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之聲悠揚,隔着一層蕩漾的水面傳過來,那遠處亭台樓閣裏唱戲的人,都在昏暗的燈光下,不像是真人了。
胤禛看她神色高興,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笑意,“你辛辛苦苦寫了那麽久,當日卻出了那樣的事,我知道你心裏頭不舒服,但既費了工,不唱出來,豈不是可惜了。”
他說的溫柔,雯揚眼底也有淡淡的笑意。其實寫這出話本子,隻怕在旁人眼裏看來,不過是自己鬧着玩的。
但扪心自問,雯揚覺得自己确實費了不少心神。隻是當日發生的事太突然,玉琪又還在病中,這出“出雲記”,隻怕是無論如何也唱不下去了。
但是沒想到就這樣的一點小事,胤禛竟然都記在心裏。
她感動,但是後頭伺候的奴才們可就沒這份心思了。
衆人蹑手蹑腳的開始往後退,仿佛是特意的要将這片空間留給他們。
仙音閣的事,如今對江南行宮伺候的奴才們來說,還是一個巨大的心理陰影呢。
因着仙音閣下毒的事,雯揚趁機整理出來一批名單,許多到了年紀,或者手腳不幹不淨的宮人,全都被送了出去。
伺候的宮人們一看見台子上唱起了舊戲,一個個哪有不害怕的。
這話本子本是雯揚自己寫的,所以真要說起來,後頭究竟會演什麽,雯揚自己都大緻明白。
男女之情的話本,其實看上去風花雪月,但是裏頭仍舊有一套屬于自己的道德戒律在。
比如這夜奔的女子,多半是要爲了那窮書生苦守一生的。那風花雪月的故事過去了,後頭就像是甜頭吃完了,一嘴的藥渣子似的。
上要伺候公婆,照顧妯娌小姑子,又要對丈夫恭敬,也要對下人寬和,反正娶回來的已經不是一個女子了,渾然像是一尊活菩薩。
雯揚看的多了,難免就生出膩味來。
因此她自己寫的這話本子,裏頭的女主原是某一位官員的大戶千金,但是在進香的時候,卻和當今的狀元郎偶遇了。
隻不過除了這位狀元郎,雯揚還安排了一個江湖俠客少年子弟。
大清和明朝,甚至比起前朝還要管束的更嚴。俠以武犯禁,是大忌諱。
于是雯揚就把那俠客改成了一個喜歡行俠仗義的好人,總算芳若姑姑才肯動筆了。
這故事裏頭,有許多話不能明說,有許多情,不能表達。
雯揚寫起來也覺得束手束腳,但比起那些三從四德的故事,雯揚覺得已經十分算是一個進步了。
而且這戲名字也取做“出雲記”,本就是給女子們看的戲,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雯揚這麽想着,就時不時去看胤禛一眼。卻見坐在自己身邊的男子面色沉沉,有時皺着眉,有時神色卻緩和。
雯揚心裏頭暗喜,沒想到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胤禛竟然也看的進去。
她朝着蘇培盛招了招手,蘇培盛頓時一溜小跑,但一點腳步聲都沒有,湊過來低聲道,“皇後娘娘有什麽吩咐?”
“去端一些核桃幹果來,才用過膳,糕點太甜膩了。”雯揚說道,“皇帝喜歡吃脆一些的,上次做的炸米花不錯,也進一些來。”
“是。”蘇培盛眯着眼睛,連忙稱是。
當日仙音閣發生的事,别看那些底下的宮人們戰戰兢兢的,其實蘇培盛自己也沒好到哪去。
他最害怕的,還不是被胤禛派去徹查此事。而是一想到當日幸虧那盞茶,是沖着太子妃殿下去的。
若是……蘇培盛拿眼風略掃了一眼雯揚的面容,心裏都是一陣陣的後怕,若是當日出了事的是皇後娘娘,那這江南行宮裏的下人,隻怕統統都要跟着陪葬!
皇帝那幾日看上去不動聲色,其實暗中卻早已經是天子之怒,一路從江南燒到了紫禁城去了。
恐怕也隻有咱們這位皇後娘娘,還一門心思的想着太子妃殿下的安危吧。
不過也好,蘇培盛擦了擦額頭上的虛汗,隻要皇後娘娘還有心情叫吃的,皇上的心情才會好呢。
那些糕點很快就撤了下來,取而代之的就是雯揚說的一些方便拿取的小吃食了。
旁的倒是罷了,有一碟子琥珀核桃仁,雯揚倒是喜歡的很。
這東西她從前也愛吃,隻不過那個時候就是個工薪階層,就這種一百多一斤的零食,她吃起來也是心疼的。
但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同往日,蘇培盛記得她喜歡吃什麽,自然是專挑這種琥珀釀蜜的東西送上來。
這琥珀核桃其實就是外頭裹着一層糖漿,但顔色看上去卻分外的通透。
雯揚自己個兒倒是吃的挺歡,胤禛卻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少吃一些,甜的東西吃多了難免傷了牙。”
“這不是這戲唱的可以,不知不覺就看入神了嘛。”雯揚有些不好意思,她平日裏還一直告訴富玲阿要少吃糖,沒想到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反而倒是控制不住了。
“你自己寫的話本子,自然覺得唱的可以了。”胤禛似笑非笑的說道,雯揚便讨好的看着他,“這還有爺喜歡吃的米花呢,爺試試。”
這倒是江南最尋常的糕點,做法也極尋常,不過是用江南的新米和花生裹了一點糖漿一塊炸出來的。
胤禛素來不喜歡吃甜的,但唯獨對這個有興趣。雯揚覺得可能是那米花本來糖就放得少,吃的不過是新米自帶的一點甜罷了,倒是難得合他的胃口。
兩個人就靜靜的這麽坐着,一邊吃着江南特有的甜點,一邊看聽着戲。
雯揚這出話本子,本也就寫的不那麽長,但唱戲嘛,就是尋常的一句念白,也得吊着嗓子,唱的是九曲通幽。
大概聽了一個多時辰,這出戲總算是唱完了,雯揚和胤禛對視了一眼,胤禛忍不住感慨起來,“這話本子,即便不知道是你寫的,隻怕有一天被朕瞧見了,也認得出來是你的手筆。”
有情人兜兜轉轉,總是要在一塊兒的。但雯揚卻不喜歡,所以那個浪蕩江湖的俠客兒,死在了江湖。而那個少年狀元郎,成了宰相,至于故事裏那個活潑靈動的女子,最終卻自己去江南開了一間客棧,做起了酒食生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