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爺雖然早就有心整治水患,但就像是孫逸夫所擔心的那樣。整理水患,并不是有了知識就足夠的。
天下連年洪澇旱災,朝廷撥款救濟,這筆錢由上至下,到底有多少是化作糧食,進了災民的口裏,爲未可知。
那些銀子層層剝削,上行下效,河工貪渎,數不勝數。
用雯揚的話來說,這是一塊巨大的點心,上面密密麻麻的爬滿了螞蟻。誰都想要吃上一口,若是有人要毀掉這塊點心,這些蛀蟲們隻怕第一個不同意。
“所以,事情急不得,得慢慢的來。”胤禛坐在行宮裏,翻閱着手中的書卷。
他離了京城,江南道又被他徹底整治了一遍,這些日子過得倒是清閑了不少。
尋常需要和臣子們商議政務的時候,胤禛都會在自己的太和宮,現今倒是看起了雜書,便幹脆和雯揚坐在一塊兒了。
雯揚還在翻看手裏的宮人名錄,這件事她也看了有一段時間了。
要将伺候的宮女們放出去,但也得考慮各宮照顧主子們的宮人,是不是要适當的添補進來。
祖宗規矩,不同品階服侍的人,都是有定數的。雯揚和胤禛的本意,是希望宮裏頭宮人們拉幫結派的習氣能改一改。
但把人都分出去了,伺候幹活的卻也不能少,否則隻怕引來非議。
皇室的威嚴,有時候便建立在這些繁雜的禮儀規矩上。
所以雯揚趁着這一次,倒是好好學習了一番後宮裏的人數設定。
後宮其實也像是一個巨大的企業,雖然并不要求考慮盈虧,但是也要看看國庫收入。國庫有盈餘,後宮之中的花銷就大一些。國庫若是空虛,或者逢上自然災害或者戰亂,後宮就也要顧慮,不能大手大腳的花費。
雯揚從前不管家,但是如今光是看後宮人手,光是後宮脂粉一年就能花掉四十萬兩銀,玉蓉即便有再多的不好,但卻極看重自皇後之位,因此在做皇後的這幾年,别的不說,玉蓉算得上是盡心竭力了,後宮脂粉布匹加起來最低的時候也才花了二十萬兩。
胤禛好笑的看着雯揚的眉頭越來越近,伸手在她眉心一點,“不過是一群下人罷了,怎麽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雯揚合上了手中的書卷,順勢說道,“宮人們的去留可以随意,但是皇上不覺得,後宮所用,實在過于巨了嗎?”
胤禛看了一眼雯揚手中的冊子,就知道了個大概,“你這是要操心起後宮花費來了?”
雯揚撇了撇嘴,“我是皇後,操心這個本是分内的事。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胤禛也來了興趣,故意逗她。
“隻不過我也沒有真正管理過後宮,開源節流說來容易,但後宮人多,真要節儉,一來有失天家體面,二來隻怕叫人怨聲載道。”雯揚很直白的說道。
當年玉蓉管束後宮的時候,雯揚也不是沒經曆過。
皇後這個名頭,聽上去尊貴,但有時候卻也被處處掣肘。雯揚從前做貴妃的時候,從來不和玉蓉争搶後宮的權柄,就是因爲在她心裏,從來不曾覺得,這所謂的處置後宮的權力是什麽好事。
玉蓉要強,和胤禛的感情自然也不能跟她比,所以玉蓉處理宮務,在外人眼中看來是獨斷專行,但是在雯揚心裏,何嘗不是一種戰戰兢兢。
但雯揚就不一樣了,在胤禛面前,她向來是有話直說,從來不藏着掖着。
胤禛也最吃她這一套,他是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旁人有事瞞着自己,但卻并不介意雯揚恰到好處的示弱。
果然,胤禛笑了起來,“節省後宮開支,本來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後宮奢靡成風自然不行,但按照供給,也不必再克扣了。這些年大清内外平和,國庫充盈,還用不着朕來省銀子。光是從江南織造府曹家抄來的銀子,就夠後宮十年開銷不愁了。”
雯揚心裏暗暗咋舌,曹家富貴,雯揚就算後來看那本書也能從中窺探一二了。這會兒從胤禛嘴裏聽見,心裏更覺得訝異。這江南織造,果然是個肥缺。
不過胤禛說的也是,這省銀子,本來就不是件讨好人的事。真的要後宮節衣縮食,一個個緊巴巴的過日子,本來也不像話。
“皇上這話說的是沒錯,但是要聽馬克所言,建造福建水師戰艦,本來就耗資不菲。一艘船上至少要三門紅衣大炮,而且火藥威力,皇上也是見過的。從前湯若望湯瑪法傳教的時候,總說火器有傷天和,先帝也不願意發展處這樣的武器來,是怕民間百姓私藏,恐有動亂。但百姓如水,可疏可導,外敵卻如猛虎,隻會不死不休。”雯揚也不知道這番話,到底該不該說。
要知道她可是被胤禛嚴厲警告過的,若是洩露了太多天機,是肯定要遭天罰的。
但雯揚想,如果自己不是胤禛的妻子,如果她不曾成爲天下之母,也許她真的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但是和胤禛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就越是知道自己身邊這個男人,心中到底懷着怎樣的天下大業。她是皇後,受天下百姓的供奉,雯揚實在沒辦法,在明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的情況下,依然裝作一無所知。
胤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聲音有些沙啞,“雯揚……朕,曾經和你說過,有些話,你不能說。”
雯揚心中一熱,她知道胤禛不是怪罪自己幹政,隻怕是當心那所謂的天罰吧。
但她隻是搖了搖頭,嘴角勉強露出了一抹微笑,“爺不必擔心,妾說的這番話可不算是洩露天機,就當做……是皇後勸谏皇上要勤政愛民吧。”
胤禛仔仔細細看了她好一會兒,見她的确是沒什麽事,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來。
“你說的話,朕會考慮的。但事情,總要一樁一樁的來,急了,反而要壞事。”胤禛胸有成竹的說道。
(本章完)