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的身體确實不大好了,即便是從廉親王府到紫禁城這并不算漫長的距離,都已經讓他呼吸沉重的仿佛難以負擔。
“王爺。”宮裏派來的内侍終于忍不住開口道,“皇上知道您身子不适,所以特意派了轎辇來,準您一直坐到宮裏去,您還是不要推辭了皇上這番好意。”
小夏子也是緊張的很,他是蘇培盛跟前得臉的徒弟,否則去請廉親王這樣爲難又需要小心謹慎的差事,怎麽也輪不到他頭上來。
但正是因爲在蘇培盛跟前都得臉,小夏子對待眼前這位病怏怏的王爺,那就顯得更加的尊敬了。
這放眼整個大清,除了追封已故的舊太子之外,這位廉親王殿下,算得上是現存的皇上的親兄弟之中,和十四爺一塊封王的兩位了。
從前的事如何,那都還得騎驢看劇本,走着瞧。但眼下,這位王爺可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胤禩卻隻是搖了搖頭,神色黯然,“皇上天恩賞賜,那是寬厚,我們做臣子的,卻不能失了本分。”
小夏子連忙就笑了起來,一臉恭敬,“皇上早知道王爺必然是要這麽說的,來的時候特意囑咐奴才,皇上說的,他是君臣,更是您的兄長。您如今在病中,這慢慢走過去,隻怕耽誤了時辰。”
呵……胤禩的心裏閃過一抹冷笑,是兄長,更是君臣吧?
不過小夏子說的沒錯,既然皇帝召見,這麽慢騰騰的去,成什麽樣子呢?
不過是借着小夏子的口在敲打他罷了,他的身體,确實也漸漸的不堪重負了,幹脆就笑着說道,“你說的沒錯,長者賜,不敢辭,既然是皇兄恩寵,那本王就不推辭了。”
小夏子看他終于松口,連忙朝着背後招手,擡着轎子的幾個人快步上前停了下來,等胤禩一坐進轎中,便馬不停蹄的将人一路往皇宮之中送了過去。
紫禁城内的氣氛,似乎比往日來的更加肅殺和凝重。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比往日看上去更加的嚴密,而胤禛所居的乾清宮更是守衛森嚴,隻怕是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
胤禩掀開簾幕,顫顫巍巍走進去的時候,胤禛正穿着一身寬大的缂絲灰紗袍子看着奏折。
他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不知道此刻坐在面前的,究竟是胤禛,又或者是先帝。
還是蘇培盛見機的快,連忙笑道,“奴才給王爺請安。”
胤禛這才從奏折中擡起眼來,唇角露出一絲溫和笑容,“你來了,幹站在那裏做什麽,坐吧。”
或許是因爲這一路走來,當真是累了,累得就連平日裏從來不曾卸下的,那張溫和從容的面具,好像也帶不下去了。
他對着胤禛行了一禮,然後也不大客氣的坐在了胤禛的身邊。或許是他表現的太過自如,胤禛那一點笑意,看上去倒是真實了不少。
“你方才站在那裏出神,想到了什麽?”胤禛淡淡的問道。
胤禩端起了手邊的茶杯,不過是輕啜一口,眼底閃過一抹嘲諷的笑意,“從前來乾清宮的時候,皇阿瑪喜歡喝碧螺春,到皇兄這兒,就改成了普洱茶。”
“時移世易,人總是會變的。皇阿瑪喜歡茶香四溢的碧螺春,但是朕總覺往日吃的太油膩了,普洱卻很好,消除油膩,清理肝腸。”胤禛的神色也有一瞬的恍惚,聲音沉的像深不見底的河。
胤禩端起來又喝了一口,茶香果然淺淡,入口還帶着難以抹去的苦澀,“好濃好苦的茶,果然和四哥這個人一樣,雷霆手段,對旁人心硬,對自己也毫不手軟。”
胤禛靜靜地看着他,這數十年的厮殺和鬥争,在這一刻仿佛爐鼎内的袅袅升起的煙霧,蒸騰着再一次朝着兩人撲了過來。
但是那些洶湧的過往,卻終究也隻不過是像煙霧一樣,即便聚散的多麽濃烈,隻要衣袖輕輕一揮就這麽散開了,對已經成了定居的這盤棋而言,并不會帶來絲毫的改變。
“老八,朕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不甘心的何止你一個,朕自從登基以來,從來不曾苛待你們。你們有上進心,便讓你們去建功立業。你們想要安享融化,朕就給你們榮華。你們是朕的兄弟,朕對你們,難道還不夠仁至義盡麽?”胤禛的聲音依然平穩,但是老八卻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來那一絲平穩之下,恍若雷霆一般深沉駭人的怒意。
“四哥的心思,一直都是這麽多兄弟裏最難猜測的,當年我自知争儲無望,甯可舉全力将十四送上皇位,也不想那個登基稱帝的人,會是四哥。”
明明是盛夏時節,但是不知道爲何,胤禩卻覺得乾清宮内,真的好冷,冷的人渾身都在發抖。
大概真的是因爲太冷了吧,所以他說起話來,都失了神智似的。
但出奇的,胤禛卻并沒有怪他,反而神色一直和煦,“這樣很好,我們兄弟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說過話了。”
“因爲在很久之前,我們就已經不僅僅是兄弟,而是君臣了。”胤禩一邊咳嗽着,一邊帶着難以言說的情緒說道。
“你恨當初繼位的那個人不是你,你也恨就算你用盡全力,那個容易被人操控的老十四也依然沒能借力上青雲,你恨爲什麽這麽多兄弟,登基的人卻偏偏是朕……”胤禛看了一眼蘇培盛,對方立刻低下了頭,“茶涼了,奴才去下面倒一壺熱茶來。”
他神色還算正常,小夏子整張臉都已經吓得一片慘白了,當真是要了命了,本來還以爲是什麽美差,沒想到卻聽見這樣的辛秘,差點以爲自己都沒辦法活着走出乾清宮了。
還是蘇培盛不動聲色踢了他一腳,小夏子這才回過神來,臉一白,跟着自己師父低着頭連忙退了出去。
一腳踏出了乾清宮,小夏子腿一軟,整個人差點沒跪在宮殿門口。
蘇培盛瞪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急切的說道,“不要命了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