子，見了胤禛難免别扭。但如今放下了心結，倒是也忍不住關心起胤禛的情況來了。
畢竟是骨肉至親，當年橫亘在他們母子之間的人都已經不在了，這份生疏已久的親情，似乎又漸漸有了回溫之狀。
雯揚自然是樂見其成，挑了些好的來說，“回皇額娘，雖說戰事膠着，但皇上胸有成竹，此戰必然是要大捷的。且還有十三和十四兩位在，自然更是無往不利，兄弟齊心，咱們滿族兒郎又豈會懼怕呢。”
“說的沒錯，兄弟齊心，自然是無往不利的。但是可惜了，皇帝把他們當兄弟看，有些人卻是狼子野心。”太後微微閉上了眼睛，聲音沉沉如刀刃。
“太妃娘娘來了。”外頭傳來宮女的聲音，太後看了一眼雯揚，略一點頭，很快就有人将宜太妃請了進來。
其實雯揚隐隐還記得宜妃的模樣，所以當看見眼前一身紅色缂絲刺繡罩裙，面上敷着一層厚厚白粉的女人時，一時間竟有些不敢置信，當年風華萬千的宜妃，如今怎麽變成這副模樣了？
宜妃雖說已經上了年紀，但是宮裏頭的女人保養得宜，養尊處優，是不大看得出蒼老的。宜妃當年生育了三個皇子，但和烏雅氏太後不同，太後當年位分卑微的時候，胤禛生下來沒多久就被抱去了孝懿仁皇後身邊養育。
但宜妃卻出身尊貴，是郭絡羅氏的嫡女，素來很得先帝看重。
但此時的宜妃，就算強打精神，也在臉上塗抹了厚厚的脂粉來遮蓋皮膚的青紫，但也不難看出，她身上的衰老，是何等的攝人。
太後笑了笑，“宜太妃來了，還不趕緊賜座。”
宜妃冷眼看着太後，神色裏卻并沒有多少恭順，隻是木然的行了撫鬓禮，然後就毫不客氣的坐了下去。
“多日不見太妃，太妃的容色卻憔悴了許多。如今天氣越發的熱了，太妃還是要多多保重身子才是。”雯揚出聲緩緩說道，論身份尊卑，她是皇後，是不必和這些太妃們見禮的。
但長幼有序，雯揚知道壽康宮裏的太妃們，日子其實并不好過。若自己都輕慢她們，恐怕内務府的那群奴才， 就越發的要拜高踩低了。
但是對着面目陰冷的宜妃，再想起那供紙上所書的内容，她對宜妃實在是尊重不起來。
宜妃似乎也并不在意這些，神色依然是冷冷淡淡的，對着太後也不見得有多麽尊重，眉頭依然上揚，“多謝娘娘關心，隻不過本宮的身子素來如此，好生休養，自然就會好了。”
雯揚也笑了起來，仿佛她們真的隻是在後宮裏說着閑話罷了，“太妃的年歲漸長，已非當年了，還是要保重自己才是。”雯揚撥弄着自己皓腕上的一隻翡翠镯子，狀若無意的說道，“最近壽康宮的奴才們伺候，也是越發的不用心了，什麽人都敢往宮裏頭放，沒有沖撞了太妃吧？”
“本宮日日都在自己的殿閣裏抄寫佛經，外頭的事，并不清楚。”宜妃的眉頭跳了一下，但是神色卻依然萬分鎮定，仿佛真的不知道雯揚在說什麽似的。
雯揚沒有說話，宜妃想要裝傻充愣，但這件事自己的确不太好出面。宜妃不管怎麽說都是長輩，她若在壽康宮内訓斥宜妃，恐怕會讓其它太妃寒心。
而且傳出去，對胤禛的名聲也不好。這不僅僅是關系到宜妃一個人，胤禛的兄弟那樣多，而且并不是和從前自己所知的那般悉數都被囚禁或者發配了。
他們中的大多數，依然還是皇親國戚，身份顯貴。處置了一個太妃，就難免讓這些人惶惶不安，生怕自己的母妃在後宮之中也受到苛責。
這是雯揚和皇帝都不願意看見的，所以處置宜妃，一定要悄悄地，不能掀起任何波瀾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